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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仙子-莲菱莼:时蔬小话中的水中植物真容揭秘

时间:2024-01-0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虽然这在水中的植物的确不易亲近,只是对莲荷片角一般的认知,着实让我对它产生了兴趣。我的想法也算简单,只是想从那些片角一般的认识中连缀一下,尝试着勾勒出这位“水中仙子”的真容吧。莲花,这种生于静水中的挺水植物是一种分布于亚洲东部、南部乃至大洋洲北部的古老植物。荷叶挺立水中,它从塘泥中莲鞭的节上生发而出。

水中仙子-莲菱莼:时蔬小话中的水中植物真容揭秘

夏至过,小暑迎,午后的天边开始堆砌累累的云朵,说着雷雨就来了。

六月天,孩儿脸。下午的雷雨过后,阳光已经变得清凉起来。水塘里,进入盛花期的莲朵已经不再是零星地点缀在田田荷叶中。此时水面上微风习习,圆圆的叶片和着风的旋律一波接着一波,露出粉色的亭亭之花。于是在黄昏之后,趁着微风独坐荷塘边,荷香里羼着菱角温润的香气沁心又宜神。菱角也是水生植物,它静静地浮在水面,藏在荷叶之下,唯有淡淡芳香的白花会趁着夜色的凉爽悄悄开放。水塘中的菱角花像脉脉的少女,而塘边浅处探出的几枝慈姑花则像包着白头巾的少妇,在夜的微风中笑得前仰后合。

尔雅·释草》讲:“荷,芙渠。其茎茄,其叶蕸,其本蔤,其华菡萏,其实莲,其根藕,其中菂,菂中薏。”此时塘中的莲荷已在古人笔下拆解得如此精细。古时并不像如今这般科学,可古人对它的了解却相当细致。然而莲荷并不容易被人们所了解,它的花与叶挺立水上,水中有多少梗与茎,水底乌漆漆的软泥里,它的根与藕又如何行走?细想我对它的了解恐怕只有欣赏时那水面摇曳的莲朵儿,包裹着香糯青团的荷叶衬子,餐盘里脆生生的藕片和软糯的莲子,片面得犹如盲人摸象而难得全貌。虽然这在水中的植物的确不易亲近,只是对莲荷片角一般的认知,着实让我对它产生了兴趣。抑或是它“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品性,又或许是它花叶看似独立实则紧密相连,更或许是它在生活中太过熟悉而仍有生疏。我的想法也算简单,只是想从那些片角一般的认识中连缀一下,尝试着勾勒出这位“水中仙子”的真容吧。

莲荷自古有名为“芙蕖”,本字“扶渠”,意为其叶宽大且扶摇而起于水面;其名又称“芙蓉”,本字“扶容”,盖因其花挺立于水中,扶摇而绽放如盛器。如今莲的名字也与古称有相似之处,取其叶名为荷花,取其花名则为莲花

莲花,这种生于静水中的挺水植物是一种分布于亚洲东部、南部乃至大洋洲北部的古老植物。说它古老,是因为它的化石发现可以循迹至第四纪大冰期之前,那时的莲科家族还很兴旺,大约有十几种之多。第四纪大冰期之后,这类水生植物只幸存了两种,这就是生长在中国的莲(Nelumbo nucifera)与生于美洲大陆的美洲黄莲(Nelumbo lutea)。

荷,起初单指荷叶。《尔雅》中讲,荷叶的叶柄为“茄”(jiā),叶片为“蕸”,其他古籍中不见“蕸”,而直接称之为“荷”。荷叶挺立水中,它从塘泥中莲鞭的节上生发而出。初生的荷叶两边对卷,探出水面之后舒展平铺。春藕初发的叶片常常浮于水面,水鸟鸣蛙常栖于上;而后叶梗越发粗壮,叶片也挺立于水中,水塘中微风阵阵,荷叶起起伏伏,嫣然《汉乐府》中的“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而后,“荷”字成为荷叶整体的总称,明卢之颐《本草乘雅半偈》中讲到的“荷”包括荷叶、叶梗以及泥中的莲鞭。

