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尚中正：周易中的核心概念

“中正”是《周易》中的核心概念，针对六爻之卦而言，在其思想体系中具有重要的地位。那么何为“中正”？在《周易》里，“中正”概念包括“得中”和“得正”两个层面的内涵：“得中”是针对爻位而言，以六爻之卦为例，二、五爻分别居下卦、上卦之中位，是为得中，如《小象传》释《解》卦九二爻曰“九二‘贞吉’，得中道也”，因《解》卦九二爻居下卦中位，故曰“得中道也”。“得正”是指在一卦之中阳爻居阳位（即奇数位），阴爻居阴位（即偶数位），如《小象传》释《涣》卦九五爻曰“‘王居无咎’，正位也”，即九五爻以阳爻居阳位，故曰“正位也”，是“无咎”。反之，若是阳爻居阴位，阴爻居阳位，是为“不得中”，就有悔、有凶。“中正”概念要求君子持守中正之道，蒋中正（字介石）的名和字即由《周易》而来，取自《豫》卦六二爻辞“介于石，不终日，贞吉”，坚贞如磐石，不待终日，占问吉利。《豫》卦六二爻以第二爻之位居下卦之中，是为得中；又以阴爻居阴位，是为得正。既能中正，又如磐石般坚贞，这正是《周易》对君子的期许。

君子尚中正，还体现在“君子之时中”上。《中庸》云：“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中庸”之意，为不偏不倚，无过不及，只有君子才能体之，小人反是。君子之中庸为时中，朱熹章句云：“君子之所以为中庸者，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随时以处中也。小人之所以反中庸者，以其有小人之心，而又无所忌惮也。盖中无定体，随时而在，是乃平常之理也。君子知其在我，故能戒谨不睹，恐惧不闻，而无时不中。小人不知有此，则肆欲妄行，而无所忌惮矣。”^[1]但是，朱熹并没有将“时中”的内涵完全展现出来，仅将其解释为“无时不中”，“时中”的意蕴显然不只限于此。

所幸，“时中”在《周易》文本中有更细致的体现。《周易》将“时中”之“时”解释为境遇，认为君子在不同的人生境遇中应有不同的作为。在《周易》中，六十卦的每一卦代表一种人生境遇，六十四卦表示了人生六十四种不同境遇。如乾卦表示刚健的境遇，坤卦表示柔顺的境遇，屯卦表示初生、草创的境遇，蒙卦表示蒙昧不明的境遇，需卦表示等待的境遇，讼卦表示争讼的境遇，师卦表示军旅、战争的境遇，等等。不仅如此，每一卦又有六种不同的境遇，其中六爻分别表示六种不同时间段的人生境遇。以《乾》卦为例，在《乾》卦刚健的情境下，初九曰“潜龙勿用”，此时表示事业初始，力量薄弱，应潜藏静修，不可轻举妄动；九二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此时表示已有一定的准备修为，像刚健之龙始出于地面之上，宜见到大人，并得到大人的提携；九三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此时君子已有贵人相助，须有一种勇猛精进的创立事业的精神，终日勤勉不懈，如此即使有危厉，也没有灾害；九四曰“或跃在渊，无咎”，代表德业并建到一定程度，有一定地位，还想进一步发展至更高的位置，却有可能会落入深渊。但这样是没有危害的，君子需要不断反复跃升，甚至是大起大落，才能有所成就；九五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经过前一阶段的储备，此时已具备足够的力量和成熟的时机，可以大展宏图，如刚健之龙飞升于天一般，至此已达到圆满的境遇；上九曰“亢龙有悔”，此言物极必反，君子在达到一定地位时，要适可而止，当心水满则盈，多走一步便有悔恨。《乾》卦还有一条用辞，其曰：“见群龙，无首，吉。”程颐《周易程氏传》云：“用九者，处乾刚之道，以阳居乾体，纯乎刚者也。刚柔相济为中，而乃以纯刚，是过乎刚也。见群龙，为观诸阳之义，无为首则吉也。以刚为天下先，凶之道也。”^[2]此言阴阳和谐相济为中，过阴过阳均不好，阴阳各有所长，也各有所失，不能只偏执一方，二者和谐才会吉祥。

在马王堆帛书《易传》首篇《二三子问》中，进一步深化“君子务时”的思想，可与此呼应。(www.xing528.com)

《卦》曰：“君子终日键键（今作‘乾乾’），夕沂〈泥〉若，（厉），无咎。”孔子曰：“此言君子务时，时至而动，□□□□□，屈力以成功。夫日中而不止，时年至而不淹。君子之务时，驼驱（驱驰）也，故曰‘君子终日键键’。时尽而止之以置身，置身而（静），故曰‘夕沂〈泥〉若，（厉），无咎’。”

此章为孔子释《乾》卦九三爻“君子终日乾乾”。意思是说在时机没有到来时，要静待天命的到来。在时机到来时，君子就要抓住时机，赶紧行动，尽力使所做之事得以成功，到了晚上也不停止，到了生命尽头也不停留。君子勤奋而不失时机，就像驾着马车快速奔跑一样。而在时机过去以后，就要停止作为以安身，安身而得宁静。

总之，《周易》认为，君子当顺天下之正道而行，以中正的品格行走于世间，努力成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但君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面临不同的人生境遇时，尤其是深处艰难忧患之中，应该随时而变，采取最为适当的做法，该进则进，该退则退，该显则显，该隐则隐，如此便不会因世道艰难而心生怨愤，而是敦于反己以修身修德，静待时运到来时再有所作为，即《孟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之意。王夫之在解释“六位时成”时云：“君子之安其序也，必因其时。先时不争，后时不失，尽道时中以俟命也。”^[3]正是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