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教授解读《红楼梦》：干净不是卫生，是好看

第一五八问　“干净”是生出来的吗

贾芸在贾宝玉的外书房里，第一次见到小红，书中是这样写：“贾芸往外瞧时，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生的到也细巧干净。”同在这一回，贾宝玉第一次见到小红，也用到了“干净”一词：“宝玉一面吃茶，一面仔细打量，那丫头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到是一头黑的好头发，挽着个纂，容长脸面，细巧身材，却十分俏丽干净。”通行本的文字与周校本同，不论是周校本还是通行本，对这个“干净”都没有加注，就不免使人疑惑。“干净”一般指“卫生”，卫生与人为有关，怎么能够生得“卫生”？我们夸谁也不会说他“长得很卫生”。

其实这是一句丰润土话，“干净”在这里不是指“卫生”，而是指“好看”。如果丰润人说“这花儿开得真干净”，你不要以为他是在说这花儿开得真卫生，而是说这花儿开得真好看。同样，如果说“这个小姑娘生得真干净”，也不是在说这个小姑娘生得真卫生，而是说她生得真好看。

如果用文词儿来比附，这个“干净”大略相当于“俊”、“俏”之类，比美下一等，因为美大抵具大家雍容之气，而“俊”、“俏”则更多小家碧玉色彩。曹雪芹在这里用这个“干净”形容小红，可说再准确不过。(www.xing528.com)

应该指出的是，干净一词在丰润不是一个多义词，它原本就没有现在所说“卫生”的含义，在卫生这个含义上，丰润通常是把这两个字掉个过儿，说成“净干”。比如说“这屋子收拾得真净干”，“院子扫得很净干”等等，一般不会用“干净”。“干净”一词有了“卫生”的含义，是推广普通话之后的事情。

在这一回里还有一个词。凤姐对贾芸说：“怪道你那里没成儿，昨儿又来寻我。”这个“没成儿”，通行本加了注：“没成儿——‘没成儿想’，没指望。”周注本文字相同，但是没有加注。应该说通行本的注释基本到位，但我还想引申说两句，因为这个词在丰润很是通行，在别的地方就不大见有人提起。成，在古代做层、重解，比如“为台九成”就是九层。它同时还是古代土地区划名称，方十为成，同时古代乐曲一终也叫一成。从这些意义引申出“十分之X”这个意思，比如我们说金子，常爱说九成金、十成金等等。做事情有没有把握，有多大把握，也可用成来表达，比如“这个事情有七八成了”，就是说这个事情有七八成把握了。因此就出现了“有成儿”与“没成儿”这两个相对的词。比如说“这个事情有成儿”，那是在表达两个意思，一是说这个事情做起来有成功的把握，一是说这个事情本身有一定根据，是真实的。相反，如果说“这个事情没成儿”，也是在表达两个意思，一是说这个事情做起来没有什么把握，一是说这个事情本身就属子虚乌有。在后一个意思上，人们常爱说“没成儿的事儿”，那就是说这个事情没有影子，根本就不存在。

凤姐对贾芸说“怪道你那里没成儿”，正是说贾芸在贾琏那里求取工作，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希望，是很准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