荷叶硕大,叶片柔软而有韧性,用它来包裹食物是一种经济又方便的做法。荷叶容易清洁,它不沾水,也不透油,新鲜荷叶透出的水汽还能保证内裹的食物不易脱水,像青团等有黏性的食物用荷叶来包裹,还能防止粘连。荷叶无毒,经蒸煮也不易破损,加之带有淡淡的芳香,于是还常作为食物烹调的包衬。浙菜中有名的“叫花鸡”便是将腌制好的整鸡以荷叶紧裹,外敷软泥烘制而成。鸡肉很容易出油出汁,包裹着的荷叶不但可以把多余的鸡油吸附,还能保证鸡肉不致失去过多油水而干柴,这也正是这道菜美味关键之一。荷叶也可食用,鲜荷叶撕碎了可以煮荷叶粥,加些百合莲子还有一定食疗的作用;晒干的荷叶不但用来煮粥,还可以用来泡茶。中医里把荷叶当作轻微的泻药,于是很多人拿荷叶当作减肥茶,然而荷叶性质清凉,倘若要入食或泡茶最好要遵循医嘱。

荷叶常见且易得,其形态也常被人们作为制造器物的一种样式参照。常见以荷叶为造型的器物有很多,如盖罐、碗砵、盆托等盛器以缵其型;而洗、砚、笔筒乃至盛水的盆、缸则以取其意而为器皿增添风趣。以荷叶为造型的器物最有名的当属荷叶杯。相传此种器物是三国郑公慤首创,他利用荷叶梗上有孔,将荷叶置于容器中以为杯,并把叶梗外露于杯外,刺穿荷梗与荷叶之间的隔使之连通,如此注酒于其中,便以叶梗为吸管吸饮叶杯中的酒水情趣。后世以此法为佳妙,于是发展出以金属、陶瓷或是其他材料制作的“荷叶杯”,虽其质地已变,但常常塑造为荷叶形态,并仍以其为名。人们喜欢荷叶,在世俗生活中常将荷叶作为水性植物刻画在日常装饰中,并取“荷”与“和”谐音,当作和睦的象征,民间常见“和合二仙”便取了这个彩头。这对象征和合美满的神仙,寒山手持荷叶寓意“和神”,拾得手持食盒寓意“合神”,二神初为蓬头笑面的僧人,而后幻化为天真无邪的儿童,民间便借此象征和睦,进而引申为家庭美满子孙有福的寓意,于是荷叶变得和睦二字,堪称美名。

莲,最初指莲实,即莲花的果实,莲蓬。《说文解字》中讲到它是“芙蕖之实也”。作为莲花的果实,莲蓬的形态与其他所见到的多数果实相比有些怪异,它像一座平台,一粒粒莲子均匀地嵌在这个海绵状的平台之上,因其形如莲子居住的房屋,而被称为莲房。莲蓬长得如此怪异,并非是要彰显个性,在自然界,每一种奇特的造型都有它实际的用途,而莲蓬的用途则是在它成熟之后才会体现。初秋,莲叶开始发黄干枯,莲蓬也由碧绿变成暗紫色。莲子粒粒饱满,此时的莲花梗开始弯曲,原本朝天的莲蓬开始垂向水面,在风吹或者其他外力作用下,莲梗便会折断,莲蓬因为其内含空气而携带莲子像小船一样随波逐流。莲子被轻飘飘的莲蓬随波带到浅水,莲蓬上的孔开放,那些被莲蓬约束在孔中的莲子便一粒粒地被播入水中,这位伟大的母亲便以这种方式为自己的孩子找到适合生长的温床。

莲还是莲花花朵的总称。《本草乘雅半偈》中讲道:“华曰菡萏,壳曰房,实曰菂,心曰薏,莲亦总名也。”莲花的花朵最早被称为“芙蓉”,其花着蕾未开者为“菡萏”,而盛开者为“芙蓉”。“蓉”为形容莲花的花朵大,其形如盛谷的盛器,于是莲花的形象在人类制作的盛器中尤为常见。最早可以见到装饰莲花的容器是在春秋时期,河南新郑出土的莲鹤方壶便是代表,壶口上方的壶盖上由四出的两层十组的青铜莲瓣托出一只秀丽振翅的仙鹤。在同一时期,这种陪葬的酒器的形制基本类似,而莲花型的装饰也是此类器物常见的装饰。莲花作为装饰常有水的属性,先秦时期的壶,往往与鉴一起搭配作为温酒或者是冰酒用的器具。于是大胆猜测,以莲花为盖的装饰,似乎为这种置于水中的器物带来不少灵性,高挑的壶身,似乎可以在注满水的鉴中映照出莲花扶摇端庄的姿态。莲花的这种属性还常常作为装饰绘画或雕刻于建筑之上,中国建筑多木构,防火是建筑的关键,房屋中央的藻井以及悬挂的天花板上便多以垂莲花为装饰。盛水的器物也喜欢使用莲花的纹样或形态,唐代出土的很多金银制的碗、盘等食器便常以莲花作为装饰。

