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信仰：揭秘撞客”现象

第二六六问　“撞客”是怎么回事

刘姥姥明天就要回家了，晚饭后来向凤姐儿辞行，凤姐儿笑着对她说：“都是为你，老太太也被风吹病了，睡着说不好过呢。我们大姐儿也着了凉，在那里发热呢。”刘姥姥说：“小姐儿只怕不大进园子，生地方，小人家，比不得我们的孩子们，会走了，就坟圈子里跑去。一则风扑了也是有的；二则只怕她身上干净，眼又净，或是遇见什么神了。依我说，给他瞧瞧祟书本子，仔细撞客着。”于是凤姐儿让平儿拿来《玉匣记》，让彩明念，果然有记载：“八月廿五日病者，东南方得之，遇见花神。用五色纸钱四十张，向东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凤姐便命人请了两份纸钱，一份大姐儿的，一份贾母的，烧化了，果然大姐儿就安稳睡了。

这个“撞客”，在前面也曾出现。第三十五回薛蟠头天晚上得罪了薛宝钗，薛宝钗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薛蟠向薛宝钗赔礼道歉，他这样说：“好妹妹！恕我这次吧！原是我昨儿吃了酒，回来晚了，路上撞客着了，来家未醒，不知胡说了些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他把气人的原因也归结为“撞客”着了。

对此“撞客”，周汝昌校本有注释：“撞客，北语。上重读，下轻读。原谓外出路中为鬼物所迷，神智昏乱，非‘撞磕’碰伤之义。”通行本也有注释：“撞客——旧时谓鬼神附体，使人神智不清，胡言乱语。”对这个词，齐如山的《北京土话》也有解释：“俗以遇鬼而病者，曰‘撞客’。原字未详。《红楼梦》第四十二回作此二字，姑从之。”看起来这个“撞客”在北京也流行。应该说三个注释都比较准确，但是若“鸡蛋里挑骨头”，也仍有的可挑。周汝昌校本谓“原谓外出路中为鬼物所迷”，就欠推敲。因为人在家里不出门也可能“撞客”，比如这一回巧姐儿就是在自己家中“撞客”着的。通行本谓“使人神智不清，胡言乱语”，也欠推敲。因为不仅是神智不清，大量的是发烧感冒的病症，甚至只是身上“发紧”，也可能是“撞客”的症状。比如这一回巧姐儿就没有“神智不清”，也没有“胡言乱语”，只是“发热”，也谓之“撞客”。(www.xing528.com)

“撞客”作为一种现象，一个词汇，在丰润乃至整个唐山各个区县都流行，但我们这里的“撞客”没有“神”的份儿，只关涉“鬼魂”。凡人莫名其妙地身上发热、发冷、发紧、头疼、头昏，都可认为是“撞客”着了。遇到这种情况，首先一步就是要确定“撞客”着哪一位鬼魂了。我们这里没有现成的“祟书本子”好查，都是自己动手，调查研究，调查的手段是“戳撞客”。用三根筷子，半碗清水，由一个人手扶三根筷子戳在清水当中，口中念念有词：“某某抱住，某某抱住。”这个“某某”通常是死去的亲人、朋友或乡邻的名字。当念到哪一个名字三根筷子直立在水中，撒手也不倒，就谓之“抱住”，作祟的就是这一位了。接下来就要将这个鬼魂送走。送走的方式分文、武两种。文的是由病人对着那筷子说些道歉、致意、问好乃至许愿之类的“好话”，说过之后，将清水泼到大门的外边，仪式就告结束。武的办法就蛮横一些，用笤帚疙瘩甚至菜刀，将三根筷子砍倒，边砍还要说一些恶狠狠的话，砍倒之后，再将清水泼到大门之外。这种仪式只适于类似感冒之类的小病症，这不是“鬼神附体”，而是鬼魂捣乱。若是到了“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地步，一般则认为是被狐仙、黄仙、长仙等“迷”上了，需要专请巫师、巫婆来做法事，一般凡人解决不了。

乌丙安《中国民间信仰》一书中对此有描述：“筷卜又称箸卜，也是各族信仰中常见的占卜术，用三支筷子并拢，在盛满水的碗中先将筷头蘸水，再垂直立于水碗中，边竖边叨念咒词或鬼名，如竖立不动，即此刻念到鬼名即是作祟的鬼，然后做送鬼法事。”由此看来，这种民间信仰流传范围甚广，其历史当也很悠久。记得看过一本西医的《诊断学》，那里面说，远古之时有人得了病，巫师拢起一堆火来，口里边念叨死者的姓名，边往火里丢豆子，念一个名字丢一个，哪个豆子爆裂出现异常，就是哪个鬼魂附体。说这就是“诊断学”的起源。这种仪式和“戳撞客”极其相似，看起来我们这种“戳撞客”对于现代医学也有它的贡献。

这种东西和第二十五回所写凤姐儿和贾宝玉中了赵姨娘请马道婆实施的“魔魇之法”，都属于民间信仰，正统儒家是不相信这些的。可是曹雪芹却写进了小说，而且写得煞有其事，和真的一样。其原因，一者这类现象在当时的生活中大量存在，曹雪芹写作是忠实于生活的，故而把它们写了进去。二者则是为了塑造人物性格，比如这一回就写出了刘姥姥作为生活经验极其丰富的乡村老太太，因她的通达与见识，这才会有王熙凤请她为巧姐取名字的情节。而写赵姨娘施法，也写出了这个人的下作。至于有人说它与清代宫廷斗争有关，康熙朝的废太子胤就曾有过“魔魇”之事。因此得出结论说《红楼梦》是一部写清代宫廷斗争的小说，我以为离题太远，不足为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