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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思想分派的利与弊:一场权衡

时间:2023-07-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社会思想的分派虽属人为,亦自有其趋势。大抵思想分派的利弊参半,而理想分派则弊多于利,其何以有此分别,留待下文说明。说思想分派有利,这便是利之所在了。所以此种专擅与独断的心理倾向我们总称之曰“我执”。一样的不免于我执,程度上的分别还是看得出来的。但一离开自然科学的级层而攀登心理与社会文化的级层时,我们就发见两三种比较不很寻常的我执。这一种的我执我们搁过不谈。第二种的我执是自求多福或刚愎自用。

社会思想分派的利与弊:一场权衡

社会思想的分派虽属人为,亦自有其趋势。造成这趋势的因素很多:生活环境是多方面的,并且随时可能发生变化,一也;人的智能情性是不一律的,对多方面环境的反应不会一样,二也;群居生活因此有分工合作的倾向与需要,三也;文化演变,学术随方面而累积,而一经累积,亦自有其趋势,四也;学术与思想是智识的两个层次,比较具体而固定者为学术,比较抽象而动荡者为思想,两者互为因果,彼此推挽,更不免增益此种自动分化的趋势,五也;思想分化既自有其趋势,我们对于学派的发展的一个基本态度,不应该是,因有利而欲其多,因有弊而欲其少,而是,网罗各学派的种种长处,而祛除其短处。

不过利弊的问题是存在的。在这里,我们又得把社会思想与社会理想分开了说。大抵思想分派的利弊参半,而理想分派则弊多于利,其何以有此分别,留待下文说明。思想分派之利在一个专字,唯其专,故精到、细密、彻底。社会生活的底蕴是多方面而极错综复杂的,一人之身,在短短的几十年的生命里,很难希望取得一个全盘通澈的了解,凡属有志于了解的人,势只能作一些局部的尝试,即,各就其兴趣与专门学术的准备所及,集中精力在此种底蕴的某一方面,作一番贯彻的分析与推论。一人如此,多人如此,一方面如此,各方面如此,则分工合作的结果,对于后学,对于对社会只能作些一般观察之人,可以供给一个差强人意的通盘的认识。我说差强人意,一则此种认识势必还是零碎片段,去完整的境界极远,再则它究属是一个拼凑起来的东西,中间的褶缝针缕是再也磨灭不了的,分工愈细,碎块愈多,则褶缝和针缕愈繁密;它可能是一顶瓜皮帽子,是一件百衲袈裟,却不是天孙织的锦衣。不过这已经是够好的了,这表示大家真能分工,真能分层负责,真能恪守本分,也真能合作,真能彼此尊重,相互了解,才产生了这样一顶瓜皮帽子,或一件百衲袈裟。约言之,专精的结果可以不妨碍通体的认识,也正唯其不大妨碍,专精的努力才取得了应有的意义。说思想分派有利,这便是利之所在了。

思想分派之弊也就在一个专字,唯其擅专,故偏狭、武断、抹杀。凡属学派中人多少总有一个倾向,就是初则自立门户,继则以自己的门户为最高大,终则设法教人只走这个门户,认为唯有此门才四通八达,无远弗届,唯有此门才是真正的入德之门;总因为这门是我开的,大有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一种气概。症结无疑地是在一个我字;问题当前,需要解决,其意若曰,你们都不行,我来!及其既来,则又曰,有了我,你们都可以不必了。所以此种专擅与独断的心理倾向我们总称之曰“我执”。以前的宗教家、道学家、近代的科学家,尽管教人无我,但我执始终是一个最普遍的心理现象,在一般生活里如此,在学术思想界几乎是同样的活跃,有时候反而见得更牢不可破,因为当事人总觉得把握住唯一真理的是他,而不是别人。

一样的不免于我执,程度上的分别还是看得出来的。谨严的科学范围里要少一些,特别是各门的自然科学。这显然的有两个原因。自然科学家所研究的对象确乎是更适用客观或物观的应付方法,它们可以被假定为超然于人的心理生活与社会生活之外,固然绝对的超然也还是不可能,因为研究它们的终究是浸淫在此种生活之中的人。此是原因之一。科学上所称的解释,事实上等于运用分解方式的一种说明,就是把复杂些的现象分解开来,成为更单纯而基本的现象,普通叫做因素或成因;此种分解的工夫,最初只限于本门科学的范围以内,例如生物学家解释个体的构造,始则自全体分解成若干结构的系统,更自系统而器官,自器官而体素,终于分解到了最小单位的细胞;把细胞的构造弄清楚以后,如果要再进一步,就得闯入别的科学以至于级层的防地,至少也必须企求别门科学中人或级层中人出头帮忙,特别是物理、化学的级层,否则分解的工夫便须戛然而止,达不到生物学所能认为满意的一个究竟。此种逾越的行动是有益的,它代表着科学或级层间的应有的合作,而合作便是专擅与武断的反面。此是原因之二。

