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帝国：契丹帝位争夺战

耶律阿保机病逝后，围绕契丹帝国帝位的归属问题，契丹帝国内部产生了严重分歧，这种分歧实则反映出了契丹帝国皇权与契丹传统军事贵族权力之间的角逐。

有史籍记载的太祖耶律阿保机子女，共四男一女，他们是长子耶律突欲（汉语名耶律倍）、次子耶律尧骨（汉语名耶律德光）、三子耶律李胡（汉语名耶律洪古）、四子耶律牙里果（汉语名不详）、女儿耶律质古（汉语名不详）。其中长子耶律突欲、次子耶律尧骨、三子耶律李胡、女儿耶律质古为耶律阿保机与可敦述律月里朵所生，四子耶律牙里果为宫人述律氏所生。

921年，耶律阿保机攻打后唐，四子耶律牙里果随军出征，被后唐军队俘虏，软禁于太原，直到936年（即耶律阿保机驾崩十年后）才被释放回国。耶律阿保机驾崩时，耶律牙里果不在契丹帝国国内，加之他本就是宫人所生，因此没有参与帝位竞争。耶律阿保机的继承人理应从他与可敦述律月里朵所生的三个儿子中选出。

述律月里朵所在的述律家族有着回鹘人的血统，述律月里朵生于878年，父亲名为述律婆姑，母亲是耶律阿保机的姑姑，其名在史籍中没有记载。述律月里朵年幼时就具有不凡的气质，《辽史》中曾记载：述律月里朵幼年时曾到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的交汇处游玩，远远看见一位乘青牛车的仙女，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仙女见到述律月里朵后，慌忙避开，消失在茫茫草原之中。这位乘青牛车的仙女，正与契丹起源的“白马青牛”传说中的主人公之一相吻合。自从仙女为述律月里朵让路的事情发生后，草原上就流传着一句童谣：“青牛妪，曾避路。”

892年，14岁的述律月里朵依照习俗，嫁给了比她年长6岁的表哥耶律阿保机。此后耶律阿保机征战在外时，述律月里朵或追随丈夫并肩作战，或为丈夫留守老营。耶律阿保机每遇大事，必征询妻子述律月里朵的建议，述律月里朵也时常对丈夫耶律阿保机谏言献策。在诸弟之乱、盐池之变中，述律月里朵均作为丈夫的左膀右臂，全力辅佐丈夫统一契丹、建立帝国。耶律阿保机感念妻子述律月里朵及其所在的述律家族功勋卓著，特为述律家族选汉姓“萧”。依据传统，述律家族即后来的萧氏家族被确立为契丹帝国的后族。

述律月里朵所生的三个儿子年幼时，耶律阿保机就对他们进行考验。耶律阿保机曾观察三个儿子的睡相，发现三子耶律李胡总是蜷缩在大哥耶律突欲、二哥耶律尧骨身后睡觉。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耶律阿保机故意让三个儿子出去拾柴，以此来考验他们。长子耶律突欲精心选择长短相近的干柴，捆绑得整整齐齐背回家；次子耶律尧骨动作很快，出门之后将能找到的木柴无论长短、粗细、干湿，全部拾取来，不加分拣地捆成比自己还高的一大捆背回家，在兄弟三人中最先完成任务；三子耶律李胡怕冷，跟在二哥身后，只捡了二哥掉落的三五根木柴应付了事。耶律阿保机见状，对妻子述律月里朵说：“长子心思缜密，二子敦厚实诚，比起两位哥哥，三子实在是远不能及。”