莲花深得人心,不但在于其形象,还在于作为宗教圣物的传播。佛教中以莲为圣物,佛教造像便多以莲花为座。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莲花的形象也在中国越来越多,原本作为器物和建筑装饰的莲花也有越来越多的用途,更多莲花型的宗教器物与建筑构件也大量出现。此外,宗教的影响,还让原本高雅缥缈的莲花形象为民间接受,“莲”与“连”谐音,于是各种与莲花有关的吉祥图案和吉祥语出现,莲花与抱鱼童子,寓意“连(莲)年有余(鱼)”,而五位童子相互争夺莲花则寓意为“五子夺莲”。莲中有实,实中多子,长着“多子”莲房的莲花还寓意多子多福,于是它与开口的石榴一起被当作子孙延续的象征。莲花不单为世俗所喜爱,它也同样博得士大夫的青睐,从屈原离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的士大夫气质,到周敦颐爱莲说》赋予其“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高雅而不入他流的品格正是文人墨客对其品性的隐喻。

《爱莲说》中还有一句赞美莲花品性的名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然而细细想来,出淤泥而不染的水生植物众多,为何独选莲花?睡莲以及众多同为生于淤泥的花朵为何难得人们这样的评价?其因大概有两点:其一是莲花在宋代已经成为成熟的观赏花卉;其二是莲花与睡莲等其他水生植物的生长方式不同。莲花花蕾与荷叶一起生于横卧在泥中莲鞭的茎节,一节一叶一花,花苞生出便在泥中,只有慢慢顶出淤泥后才能出水开放;睡莲的花蕾和叶片均长在其水下横走茎的顶端,横走茎长在泥面,而其顶端暴露在水中,睡莲花只需伸长浮出水面便可开放,其他水生植物的生长点亦多在水中,而非如莲花一般在泥中,因此这“出淤泥而不染”的美誉于莲花而言当属实至名归。莲花与睡莲的生长差异,也是两种类似水生植物的分类依据之一,属于睡莲目睡莲科的睡莲为非常古老的双叶子植物,而属于山龙眼目莲科的莲花则要比睡莲进化得多。

菂,是莲蓬中的莲子。很多人都知道莲子的美味,梁实秋在《莲子》中忆起儿时吃莲子的味道:“剥出的莲实有好几层皮,去硬皮还有软皮,最后还要剔除莲心,然后才能入口。有一股清香沁人脾胃。”北方水少,种植莲花的荷塘并不多见。引水方便的河滩上,虽有人种些莲花,也大都是采藕的藕莲。人工栽培的莲花主要有三种,采莲子用的“子莲”,花多莲蓬多;采藕用的“藕莲”,花色虽淡雅却几乎不开花;观赏用的花莲,公园小景中,常常把各色各异的花莲栽在水缸里,作为观赏的点缀。我第一次吃莲子,大约记得七八岁。父亲从河北出差回来,带回几只绿色莲蓬。我很好奇这奇形怪状却带着清香的莲蓬,父亲看我不懂吃,便从柔软的莲蓬里剥出圆溜溜的嫩莲子,除去外皮和内层半透明的软皮,剔去莲子中间的莲心,然后喂到我嘴里。我轻嚼几下,一股淡淡的嫩浆弥漫在嘴里,清甜又像嫩花生一样的脆感,好吃极了!我自己学着剥了大半,剩下一只却怎么也不舍得吃了,便搁在玻璃柜子里摆着。等过了些许日子,我又惦记起莲子。那时绿色的莲蓬已经变得干瘪,原本青绿色的莲子也变得又黑又硬,我是用牙咬不动用锤砸不开,便后悔当初没有及时吃完,浪费了这美食