但一离开自然科学的级层而攀登心理与社会文化的级层时,我们就发见两三种比较不很寻常的我执。我说不很寻常,因为寻常的我执是到处有的,各自然科学的内部也一样的有,例如:生物学的领域里,环境派对遗传派;遗传学里,精质独立论对后天习得性遗传论;遗传方法论里,孟德尔派对戈尔登派;彼此争论的时候,都表示过很顽强的我执。这一种的我执我们搁过不谈。所谓不寻常的两三种,第一种可以叫做包揽垄断;第二种,说得好听些,是自求多福,说得不好听些,是刚愎自用;第三种我无以名之,姑名之曰滕薛争长。第一种最普通,大凡用了下级层的科学结论来解释上级层的现象时,最容易犯这毛病。如果级层分明,解释与被解释的级层又属彼此接壤,则根据上文解释即等于分解之论,原是理有固然,势所必至;不幸的是解释者一方面总喜欢把被解释者一把抓住,不容别人染指,别人的解释,在它看来,不是错误,便是多事。社会与文化的级层既在最上,下面的级层既属最多,就最容易变成一根骨头,受群犬的拖扯攘夺,实际上是被宰割得支离破碎,把社会与文化原有的完整的形态反而弄到看不出来。这在社会思想的研究里我们叫做“以偏盖全”,想以局部来包揽全部,结果总是一个捉襟见肘,不能自圆。其级层地位距离较远的更不免隔靴搔腿,不着痒处;例如把人解释做一座机器,不错,人多少是一座机器,但人之所以为人,人之所以别于它种机器者何在,我们并没有因此种解释,而取得进一步的了解,即解释了等于没有解释。此种来自距离较远的级层的解释,一面想包揽,一面又包揽不住,又往往容易陷进所谓比论的泥淖,即,任意用些比喻来替代解释,例如有机论者硬把社会当有机体来解释,竟有人认为社会组织自亦有其阴阳两性,国家是阳性,教会是阴性,信如此说,则中国社会的保守陈腐不倒有了一个解释,不是单性生殖,便是独阳不长么?机械学派把社会解释做一座机器,也全用这比论的方法,也一样的无裨于解释的实际。(www.xing528.com)

第二种的我执是自求多福或刚愎自用。它显然是别人包揽得太多的一个反响。好比打麻雀牌的人,老不和牌,于是故意地不吃不碰,硬要打一副“不求人”,“和”给别人看看。对于这一类从事于思想与解释的人,我总有一个感觉,就是其志可嘉,不过若不求人而还是不和牌,或虽和而只是小牌,我又觉得其情可悯了。宇宙万象原是相通的,事物的演出,当其初虽有先后之分,科学为研究方便起见,虽亦不能不作级层门类之别,但现象之间,绝不因人为的强分畛域而末减其息息相关的程度,然则对某一部分现象不作解释则已,否则势须旁搜远绍,觅取一切可能作解释之用的其他现象,属于同一部分的可,属于其他部分的亦自轻易不容舍弃;别的部分出头帮解释的忙,包揽固属不可,亦绝不会成功,但如在相当分际以内,此种帮忙绝不能看作好事,更不能看作越俎代谋,又何劳一定要拒之于千里之外呢?一面摈斥别人,一面硁硁自守,自以为智慧具足,办法尽够,岂不也是一种我执?这种我执,上文已经提过,在自然科学的级层里是找不到的,不过到了上层,在心理学派里则有所谓假行为论(pseudo-behaviorism)的一支,一面对其他级层则拒绝心理遗传与本能固有之论,对同一级层则否认内省观察之法,结果只是看到了一些行为的皮相,于行为的成因,既多所未解,于行为的意义价值,更所未喻;这就是我在上文所说的其情可悯了。社会学派与文化学派,上文说过,也可以叫做唯社会论与唯文化论,不唯则已,唯则在解释的工夫中,其他更较基本的科学门类便很少置喙的余地,其中的支派愈是道地,则此种余地便愈是绝无仅有。即大师如法国的涂开姆(Durkheim),他的亲炙的门徒如蒲格雷(Bougle)也终于不免批评他,认为他对于生物的因素实在是过于不加理会了。

第三种的我执我们叫做滕薛争长。这也可以说是第二种我执的很自然的一个引申,而也是发生在心理与社会两个级层之间。一个三四岁光景的小孩子,在自我的意识发展到相当程度以后,便不欢迎别人管他或替他做事,总说“小弟弟(或小妹妹)自家来”;再后,羽毛更加丰满,就要管起别人来了。心理学派总以为心理的现象演出在前,是先进,社会现象演出较迟,是后起,并且两者之间有前因后果的关系,换言之,在科学级层里它是更属基本,若没有它,也就没有社会现象了。社会学派却反过来说,心理根本是一个社会现象,若没有群居生活,没有人与人间的交相感应,我们所了解的心理作用,特别是最关重要的思考那一部分是不会产生的;所以如果心理现象也要占一个级层的话,它应该追随在社会级层之后,才不致本末倒置,反果为因。这一番鸡生蛋蛋生鸡的争辩闹了许多年,到如今还没有结果,怕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不过虽无结果,双方还是要争,则其所争者无非是一种资格所给与的面子,好比中国人争辈分,做客或其他场面上争坐首席,又因为先后之外又有因果的关系,所以又好像中国人最不雅的骂人方法,暗示着骂者是被骂者的祖父、父亲、最起码也是一个姐夫,表示自己即使做不到对方的生命的赋与者,至少总要叨长一些!此种心理未始不是我执的一种,自不待言。这虽说是人类的一大弱点,而推本寻源,创造级层之说的孔德也不能不负一二分责任,谁教他眼光不够远大,当初没有把昭穆的次序确切地规定下来,弄得后代子孙非争嫡争长不可?

好像老子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小智自私,贱彼贵我;一切社会思想的学派,无论所犯的是哪一种或哪几种我执,都给老子一语道着了。换今日的口语来说,一切学派都是不够科学的,一切都不够客观;一些学派中人也都是不够民主的,谁都想专制,谁都想独裁。学术与思想犹且如此,又遑论政治呢。(参见拙文,“一种精神两般适用”,客观周刊,第十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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