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赵姨娘是否与女儿们为敌？

第三一六问　赵姨娘与全体女儿为敌吗

薛宝钗和史湘云、香菱正在说话，薛宝琴来了，史湘云对薛宝琴说：“你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就往园子里来，这两处只管玩笑吃嗑，到了太太屋里，若太太在屋里，只管和太太说笑，多坐一会无妨。若太太不在屋里，可别进去，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薛宝钗听了笑道：“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我们这琴儿就有些像你，你天天说要我作亲姐姐，我今儿竟叫你认他作亲妹妹罢。”

史湘云从小在贾府长大，对于贾府内部的种种关系当然熟知底里，她这个话不是白说，而是正经在提醒初来乍到的薛宝琴不要吃亏。那么她这话指谁说的？王夫人屋里，除了王夫人，就是周、赵两个姨娘。周姨娘素来不招惹是非，要害人自然想不到她的身上，那么就只有赵姨娘了。史湘云这个话是专指赵姨娘而发。她是在提醒薛宝琴，赵姨娘是专门害她们这些女儿的，要格外小心。

可是在此回之前，我们只看到赵姨娘对贾宝玉下过毒手，并没有任何对女儿们使坏的记录，说她与全体女儿为敌岂不冤枉？我说这是作者惯用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手法，他在一步一步地把情节向着最终的结局推进。若要明了这一个渐进的过程，还需从第三十三回宝玉挨打说起。宝玉挨打有两个原因，一个是金钏儿之死，一个是棋官之事。金钏儿之死是贾环使的坏，棋官之事则是忠顺王府的长史找上门来要人。事后袭人听茗烟说了此事，便又说给薛宝钗，从而引起薛宝钗的高度警惕。她劝告袭人不要把这个话说给别人听，更不要让老太太、太太知道。为什么呢？因为“倘或吹到老爷耳躲里去，虽然彼时不怎样，将来对景，才是要吃亏呢”。她这是专指赵姨娘。她很清楚地知道，贾宝玉将来还会犯事，所犯之事还会与儿女之情有关系，而这个具体人选，则非林黛玉莫属。很有可能赵姨娘将来会在宝、黛之间做文章，挑拨是非，制造事端，从而达到搅乱全家，乱中取利的目的。而这种行为说不定就会直接导致林黛玉之死。故而她要把这个事情压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这个人。你就是骂她，甚至打她，总不能杀了她。只要她在，就要生事，贾母和王夫人都没有办法。但是稍后，她就直接和林黛玉摊牌，警告她：“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这确实是防微杜渐，未雨绸缪之举。

袭人也早就看出这种端倪，再经薛宝钗稍一点拨，也就更加对这种危险有了警觉，所以在王夫人找她来问一问贾宝玉的情况时，她把贾环使坏的事情瞒下了，却向王夫人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建议：“怎么变个法儿，已后竟还叫二爷搬出园子来住就好了。”书中写“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更重要的是袭人接下来说的一大篇话：“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多，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像大家子的体统。俗语说的，无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无头脑的事，多半皆因无心作出，却被有心人看见，当作事情，到反说坏了。只是预先不防着，断然不好……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讳？心顺了，说的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贬的连畜牲也不如了。”(www.xing528.com)

大观园里的姑娘们，迎、探、惜是至亲姊妹，谈不到什么“作怪”，薛宝钗平素端庄稳重，王夫人也怀疑不到她的身上，那么就只剩下一个林黛玉。袭人这一番话明明白白是针对宝、黛关系而言，而所说的小人，则专指赵姨娘。她是怕赵姨娘将来在这个问题上面做文章。

而史湘云和林黛玉一样，从小长在贾府，和贾宝玉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俩人的亲密程度甚至早就令袭人嫉妒，而且她腰间还有一个金麒麟，也令林黛玉提防。如今由于她的叔父调任外省，贾母把她接入大观园，她与贾宝玉难免不发生一些惹人联想的事情。她对这个事情早有防备，所以和薛宝琴一见面就把这个担心说了出来。薛宝钗说她“说你没心，却又有心”，分明赞同她的说法，而且表明了自己也是在提防这个事情。

那么林黛玉又如何？她是一个绝顶聪明之人，即使以前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经了薛宝钗的提示，她也会马上明白，她与薛宝钗的最终和好，就与这个问题有直接关系。她同样对赵姨娘提高了警惕。后面的第五十二回写林黛玉正在屋里和贾宝玉说话，赵姨娘来了，问：“姑娘这两天好？”书中写：“黛玉便知他是从探春处来，从门前过，顺路的人情。黛玉忙陪笑让坐，说：‘难为姨娘想着，怪冷的天，亲自走来。’又忙命倒茶，一面又使眼色与宝玉，宝玉会意，便走了出来。”看，他们两个在一起说话已经知道背着赵姨娘了。

这样，赵姨娘就不仅与王夫人、贾宝玉结了仇，而且与大观园中三个异姓姑娘钗、黛、湘都有了嫌隙。后来她又与亲生女儿探春发生了一场风波，闹得探春大哭大闹。这样一来，她就无异于与大观园全体女儿结了仇怨。既然书中反复提示，反复皴染，反复逗漏，那么我们完全可以设想，在书的最后，这些女儿的最终结局恐怕都与这个赵姨娘有直接关系。贾府的最后败落，是内因外因一起发作的结果，最根本性的是内因，在内因当中，这位赵姨娘是最为重要的角色。她是在男性话语系统中彻底堕落的女性的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