早在耶律阿保机登基称帝时，就采用“天、地、人”三才的典故，给自己上尊号为“天皇帝”，给妻子述律月里朵上尊号为“地皇后”，并效仿中原王朝，册封长子耶律突欲为太子，上尊号为“人皇王”。每逢大事，耶律阿保机必让耶律突欲参与决策，在攻灭渤海国之后，耶律阿保机更是对耶律突欲委以重任，将他册封为东丹王，让他负责治理原渤海国故地。虽然耶律突欲的太子名分早已确立，作为耶律阿保机的继承人似乎毫无悬念，但作为草原游牧民族的契丹，原始的可汗选举制仍有广泛影响，强者为汗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耶律突欲一方面性格相对柔弱、战功不算显赫，一方面倾心中原汉文化、对草原传统习俗有所摒弃，导致契丹宗室贵族对他颇有微词。相比之下，耶律阿保机的次子耶律尧骨作战骁勇、战功卓著，而且性格在很大程度上保留有草原游牧民族的质朴，每临战事必冲锋在前，因而在契丹传统军事贵族阶层中口碑较好，也比较受尚武的契丹民众的拥戴。耶律阿保机在位时，就册封耶律尧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让他掌管全国兵权。这就造成了由太子耶律突欲所掌握的行政管理职权与由耶律尧骨掌握的军事职权相分离，为日后的帝位竞争埋下了隐患。

太祖耶律阿保机病逝后，为避免契丹帝国内部矛盾激化，述律月里朵并不急于遵从耶律阿保机的遗命拥立倾心中原汉文化的太子耶律突欲即位，而是以太后身份摄政，代掌国家最高权力，史称“应天太后”。(www.xing528.com)

述律太后摄政，难免引起一些宗室贵族的不满，对此，述律太后采取铁腕手段打击异己，稳定朝政。每当有臣下向述律太后发难，述律太后便问：“你思念先帝吗？”臣下只能回答：“臣等曾受先帝隆恩，怎能不思念先帝！”述律太后便借机说：“若是真的思念先帝，就去陪伴、侍奉先帝吧！”随即以此为借口，赐死反对她摄政的臣下，为太祖耶律阿保机殉葬。每有被赐死的大臣家眷来质问，述律太后便对她们说：“我作为一国之母、天下楷模，如今寡居，我赐死你们的丈夫，让你们守寡，也是帮助你们效仿我！”一次，来自中原王朝的降将、被耶律阿保机任命为汉军都团练使的赵思温触怒了述律太后，述律太后故技重演，问赵思温：“你思念先帝吗？”赵思温当着满朝文武回答道：“先帝最亲近的人莫如太后，如果太后愿去陪伴、侍奉先帝，那么臣等自然愿意跟随太后同去。”述律太后听罢，对赵思温及众臣说：“我非常想去侍奉先帝，但我的儿子们年纪尚轻，国家不能无主，我怎能在此危急之时丢下儿子们和整个国家呢？”话音刚落，述律太后立即拔出腰间佩戴的金刀，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右手齐腕砍下，吩咐侍从将自己的这只右手送往丈夫耶律阿保机墓中，代替自己陪葬。众臣见状，再无人敢反对述律太后摄政，述律太后受到了这次教训，不仅放过了公开顶撞自己的赵思温，而且此后再没有假借给先帝殉葬为借口滥杀大臣的举动。由此，述律太后在历史上留下了“断腕太后”的称号。