成熟的莲子是非常硬的,这种子致密的外皮上连一点缝隙都没有,想要以它为食的动物简直无从下口。莲子的坚硬壳是莲花种子的保障,它不但可以防止动物吃掉种子,还能保护种子不会在水中浸泡腐烂。莲子的坚硬外壳还能抵御极端天气的影响,等到环境适宜的时候,莲子就会从中萌发。然而这壳实在太硬了,外面的水分是极难渗透到莲子之中,于是这莲子中的胚静静休眠,以等待水分进来促其萌发。然而莲子的胚没有想到,它这一觉有可能会睡上千年。在辽宁的普兰店泥炭层里,曾经出土过年纪在千年左右的古莲子,人们尝试钳破其种皮诱使其发芽,结果这些莲子中,竟然真的有发芽的种子,它们仿佛坐了时光机一样在千年之后再次长出绿叶,其中个别还长成了完整的植株并开出了花。莲子的这种能力是植物界少有的,这样的能力不仅仅在于它种皮坚硬,还在于它有一个长寿的胚。《尔雅》:“(莲)其中菂,菂中薏。”莲子中绿色的莲子芯便是“薏”,莲子芯正是莲子的胚,从莲子里剥出的莲子芯,我们能从其形状看出它胚的样子:尖尖的生长点旁边还有一片尚未张开的子叶。

蔤与藕,《尔雅》中讲“蔤”为莲之本,而“藕”则为莲之根。然而这里指的两种,其实都是属于莲花的地下茎。蔤即莲鞭。何为莲鞭?它是莲花在生长期之内生长的细长型的地下茎。称莲鞭为莲之本是非常正确的,因为在莲花的生长期里,荷叶也好,莲花也好,都会生长在这根横卧在淤泥的莲鞭上。莲鞭上有节,节处便长出一片叶子和一朵花。茎节上还长着不定根,用来吸收肥泥中的水分和养分,并且能固定莲鞭不被水冲走。莲鞭的节上还会生出侧鞭,这样可以逐渐扩大自己的生长范围。莲鞭生长很迅速,但是它并不是无限延长的,在夏末秋初的时候,莲鞭顶端会停止生长,顶端的芽开始分化形成肥大的藕。

藕虽然与莲鞭一样,都是属于莲花的地下茎,但是它们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莲鞭上生长有荷叶与莲花,而藕上不长任何出水的器官。藕的长度也有限,一般在3~5节左右,有些藕上也会长侧藕。藕比莲鞭肥大很多,粗壮的藕是莲花越冬的营养器官,它贮藏养分,用以来年再次萌发。藕顶端的芽在藕成熟之后便会进入休眠期,直到度过漫长的冬天、春暖花开、塘泥回暖的时候它才会萌发形成新的莲鞭。于是藕是莲花继续来年生命的“种子”,而它对于我们来说,是莲花最美味的部分之一。藕生于莲鞭的顶端。在初秋的时候,荷叶会长出最高的一片叶子,而在这片叶子附近会长出一片无法展开的小叶,大叶与这片小叶连接后向外延伸的方向便是长藕的地方。人们下水起藕,便是寻找这片叶子,在两叶之间踩断莲鞭,用脚拨去覆在藕上的塘泥,向后拔出,一条雪白而又完整的藕便可以出水了。

藕的吃法很多。嫩藕可以鲜食。儿时常见画着百样水果的年画,其中大多水果是不曾吃过的,然而我总是好奇这年画里的果盘上为何会有几节雪白的鲜藕?在我的认知范围里,莲藕是过年少不了的下酒凉菜,而作为水果则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去过江南之后,才明白了那藕的味道。作为鲜食的藕一般只取嫩藕,便是莲鞭发藕之后只长出一节到两节的时候。嫩藕出水,洗干净之后是有着挡不住的清鲜,去皮后切片搁在盘子里,入口白嫩清甜,正如叶圣陶在他的《藕与莼菜》里形容的“雪藕”,清凉无渣,又可以解渴。鲜藕难得,则老藕算是家常菜。北方少有水菜,藕仅算一例,过年的时候家家要买几节藕才算有下酒菜。虽为老藕,但质地也不能太老,太老的藕会吃起来粉粉有渣。把藕削皮,切成薄片焯水去生味,然后放盐、五香粉、姜末,用烧热的麻油一淋就是一道年菜。如今过年的蔬菜繁多,过年也不非要再吃这凉拌藕片,可是看到市场上的藕还是想要蠢蠢欲动,倒不是这凉拌藕真的有那么好吃,只是心中觉得不脆脆地嚼一趟这玉臂一般的藕,这年就和没过一样。藕能吃,莲鞭嫩梢也能吃,而它的最好吃法莫过于酸辣藕带。湖北人叫莲鞭的嫩梢为藕带,摘取的就是莲鞭长在最前面也是最嫩的一节。藕带本来就嫩,于是口感无须多述,酸辣藕带的美味在于一个“酸”和一个“辣”。辣味为重,却可以衬托出藕带的嫩与嚼劲,而一个酸字,则用醋保留了藕带的鲜脆。如此一来,这细嫩的藕带入口,火辣的前奏让人兴奋,而微酸之后清鲜,着实让人想起七月间满塘的绿意了。

