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中国封建社会人际关系的完整写照

第三九九问　关系重重是贾府特色吗

贾府是赫赫扬扬百年望族，从第一代宁国公、荣国公到贾蓉、贾兰，已历五代，他们的奴仆们也大抵是根生土长的家生子儿，也已历五代，其间婚丧嫁娶，联姻结亲，形成一种“亲连亲，亲套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复杂局面。这种局面是中国封建社会的一种完整写照。中国封建社会，大的家族靠婚姻关系结成同盟，书中所写“四大家族”就是如此。奴仆们也各自在身边利用血缘姻亲关系构建自己的关系网络，网络一旦形成，就构成一种互相依靠互相帮助的同盟，各个同盟之间不但互相渗入，互相对接，而且互相争斗，互相拆台，于是极具中国特色的人际关系社会就形成了。从第五十八回到第六十一回，曹雪芹就给我们展示了奴仆们之间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这种关系在日常生活中发挥的作用。

夏婆子是藕官的干妈，是何婆子的姊妹或者姑姐妹，她的外孙女小蝉儿又是探春身边的小丫头。

何婆子是芳官的干妈，她的亲生女儿小燕是贾宝玉身边的丫头，芳官也是贾宝玉身边的丫头，她与夏婆子是亲姊妹或者姑姊妹的关系。

柳家的原在梨香院上班，与芳官等人要好，她的女儿五儿与芳官要好，正在活动进入梨香院，给她活动的人就是芳官。柳家的哥哥在大门上当门卫。柳家哥哥的儿子亦在贾家做小厮，与他要好的小厮中有一个叫作钱槐，看上了柳五儿，求婚不成，这位钱槐又是赵姨娘的娘家亲戚。

藕官和蕊官是同性恋的关系，俩人与芳官都是好朋友。

秦显家的是司棋的婶子，她与林之孝家的又要好。

王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彩云与贾环相恋，赵姨娘对彩云亦是情有独钟。

林之孝家的是内宅的仆妇头儿，王熙凤的干女儿小红的母亲，平时负责巡察警卫等事。她的丈夫林之孝是荣府大管家，总揽各处房田事务、收支账目。

这四回中的人物就生活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当中，夏婆子与何婆子虽然名义上是藕官与芳官的干妈，但她们只是把两个干女儿当成摇钱树，做些干没财物等事，与两个小戏子矛盾极大。进入大观园中，两个女孩子有些不服她们的压迫，于是她们时时刻刻要寻衅滋事，挑起事端，对两个小姑娘施加压力。实在不行，甚至把气出在何婆子的亲女儿春燕的身上，而春燕又有贾宝玉和怡红院中几个大丫头撑腰。(www.xing528.com)

赵姨娘时时唆使彩云去偷王夫人屋里的东西，她又不服贾宝玉屋里的丫头看不起贾环，因之也要闹事。

几个小戏子本是同根同气，芳官受了欺负，便要一起出马，替芳官出气。

司棋原本要挤走柳家的，让自己的婶子掌管厨房，因之有闹厨房之举。

芳官送了柳五儿半瓶玫瑰露，柳家的送了一些给娘家侄子，娘家的哥哥在大门上班，有外省官员送了三篓茯苓霜给贾府，其中一篓作为“门包”（送给大门警卫的礼物）送给大门上的人，柳家的娘家哥哥得了一小包，她的娘家嫂子又送一包给柳家的。五儿又将茯苓霜送给芳官一些，回来的路上遇到林之孝家的巡查，盘问之下显出慌张，司棋那里的小丫头莲花和探春身边的小丫头小蝉儿告诉林之孝家的柳五儿这几天往园子里跑得可疑。林之孝家的领人搜查厨房，搜出了玫瑰露和茯苓霜。

错综复杂的关系构成一个个网络，利益共同体，每一个人都是网络上面的节点，共同体中的一分子。这些人绝不考虑整体利益，只为自身和小集团的利益考虑，动一个就会连及其他，就会牵出一串。每一种行政措施必须经过这些网络的层层过滤才能贯彻下去，难免大打折扣甚至事与愿违。这种关系又极难治理，因为没有多年的潜心调查，很难搞清楚谁和谁是什么关系，而不搞清楚这些关系又绝难进行正常的管理。

大观园所以难治，就难在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是中国社会的绝大特色。西方的人际关系是基于商品交换的契约关系，相对比较简单。中国的人际关系是基于血缘的宗法关系，就要复杂得多。清朝皇室就很注意利用姻亲关系拉拢蒙古王公和地处边徼的“野人女真”，那些王公大臣们也通过姻亲关系构建自己的势力范围。每一个村庄都存在这种或大或小的关系网络，规模较大的网络就理所当然地成为村庄的领导力量。那些奴仆们也是一样。

这种关系在当今也仍然普遍存在，曾经在我们当前的改革开放当中造成极大阻力。大的国营企业大都具有几十年的历史，工人、干部经过婚姻以及援引亲属进入工厂，形成各种关系网络，曾被称为“都市里的村庄”，很难治理。后来的民营企业当中也大抵是家族管理，家族成员经过援引亲属和联姻也同样结成各种关系，造成企业的停滞甚至倒闭。在当今的干部队伍，尤其是县级干部队伍中，这种关系也令人触目惊心，成为人事调动、干部任免当中不得不考虑的重要因素。我所知道的一位县委干部就专门有一个小本子，记录干部队伍中谁与谁是什么关系，以免无意中伤了人。这种关系也已成为当前工作的极大阻力。

当今颇有一些人卖力地提倡孝道，若是孝道单指孝敬父母，不是什么坏事。可是我们要注意，提倡孝道最受益者不是基层民众，而是那些大款和各级官员，其中是不是存有利用孝道的重建而构建昔日的宗法关系，或者维护已经建立起来的宗法关系，这就值得我们考虑。因为孝道历来是宗法关系的核心，是礼教的基石，如何对待它，还需谨慎研究。我们说《红楼梦》是一面现实的镜子，从这四回书中就可深刻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