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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河开:山西古渡口的黄河之陈述

时间:2023-10-3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一问,七十二岁,李老汉五个指头一撮,又展开伸出两个指头。娘娘滩老船工李夯不动七九河开,覆盖在娘娘滩一侧的浮冰 然后顽皮地笑了笑,接过烟草,点上。文开河时,河上的冰会从下游一截一截裂开,顺流而下,无惊无险。如果主河道一线在谷雨前后仍然不见下陷,则预示着凶险异常的“武开河”即将来临。“武开河”亦称为“恶开河”。鄂尔多斯高地与黄土高原还在沉睡之中,黄河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开始松动了。

七九河开:山西古渡口的黄河之陈述

在娘娘滩右岸,找到了李夯不动。

“夯不动”是一句方言,用的却是古语。意思是说这人长得沉实,就是打夯筑基的后生也抬不起来。李夯不动是娘娘滩撑船最久的河路汉,不断地在媒体上出现,大大小小也算地方上一个名人。临行前,电视台的一位朋友说起李夯不动这个名字,说是乡下孩子取名字,都取一个贱名儿,无病无灾,好养活。其实,他哪里知道,这夯不动恰恰是十分金贵的名字,我猜想,夯不动肯定是父母亲老来得子,亲得不行才取下这么一个名字的。一问,果然。

娘娘滩渡,在上世纪80年代之前,承担着交通河曲县与内蒙古准格尔旗之间的渡河任务,娘娘滩左岸,是河曲县八十里黄河冲积扇,村郭相连,平畴沃野;右岸,则是内蒙古准格尔旗主要工业区,正对的是一个叫做马栅的大镇,逢五逢八赶集,沿河的农民们都要乘船过渡上岸交易。就是在平时,娘娘滩左岸也经常拴一只小船,供村里人出入。岸上只要有人喊一嗓子,对岸立即开船接应。

而今,娘娘滩上的船家只剩下李夯不动一个人了,还有一个小伙子帮忙撑船。娘娘滩只有一只过渡船,与对岸河湾村联合经营。

今天,正逢着马栅集市,过渡的人多。船上,五颜六色,七老八少,去的时候大都带着货物,无非猪肉羊肉,农副产品;回来,则采买些日用杂货,农药化肥,为春耕做准备。农村的市集日是乡村社会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大节日,其精神活动的主题远远超过了经济贸易的需要。有几个骑摩托的小伙子拾掇得油头粉面,显然要上岸“杀浪”闲逛,年轻闺女红衣黑裤,黑丢丢的毛花眼眼,矜持着,迎河风,看风景。两岸人家互通婚姻已是传统。

李夯不动显然是经过采访历练的,上过电视镜头,拍过MTV,在河当心远远听得招呼,稳坐舵尾开着机器,从容不迫,见惯不惊,挥了挥手,意思是说等一等就来。送一船人靠了内蒙古岸,才又折回到娘娘滩。

在农村,尤其是在黄河风浪里闯日月的人,从面容上很难判断其年龄,满脸都是被岁月磨损的痕迹。老汉笑眯眯地上岸来,腿有些变形,挽起的裤管露出一截小腿,青筋暴露,显然是静脉曲张。一问,七十二岁,李老汉五个指头一撮,又展开伸出两个指头。

娘娘滩老船工李夯不动

七九河开,覆盖在娘娘滩一侧的浮冰 (张学聪 摄)

然后顽皮地笑了笑,接过烟草,点上。

老汉抽着烟,面对着西流的黄河,黄河水平静地淌过,漾起一道道波,旋出一圈圈涡。有冰从上游漂下来,大一些的会擦着船帮荡过去,船梆发出一阵粗砺的声响。

黄河刚刚解冻,岸上伏了些大块小块的残冰。

说到封河开河。

黄河上的渡口从每年的阴历二月下船,一过小雪就抽船上岸。

二月二龙抬头,草木萌动。河滩的晨雾里到处鼓荡着布谷鸟的叫声。“布谷,布谷”。“布谷,布谷”。空气便带着三分湿气。河面上原来立茬着的冰被直射的太阳消得失去了形状,河面一天比一天平整,泛着一些青,然后再泛一些白。这时候,河上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连顺河刮过的风也小心翼翼,轻轻地、柔柔地拂过去。黄河边的人都知道,河已经很不结实了。

河,这是要开了。黄河边上的人说到黄河,都说“河”怎样怎样。

若是在严寒冰封的季节,河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停。三四米厚的冰层下面仍然激流汹涌,冰面在一个冬天被撑得咯嘣嘣直响。冰被水憋烂撑破,水漫上冰面,一夜过去又会结一层冰,冰面就会厚上一层。所以,冬天的黄河,是一条不断上涨的河流,上涨的幅度可以达到六七米之多。河水跟严冬抗争,河水也给严寒助威,黄河像是一条被缚的大龙,一冬天痛苦不堪地扭动身躯,舒展筋骨。其实,在这时候,河上最安全不过,黄河两岸畅通无阻。在万家寨水库未蓄水之前,从河套地区下来的大批冰凌卡死在河曲段的大河湾里,河冻得格外结实,撑不烂,压不垮,八吨大卡车居然可以大模大样地在上面行走,如履平地。

