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硬伤：薛宝琴和贾氏宗祠问题

第三三八问　薛宝琴能否进入贾氏宗祠

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一段文字，用笔格局宏敞，气象阔大，把个贾府祭宗祠的场面写得庄严肃穆，富丽堂皇。可是细看下来，却颇有让人费解之处。

书中先写贾氏宗祠的外貌，这是通过薛宝琴的眼睛来写的：“且说薛宝琴是初次进贾府宗祠，便细细留神打谅。”接下来就由大门写起，一直写到正殿，可以说细微之至。可是这就让人疑惑，因为按照通例，任何宗祠都是不能让女子进入的，何况薛宝琴只是王夫人的干女儿，并不是贾家亲支，她是否有资格进入宗祠？再者，她是否果真进入了宗祠，也是一个问题。

我们来看一下书中是怎样写的：“次日，由贾母有诰封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坐八人大轿，带领众人先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便到宁府暖阁前下轿，诸子弟有未随入朝者，皆在宁府门前排班伺候，然后引入宗祠。”

这里第一个问题是薛宝琴没有诰封，不可能随着贾母入朝，此时她在哪里待着？总不能与“诸子弟”一样在宁府门前“排班伺候”吧？如果我们粗粗一看，似乎贾母由朝中回来，就被“引入宗祠”了。可是细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是在宁府“暖阁前”下的轿，暖阁处于什么位置？我们且看此前的描写：“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可见这个暖阁是在宁府大门之内，属于宁府的建筑。可是贾氏宗祠却是“原来宁府西边另有一个院宇，黑油漆栅栏内五间大门”，它不在宁府之中，而是在宁府的西边，独自开门。那么贾母若是要进入宗祠，就必须在这个宗祠的大门前下轿，而不能先进宁府大门，下了轿再出宁府大门，进入宗祠。因此我们可以说，贾母根本就没有进入宗祠，而是直接进了宁府的暖阁。所谓暖阁，根据《红楼梦大辞典》的解释，三开间或五开间的房子，当中的称为厅，两边的次间即称为暖阁。那么贾母是直接进入了宁府大厅旁边的房子稍事休息，以等待男人们祭完宗祠再来祭祖影。“引入宗祠”的是那些男人们，不包括贾母等一应女眷。

我们再来看贾府祭宗祠的描写：“只见贾府诸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兴拜毕，焚帛，奠酒。”这里边全是男人，没有一个女眷。主祭的是贾敬，不是贾母。女眷此时应该是在宁府当中休息呢。(www.xing528.com)

接下来写：“礼毕，乐止，退出。众人围随贾母至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居中悬着宁、荣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这里写得异常清楚，贾府众人是在祭罢宗祠，“退出”之后，才“围随贾母至正堂上”，这个“正堂”是宁国府的正堂，相当于荣国府的“荣禧堂”，旧日大户人家的正堂非有重大典礼是不使用的。贾府宗祠的“正堂”叫作“正殿”，前面所写“五间正殿前悬着一闹龙填青匾”，已经交代十分清楚。宗祠正殿里面供的是列祖列宗的神主，即牌位，而贾府正堂里面悬挂的是直系祖先的影像，即画像，这个分别也很清楚。

就丰润旧日习俗来看，这个描写可以说无比精当。旧日丰润大户人家有宗祠者，除夕这天要全族集合来祭拜列祖列宗。小户人家没有宗祠，平时将列祖列宗的牌位委托一家保存，到除夕这天，这一家要把牌位请出，放在院子里，同宗的人家随时可以来磕几个头，烧几炷香然后走人。这是祭拜列祖，至于直系祖先，则是由各家在住居的堂屋“拜影”，除夕这天将祖先的影像挂在堂屋，全家上供烧香磕头。

按照书中所写，贾母是在宁府之内的正堂之中，主持了祭拜祖宗影像的仪式，她没有到宗祠中去。

这样问题就来了，既然贾母都没有进入宗祠，薛宝琴怎么进去的？她既不能进入宗祠参与祭祖仪式，也不可能在此之前先去随意游览一番。那么写薛宝琴亲眼看见了贾府宗祠的全貌，就成为凿空之谈。关于宗祠的规矩，在旧日中国可以说人人都懂，不可能作者不懂得女人不入宗祠的传统，那么这个失实的描写就成为一个谜，费人猜详。我亦曾做过多种猜想，试图予以解释，可是无论怎样解释，都难以自圆其说。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是此书的一处“硬伤”，一个不应该出现的错误。而这种常识性的错误竟然在《红楼梦》这部被称为“伟大的现实主义杰作”的书中出现了，而且像这类“硬伤”不止此一处，可以说所在多有，这就不能不让我们考虑这部书成书原委和曹雪芹的创作理念。这个问题很复杂，在这里很难说清楚，也许待全书读完，把这些“硬伤”归纳一下，可以作出一个较为满意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