述律太后摄政期间，基本上扫除了朝堂之上的反对势力，稳定了契丹帝国的政局。在摄政约一年之后，述律太后权衡了国内外形势和契丹传统贵族阶层的势力，决定立手握重兵、战功卓著、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代表契丹传统军事贵族利益的次子耶律尧骨为帝。927年秋，述律太后在上京临潢府举行了隆重的选举新帝仪式。她召集契丹宗室贵族、文武百官、各部酋长，宣布耶律阿保机帝位的继任者将由选举产生。述律太后让耶律突欲和耶律尧骨二人骑在马上，立于宫帐前，并向贵族和百官宣称：“我这两个儿子都很优秀，我都很喜欢，也都适合继承帝位，我不能决定由谁继位，现在把决定嗣君人选的权力交给你们，你们认为谁适合做新君，就去执谁的鞍辔。”众臣知道述律太后属意次子耶律尧骨，并且契丹传统军事贵族也大多认为耶律尧骨是他们利益的代表，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地去执耶律尧骨的鞍辔，并欢呼着宣称愿拥立耶律尧骨为新君，耶律突欲马前无一人执其鞍辔。太子耶律突欲无奈之下，只得率领百官上书述律太后，宣称：“大元帅（指耶律尧骨）功德及人神，中外攸属，宜主社稷。”他主动将原本应该由自己继承的帝位让给弟弟耶律尧骨。述律太后顺水推舟，宣布立耶律尧骨为帝。于是，927年农历十一月，即太祖耶律阿保机病逝一年多以后，耶律阿保机的次子耶律尧骨按照契丹传统习俗举行了燔柴礼，正式即契丹帝国皇帝位，史称“辽太宗”。耶律尧骨即位后，在上京为母亲述律太后修筑义节寺和断腕楼，并为她斩手殉夫的事迹树碑立传。

耶律尧骨即位后，原太子耶律突欲立即赶赴自己的封地东丹国，远离契丹帝国政治中心，以示无心争权。然而，述律太后和太宗耶律尧骨对耶律突欲并不放心，屡次派人暗中监视，想方设法地削减东丹国的势力，将东丹国居民大批迁往契丹帝国腹心地带或辽东农耕地区。在母亲述律太后的授意下，太宗耶律尧骨多次巡视东丹国，插手东丹国内部事务。此时契丹帝国南面的中原王朝处于五代十国时期，后唐明宗李嗣源得知契丹帝国帝位更迭之后，出于政治目的，暗中派人渡海到今天的辽东半岛面见耶律突欲，邀请他到后唐“避难”。930年，耶律突欲带着自己心爱的汉族妾室和珍藏的大量汉文图书典籍，从辽东渡海投奔后唐。耶律突欲在金州（今辽宁省大连市金州区）即将上船南逃之时，面对故土，不禁悲从中来，遂在海边立下木牌，刻下一首临别诗：“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

耶律突欲到达中原后，后唐君臣以天子仪仗盛情迎接。后唐明宗李嗣源先是为耶律突欲赐姓“东丹”、赐名“慕华”，不久之后改赐国姓“李”，继而赐名“赞华”。

可能由于不幸遭遇的打击，耶律突欲定居后唐首都洛阳之后，性情由宽和变得暴戾。在后唐，耶律突欲不知何故染上了嗜饮人血的残暴嗜好，时常刺破姬妾的手臂吸血。他对待奴婢更是残忍，经常因她们犯有小错就用火烫她们的面颊和手臂，狂躁时甚至会刺瞎她们的双眼。耶律突欲带到后唐的汉族妾室夏氏，因对丈夫的暴戾性情而心生恐惧，曾一度哀求丈夫耶律突欲准许她出家为尼，但未得到耶律突欲的许可。936年，后唐的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勾结契丹大军南下，进攻洛阳。在洛阳失陷、后唐灭亡前夕，后唐末帝李从珂决定自焚殉国，并坚决“邀请”耶律突欲同焚，耶律突欲不从，被李从珂手下侍卫李彦绅杀害，时年38岁。

随着原太子耶律突欲让国远走、客死他乡，契丹帝国的第一次帝位争夺战宣告结束。这次帝位争夺战，实则反映出契丹帝国各项制度初创时期各种社会矛盾的积聚、爆发。述律太后虽然以心狠手辣的“断腕太后”形象载于史册，但她的独断，客观上调和了契丹帝国皇权与游牧民族传统军事贵族阶层利益之间的矛盾，维护了契丹帝国的统一，使得契丹帝国避免了因帝位更迭而陷于分裂。经过了帝位争夺战的洗礼，契丹帝国内部趋于稳定，并开始向南面发展。

《东丹王（耶律突欲）出行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