解冻前的沉寂,大约要持续一个多月的时间。从正月将尽一直到谷雨前后,水与冰在阳光下共同结盟,酝酿着一个惊天动地的行动。先是表面残厉的冰碴儿被消平,河面显得光洁平整,坦荡如砥,接着,在太阳的直射之下,表层的冰纤结构开始悄悄发生变化,由冬天横向结构逐渐变为纵向。赶牲口踏冰过河,一不小心陷下去,蹄子就别折了。

和风徐来。

某一天早上,河畔上“河”的人会发现,主河道一线在一夜之间就凹下一块。“河”的人会松一口气:蛇展身子龙摆尾,大河底下河床并未被冰块淤塞,下游已经顺利开河。今年是“文开河”。文开河时,河上的冰会从下游一截一截裂开,顺流而下,无惊无险。不几天,久违的黄河水破冰而出,在主河道那边汤汤流动。

然后,柳绿桃红,春风迨荡。(www.xing528.com)

如果主河道一线在谷雨前后仍然不见下陷,则预示着凶险异常的“武开河”即将来临。“武开河”亦称为“恶开河”。

静静的河面横横竖竖反射着阳光。风尘不动,空气仿佛凝固。一切来得那样突然,一切也如期而至。往往是在谷雨前的某一个黎明时分,只见离开河岸很远的地方,主河道一线隐隐约约有冰在移动,冰与冰摩擦着,你挤我我挤你,在晨雾的掩护下,像匍匐前行的兵士。鄂尔多斯高地与黄土高原还在沉睡之中,黄河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开始松动了。

待人们被惊醒,开河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这时候,主河道在不断在扩大,一直向河岸这边淘将过来,水驮着冰,冰挤着冰,岸边的冰层不停地断裂,然后大块大块像巨鲸扑回母水,訇地,由水和冰搅动着的河流被激起层层波涌,凝滞地向远方荡过去。巨大的冰块漂满河流,面目狰狞,像饿了五万年的史前动物一样轰轰隆隆向下游扑过去。冰和冰撞击摩擦,研磨着,碎裂着,涌动着寒冷的白色。被束缚了一冬天的冰给憋坏啦!扑向母水的黄河冰在河里居然舞动起来做起各种姿势,腾挪跳跃,相互调戏。突然间,一股大水送来更大的冰排,不由分说,匪气十足夺路而过,挤在岸边的那些冰块被挤上岸来,变成一条条搁浅的舰船。冰被挤上岸,有的一头钻进黄土里,有的昂首而立,冰的边缘像新发出的刀刃,锋利无比。人们想不到冰会那样大、那样厚,像一座移动的建筑,像临阵角斗的公牛,护岸的老柳树被挤歪了,再挤得歪向一边,有的甚至被拦腰截断。

突然,刚被搁浅的冰被河水轻轻地浮起来,水渐渐上涨,再涨,一直涨到人的嗓子眼提起来。透过灰蒙蒙的雾岚向远方看过去,下游或更下游的地方,冰凌的流速突然减缓,进而停滞。一道冰坝在远方隆起。后方的冰阵一次次组织反击,一次次功败垂成,反而增加了坝体的厚度。前方的冰和后方的冰形成无法通融的抗衡。这时候,往往是坝体下面顶着一块以平方公里为单位的大冰卡在那里,后方汹涌而来的巨大物理性压力,最终使这块大冰力不能支,一声似雷鸣般的巨响过后,它的正中间突然崩开一道大口子,沿着这条宽缝再延伸出许多细碎纹路,偌大的一块冰顷刻之间分解开来,继而松动,继而移动,紧接着,冰坝瞬间垮塌,满河里冰们像潮水一样漫将过来,劈头盖脸,势如破竹。寒风回旋,百草胆寒。

河水也几乎在一瞬间退下去,再退下去,河床收缩到正常的位置,娘娘滩再一次经受住了考验。三五天后,河上的冰凌渐少,一块两块,三块五块。渔人下水,渡口也开了。

离开娘娘滩,耳边响起讴讴哑哑的歌声。是河封的时候船汉们从河里往上抽船时喊的号子。我们曾经问夯不动老汉,船上可有船工号子?当时,夯不动说,河上多凶险,还敢唱歌?水里行船,唱歌是最大的忌讳。

我跟他说有人曾经谱写过黄河船工号子,拉纤时候唱的。

他说,胡说呢。哪有?

但是他现在却唱起来,可能是突然想起来了。同伴回头向岸边的夯不动老汉行注目礼,眼里现出点点泪花。

哎——

众弟兄,人多捧柴火焰高哟!

嘿……

哎——

众弟兄,弯腰用力一齐来哟!

嘿……

哎——

歇一歇,缓一缓大家一齐来干哟!

嘿……

…………

歌声远了。歌声像锤子,一下一下撞着大家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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