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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真与“气”之制

时间:2023-07-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48]在宋应星那里,“天”是一个“气”的现象,是可观察的。“天”与“地”在一种互补的关系中运行。宋应星认为,“天”通过“两仪”来构成各种现象。宋应星不认可儒家制造的那个礼仪意义上的“天”,他将“天”以及全部“天”的现象看作“气”的产品:星、日、月滋养着珍珠的生成。因此,“地”游在“气”的海洋里。

“天”之真与“气”之制

会合还虚奥妙,既犯泄漏天心之戒,又罹背违儒说之讥,然亦不遑恤也。所愿此简流传后世,敢求知己于目下哉!

——《谈天·序》

珍珠色白、圆润,在中国传统中被认为是夜的产物,生成于满月的光芒之中,只在月光下熠熠闪亮。珍珠原本是中国南方海中物产,在公元2世纪以后日渐为北方人所知,关于珍珠起源的故事、传说和充满幻想性的传闻遍及全国。人们以为珍珠生成于海兽或者与龙类似的动物,只有从蚌的身上收获这种宝贝的采珠人才知道,它们其实来自黏糊糊的肮脏之所。他们腰上系着绳子,带着石头加重分量让自己沉下去,鼻口处接着长长的锡制弯管以便呼吸。他们潜入到最深的水下,找到最好、最漂亮的珍珠,这些产品被诗意化地命名为“明月”或者“夜光”等(见图2-1 )。[46]根据明末的地方志记载,采珠船每年都得出海越来越远,采珠者潜入水中越来越深,才能满足日益增加的需求。[47]还有另外一种做法,便是做成囊状的网,网角装入石头,将其沉入海底拖行捞蚌。这种做法风险小,也能在短期内获得高收益。但是,许多沿海地区的民间故事表明了当地人对这一做法的态度,提醒听者去注意到自然界平衡是非常精致和脆弱的,对蚌生长区的破坏会毁掉未来若干代的繁荣。宋应星也持有这种看法,他在《天工开物·珠宝》卷中提出,对蚌的采集不应该过于频繁。他解释说,珍珠是“气”的转化力量中的模糊地带。这种物化的完美尤物从“气”的“无质而生质”中形成,其过程缓慢而且细致。因此,他总结说,蚌需要在特定的时间,即月圆之夜的中夜将蚌壳张开,仰天对月来吸收月的精华以形成珍珠(“逢圆月中天,即开甲仰照,取月精以成其魄”)。[48]

在宋应星那里,“天”是一个“气”的现象,是可观察的。“天”与“地”在一种互补的关系中运行。宋应星认为,“天”通过“两仪”来构成各种现象(“成象两仪”)。[49]“两仪”是太极中的阴和阳。在中国的宇宙观中,这指的是天体太阳和月亮。宋应星不认可儒家制造的那个礼仪意义上的“天”,他将“天”以及全部“天”的现象看作“气”的产品:星、日、月滋养着珍珠的生成。日,是聚集起来的“阳”;月,是聚集起来的“阴”。因此,宋应星对珍珠形成的解释是,“凡蚌孕珠”要依靠月光的照耀,“取月精以成其魄”,是一种“无质而生质”。[50]

对宋应星来说,“天”是理性的、可知的规制形成的结果。它对于人来说是重要的,应该得到人的尊崇,因为它可以被观察到,人可以从中获取知识。不过,“天”并不主动介入人的事务。为了验证自己的观点,宋应星集中于结构性话题,避开任何计算性的或者天文学上的探讨。古克礼(Christopher Cullen)曾经指出,从天文学角度看,宋应星落后于他的时代。[51]我认为,宋应星之所以有意避开当时天文学模式或者天文学理论,是因为他有一套完全不同的纲领:他完全不相信任何一套说教。他主张,真正的知识是具有普遍效力的,是显而易见的,是任何不固守成见的学者都可以去了解的。他这样写道:“天有显道,成象两仪,唯恐人之不见也。自颠及尾,原始要终,而使人见之审之。显道如是,而三家者犹求光明于地中与四沿,其蒙惑亦甚矣。”[52]

在宋应星的眼里,天文学家们带着蒙惑去依循自己的“天道”理论,比那些将“天”神话为一种精神力量的宗教学说好不到哪里,“若夫一天而下,议论纷纭,无当而诞及三十三天者,此其人可恨也”[53]。实际上,“天”干脆就是一个可以观察的现象。宋应星相信“气”的世界,他在《谈天》一文中公开抨击中国传统中的三种宇宙观,即“盖天说”“浑天说”“宣夜说”,认为他们的结构性方法是完全非理性的。首先,他反对“盖天说”这种最早的宇宙观,这种观点认为天体都在一个运转着的、像伞一样罩在地之上的“天”当中,这种理论将日升、日落都解释为由观察者与观察对象之间的距离所引起的视觉幻象。根据孙小淳和雅各布·基斯特梅柯(Jacob Kistemaker)的研究,“盖天说”宇宙观最精致的形式在《周髀算经》(大约成书于公元前3世纪)当中。它把天分成“七衡六间”,而天体便在这当中运行。[54]其次,对于“浑天说”所做的推测,宋应星也一样予以抨击。这一宇宙理论模式认为天(“天圆”)包围着地,由此来对日、星运动进行解释:它们附着在天球的内表层,沿斜轴每天周转一次。[55]宫廷天文学家用天球来展示天体的每天运动。

最后,宋应星对讨论无限空间之黑暗的“宣夜说”这一模式也并不满意。[56]在这一学说的描绘中,“天”是一种空虚和无限宇宙,由聚集气体而形成的星辰置于其中。日、月、星等天体都是不固定地悬浮着和流动着。“地”位于宇宙之下,既非平,也非圆,而是有无限之深。[57]这一理论流传于后世的只有只言片语,天文学家们很少应用这一理论。但是,张载在他的哲学中提到了这一学说(因而朱熹也提到了)。在这种包装之下,“宣夜说”这一学说的基本因素对宋应星也变得重要了。(www.xing528.com)

