中国电视剧影像叙事的文化品格

一、中国电视剧影像叙事的文化品格

影像是具有文化品格的物理存在。任何一个客观的东西如果不与自然和人发生关系，就无法跟文化相联，而影像之所以具有文化品格，首先是因为实现影像的摄影机背后的人的存在，摄影机背后的人的文化品格决定了影像的文化品格；另外，任何影像作品一旦生产出来便不再是私人物品，而成为被大众拥有并对大众产生文化投射作用的文化产品，它应该具有文化品格。黑格尔认为：“艺术是人的自我创造或自我发现，人要把内心世界和外在世界作为对象，提升到心灵的意识面前，以便从这些对象中认识他自己”，这不仅是一种感性的创作过程，更是一种理性的思考过程，而艺术的目的，就是要通过感性与理性的交融活动拓开一条通往生命和自然的道路，并由此实现尼采所言的艺术价值，即战胜人生的悲剧性，生命的痛苦由此化为欢乐，生命通过艺术而获得拯救。因此，电视荧屏上真正成功的电视剧作品，应该是那些真诚地正视生命和自然、正视新的社会现象、反映社会问题、勇于对生命和社会发言、力求站在对社会与人生的审视以及文化重建的高度去表述伦理建构的道德话语，去传达人间善与美的精神理念的作品。而那些盲目追求时髦、哗众取宠、寻求感官刺激、展示本能欲望的作品最终只能因其丧失影像叙事的文化品格而招致观众的唾弃。可见，中国电视剧影像叙事的文化品格即是指影像叙事的精神内涵和道德规范，具体体现为电视剧影像叙事的理性精神和悲悯情怀。

影像的理性精神最终体现为影像创作者的理性精神，即创作者通过影像对社会发言的角度、立场、观点和态度。任何一次创作都体现作者的一种声音，都是创作者对社会、对人生发言的一种方式。艺术创作虽然不能脱离社会现实和具体的时空限制，但真正艺术的理性精神就在于尽力超越于社会的意识形态限制，深入到人性深处，探查人性深处最本质的灵魂，挖掘社会生活真实存在并由此对社会和人生发言，这不仅需要洞察社会和探悟人生的智慧，同时需要有用艺术拯救灵魂的责任和勇气。在中国近代文艺史上，鲁迅先生是具有理性精神的斗士，在他生活的那个混沌不清的年代，他敏锐地探察了社会生活存在的真实黑暗和更为可怕的愚昧的国民性，毅然决然弃医从文，试图用犀利的笔像匕首一样刺中社会毒瘤的要害和唤醒沉睡的国民，因而写出了惊世骇俗的《狂人日记》等作品作为对那个时代的呐喊。1987年，香港影评人评选中国历史上最优秀的五大导演，费穆名列榜首，这不仅是因为他影像语言的卓尔不群，更是因为他影像语言中所默默透出来的理性精神令后辈电影人佩服和敬仰，“黑暗中没有光明，要将光明投入黑暗”⁽³²⁾，费穆透过影像向民众和社会发出了自己的声音。20世纪80年代后，中国电视剧创作开始复苏，而后进入90年代的迅速繁荣时期，随着经济市场化对文化文艺事业的冲击，艺术创作也逐渐成为产业化操作中的一个链条，电视剧创作在市场化、商业化和消费至上的社会中已不可能再独自维持独立的艺术属性，必须融入商品化和消费主义的众多元素，艺术创作必须坚守的文化品格和理性精神也逐渐受到“欲望原则”和“享乐主义”的排挤而相当程度地淡出影像的叙事空间，很多电视剧创作开始远离严肃、崇高、诗性的话语追求，而满足于娱乐、庸俗和身体官能的体验叙事之中。艳情、言情、戏说、武打充斥荧屏；帝王将相奢靡生活，后宫王妃野艳秘史解构着原有的历史；青春偶像的爱情饕餮、警匪重案的悬疑迷踪、婚外情感的信任危机阐释着当下生活；而刀光剑影、游走江湖的神雕侠侣构筑了我们关于未来的想象。如此的荧屏乱相不仅虚构了一个物理的光影世界，而且虚构了一个社会的精神世界，它偷换了我们对于真实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感受和想象，使人的理性精神变得滞涩，误以为生活就是影像，影像便是生活自身。影像理性精神的丧失必引致全民理性精神的麻木，中国电视剧影像叙事必须坚守其特有的理性精神和文化品格，以客观的视角和真诚的态度，穿越历史的时空思考民族文化和社会道德危机，关注百态人生并对现实民众的生存境遇进行人道关怀，弘扬人文精神，阐释人生的意义与价值，从而以美好的情感建构人类精神栖居的家园。