张载视“地”由纯粹的阴气凝聚而成,处于宇宙的中心;“天”由漂浮的阳气组成(“地纯阴凝聚于水,天浮阳运旋于外”),向左即逆时针方向旋转(“天左旋”);位置固定的星辰在流动的、奔涌的“气”中运转无休止(“恒星不动,纯系乎天,与浮阳运旋而不穷者”)(以上引文均出自《正蒙·参两篇第二》)。张载还进一步将宇宙实体化为一种“气”无法凝聚的空间,将其定义为“太虚”,即“气”还处于其原初状态(“元气”)的阶段。因此,“地”游在“气”的海洋里。[58]宇宙论意义上,“天”和“地”分别代表了“阳”和“阴”,是处于平衡状态的两个极端这一理念,给宋应星提供了一个概念性框架,以便来解释宇宙中的一切“物”与“事”都是“气”的互补性实体。不过,这也将他对“天”之特征的分析限定在一个相当非专业、肤浅的层次上。和张载一样,宋应星也用鸡蛋的意象来描绘宇宙——这是一个典型的比喻,“浑天说”关于“天”的理论也使用这一比喻。他把“天”比为鸡蛋的蛋清,“地”比为蛋黄,“天”如同蛋清包围蛋黄一样包围着“地”,而“天”又被一个圆形外壳所包围(“天形如卵白,上有大圆之郛焉”)。[59]宋应星和他的大多数同代人一样,无意于去对这一类比进行展开,或者去进一步解释“地”的形状如何,或者地平线以下的“天”如何。但是,对于学者同人所持的观点他明确表示怀疑,如日可以进入地下(地平线以下)或者移动到远方(“其没也,淹然忽然,如炽炭之熄,岂犹有日形而入于地下,移于远方耶?”)或者有东西能够大得足以挡住日这样的天体(“当泰山之冲者,岂无比肩相并,昂首相过者乎?有之,皆足以蔽初旭,何一登临而显见若是?”)。[60]

按照宋应星的理解,宇宙构成了一个两极空间,聚集的阴气形成了“地”,凝聚的阳气形成了以日为中心的“天”。原则上,所有天体——太阳和月亮、行星和恒星,以及所有其他现象如风、彗星或者银河的云影都是短暂的,都与阴阳的消长连在一起。

夫阳气从下而升,时至寅卯(凌晨三点到七点之间),薰聚东方,凝而成日。登日观(泰山日观峰)而望之,初岂有日形哉?黑气蒙中,金丝一抹,赤光荡漾,久而后圆,圆乃日矣。时至申酉(午后三点到七点),阳气渐微。登亚大腊(位于西部的一座山名,具体不详)而望之,白渐红,红渐碧,历乱涣散,光耀万谷。其没也,淹然忽然,如炽炭之熄,岂犹有日形而入于地下,移于远方耶?[61]

在宋应星看来,太阳每天都从阳气中重新生成出来。这也表明,他将“天”看得如同世间的他物一样,都受制于普遍性原则。这是一个“气”的现象,因此并非与人的活动特别相关。构成太阳、月亮、行星和恒星的都是“气”的不同阶段,它们所趋近的稳定状态只是阶段性地重返一个类似状态而已,从来也不会达到与此前的状态完全一致:“以今日之日为昨日之日,刻舟求剑之义。”[62]宋应星对于同时代天文学关于宇宙的模型不认可,并非出于科学的或者认识论上的理由。《谈天》的主要论点是,他的学者同人错误地理解了“天”,因为他们给天文学探索予以理念体系的目的,并非是以求知为目的。在这一点上,宋应星对所有学者一概而论。在对比宇宙论模型时,他认为西方的学者(“西人”)“无知”[63]——他所指的“西人”可能是印度或者阿拉伯的理论家们,也可能是欧洲的天主教耶稣会士。他声称,西方人的理念体系太多地干扰了对“天道”的理解。他讥讽“西人”(这里特指印度的一种思想模式)相信天是否会亮依赖于与太阳的距离,远离太阳就成了夜这样的想法(“近而见之为昼,远而不见为夜者”)。[64]

宋应星考虑的首要问题是宇宙论世界观,而不是天文学方法。在这一点上,他面对的冲突与16、17世纪欧洲天主教会所面对的冲突相类似:当时天主教会也是出于世界观的原因拒绝开普勒(1571—1630)和伽利略(1564—1642)等人提出的新理论。宋应星也从自己的宇宙论观点出发,讥讽耶稣会传教士带到中国的“地是圆球”这一理念,质问他们如何真能“以地形为圆球,虚悬于中,凡物四面蚁附”[65]。他坚持说,如果“地”是一个球,那么人就会掉下去的,因此他依据自身的经验向读者保证,地球是一个安全的水平之地。为预防他的观点受到攻击,他声言西方人虽然精通数学、能极其精确地预测日食月食,然而这些现象都算不上重要。

宋应星对“地是球体”这一观念的否认,让他和同代人如王夫之站在一起。王夫之虽然与天文学领域的出色人物有来往,但是他还是坚持认为,宇宙主要是一个求知框架。从这个角度出发,王夫之和宋应星一样,将“地”置于无时不在变化的宇宙当中,认为地“其或平或陂,或洼或凸,其圆也安在?则地之欹斜不齐,高下广衍无一定之形,审矣”[66](《思问录》)。这两位思想家之所以都以这种方式来发出议论,是因为他们在“天”的问题上所考虑的,是科学知识以外的问题,是对于世间秩序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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