中国电视剧影像的理性精神在叙事上主要表现为两种形式：“关于国家和民族命运的宏大叙事和关于自由伦理的个人叙事”。⁽³³⁾关于国家和民族命运宏大叙事的作品如《三国演义》、《雍正王朝》、《康熙大帝》、《天下粮仓》、《太平天国》、《走向共和》、《长征》、《延安颂》、《人民公敌》、《江山》、《冲出重围》、《记忆的证明》等，在宏大的叙事中，影像的理性精神往往透过“历史的沉重脚步夹带个人生命”的叙事方式展示国家、民族、历史的必然走势和发展方向。在这样的宏大叙事中，国家、历史、民族的命运比起推动历史发展的个人命运来说都更为重要，以国家、民族的命运发展需求规范个人的生命感悟、建构社会文明秩序并不断呼唤推动国家、历史、社会发展的崇高精神。在这样的宏大叙事中，是否能够艺术地把握个人命运与国家民族利益之间的矛盾纠葛则成为影像理性精神深入与否的重要因素。⁽³⁴⁾中国电视剧影像的理性精神也可以表现在关于自由伦理的个人叙事中，而对个人命运、生存境遇的关怀也是中国电视剧最为重要的叙事内容和最为常见的叙述形式。电视剧影像的个人叙事是关于生命感觉的伦理叙事，它“不提供国家化的道德原则……也不说教，不发出应该怎样的道德指引”⁽³⁵⁾而是“让每个人从叙事中形成自己的道德自觉……让人面对生存的疑难，搞清楚生存悖论的各种要素，展现生命中的各种价值之间不可避免的矛盾和冲突……”，⁽³⁶⁾展示各种矛盾冲突中的人的挣扎和坚持，让人从关于他人的伦理叙事中感悟生命和认识自己，并摸索自我的生活逻辑和激发生活的勇气。“每个人都是一个深渊，当人们往下看的时候，会觉得头晕目眩”，⁽³⁷⁾而“每一个生命都值得仔细思考审视，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与梦想”。⁽³⁸⁾个体的叙事就是从个体独特的生命体验中去探问生命的意义，去触摸生命的个体法则和生活应该遵从的道德原则，以感性的慰藉与理性的精神拯救个人于生命的“深渊”之中。《小井胡同》、《无悔追踪》、《梦开始的地方》、《牵手》、《空镜子》、《激情燃烧的岁月》、《青衣》、《浪漫的事》等就是近年来出现的关注个体生命，深具理性精神的优秀作品。

影像的理性精神建置于对叙事中人物命运和内心世界的展示和把握中，任何影像如果离开了对于个体命运和深层人性的把握，则只能流于直接的官能刺激，至多只是提供给眼睛的光影饕餮，而不能给心灵以震撼和慰藉，更无法达到精神的理性升华。回忆一下众多优秀的影片：《辛德勒名单》中试图发战争财而又好色的德国商人辛德勒，最后却为拯救犹太人的生命而不惜倾家荡产；《钢琴师》中那个撤退前将面包和大衣留给逃亡钢琴家的不知名却闪烁着人性光辉的德国军官；《钢琴课》中那个为了钢琴和爱情甘愿断指一声不吭倒在雨水中的哑女；《青衣》中不甘而又无奈地毕生追求事业、理想和爱情的筱燕秋及与她正好相反的满足在柴米油盐幸福生活中的丈夫面瓜；《浪漫的事》中生活在不同层面而具有不同层面的生活方式，享受着不同酸甜苦辣的四个女人……人在命运的无常和生命的超然中经历一生的挣扎，而又在一生的挣扎中体验着人生的味道和生命的纲常。影像应游走于人物命运的劫变和内心世界的幽深复杂之中，并同时带给我们关于生命伦理的理性思考和精神慰疗；影像对人物命运和内心世界的深入挖掘和把握是中国电视剧影像理性精神的叙事起点，也是建置理性精神的必由之路，不论是有关国家、历史和民族命运的宏大叙事，还是关于个人生命的伦理叙事，影像的理性精神都离不开对人物命运和内心世界的深层把握和展示。(www.xing528.com)

中国电视剧影像叙事的文化品格，除了要求影像叙事应具有理性精神外，还要求影像叙事应该具有道德情怀，即影像的德性。很难想象，一个不具有悲悯情怀的电视剧影像世界会给社会和人生带来什么？其实，就在今天的荧屏上，已经充斥了很多不具德性的影像表述：暴力、血腥、恐怖、犯罪、猥亵、谎言、战争……，在这些被商业利润刺激的电视乱相中，在“9·11”充满血腥和恐怖的屠杀影像中，在千疮百孔的战争废墟经卫星传播成为全球心灵的共伤时，人类的心变得不平静了，影像变得无所适从。在这种商业、强权、战争的语境下，中国电视剧影像应该持有怎样的道德立场？它应该带给大众什么？很显然，它不应该回避矛盾和丑恶，但它更应该带给人类以美好、温暖、信任和希望，因为人生还要继续，世界还更多充满着关爱和美好的情感，中国电视剧影像的悲悯情怀和德性应该传达给人而不是相反，因为人化的过程就是美的过程。

电影《手机》的影像叙事的确反映了一部分真实的现实生活，也赤裸裸地揭示了大量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并不美的情感，但生活中的真并不就是艺术表现中的美，艺术要揭示现实，同时还要批判现实。任何一个叙事的可能性，就是一种生活的可能性，就是一种实践的伦理构想，就是一种生活的态度。《手机》展示的生活现实和伦理构想合而为一，即人与人之间信任的丧失，人与人之间所剩的就是暧昧的情感关系和情感出卖的利益交换，影像在这里缺失了自己的态度和倾向，没有态度就是一种默许，这当然也是一种态度。“中国对文艺作品没有分级制度，这就容易出现一个问题，一部作品给我这样的人看不管它的内容如何都不会很大地影响我的生活，但是给年轻人看对他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他们无法辨别这个信息也无法处理这个信息，这是很危险的。我觉得一个健康的社会既不会限制文化的自由，又要考虑到不同年龄受众的理解和接受程度……就像香烟在烟盒上写着‘吸烟有害健康’……你的作品要是没有限制地给所有人看，那你就要有一个尺度，要有一个正确的符合当前道德的一个观念，在展现社会现实的同时还要有正确的道德来加以说明。另外，创作者应该在作品中表明自己的态度和倾向……”⁽³⁹⁾，中国电视剧创作中存在着大量失去影像德性的影像叙事，它大大削弱了中国电视剧影像叙事的力度和文化分量，成为中国电视剧事业发展的羁绊。

不好看的，一定不是一部好的作品；而好看的，也不一定就是一部好的作品。中国电视剧影像必须具备一定的文化品格，具有关注生命、审视社会的理性精神和善意的悲悯情怀，中国电视剧影像叙事才能完成“拯救生命”的艺术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