七月间的荷塘里,莲花的香味里总会带着另一种清香味,尤其是夜色初起的时候,水塘里弥漫的湿气会把这隐士般的香气徐徐送来,此时我明白,不出半月又有一种清甜的果子准备上市了。这样的果子便是菱角。梁实秋提到他儿时游什刹海的时候,傍晚辄饭的食肆必有“大冰碗”作为消夏开胃的餐前品。梁实秋笔下的“大冰碗”不外乎“冰块上敷以鲜藕、菱角、桃仁、杏仁、莲子之属”,食虽丰富,如此看来这水汽丰盛的“水仙”们却占了一大半。(www.xing528.com)

儿时吃的菱角极少,食肆的“大冰碗”也从来没有见过。北方的菱角仅有双角老菱,大约只在晚秋或初冬的集市上有。母亲从来不买,因为她也很少吃这种在北方少见的东西。上小学的时候,在放学的校门外,偶尔有人用大肚子铝锅卖焐熟的老菱。一只手拎式的蜂窝煤炉,上面坐着一口半大的锅,牛角似弯曲的菱角便泡在温热的汤里。锅边堆起一小堆,用白肚毛巾苫着,菱角两毛一个,个头像小半个拳头。我有时会停下来看着,想尝尝这奇形怪状的果子的滋味,可是摸摸扁扁的口袋之后,抹把鼻涕跑走了。如今市场上买老菱角倒是不少,我却没兴趣,不是因为不好吃,大约嫌剥起来费事而已。

认识一些水乡的朋友之后,我才知道那种长着弯角的老菱只是菱角的一种,并且大多数的菱角都是吃新鲜的。鲜吃的菱角最好不过水红菱,它与双角老菱不同,成熟的水红菱有向外棘出的四只角。最新鲜的红菱我只尝过几次。八月末的处暑到九月的白露之间正是菱角上市的时候,清凉的井水里泡着刚上岸不久的菱角。水红菱的颜色很艳,尤其在清静的水里,仿佛一下子把水染尽了。下手捞起一只,用牙咬开,剥去让牙齿带涩的皮,白嫩的菱肉就可以滑溜溜地入嘴。什么季节都有应景的食物,水菱角的滋味是那样的清淡,舌尖上也只停留一丝的甜味,牙齿嚼久了,满口沁出说不出的香味,驱使着手继续去捞水中的红菱。

听朋友讲,菱角可以从白露一直吃到秋末,可以从秋塘涨水吃到水落。红菱吃尽有青菱,青菱吃尽还有从菱棵上落水的落水菱。落水菱和老菱一样,可以焐熟了吃,虽少了些鲜菱的水嫩意,却多了几分冬天时厚重的甘甜。

倘若落水菱无人捡拾,它在塘泥里默默地过了冬,春水初涨的时候,菱苗就会从老菱角的顶上长出来了。菱苗纤弱,需要靠锚在泥里的老菱供给养分,这从母亲那里带来的营养可以一直供养小苗在水面长出菱盘。菱角的叶子很独特,长着长梗的菱形叶螺旋排列在短缩的菱茎上。菱角的叶梗从内到外逐渐变长,这样可以相互镶嵌着排成圆形的“菱盘”,从而使叶片更为合理地享受光照。菱角的叶梗上还生有膨大的气囊,跟着叶片围成一圈,气囊可以让菱盘四平八稳地浮在水上,就算有风浪也不会沉底。菱角古称“芰”,大概是这种梗叶相接撑浮着菱盘的意思,《本草纲目》云:“其叶支散,故字从支。”

菱角多生于平原水乡之处,它生长迅速且极其茂盛。六月末生长菱角的湖面会被密密麻麻的菱盘所遮盖,仅留出一条行船的水道。我生长的地方虽在北方,但偶尔也会有菱的影子,夏天的浅塘处偶然会有一两棵浮在水面,或许是旧年人们丢弃的菱角发出来的,也或许是不知从何处漂来的。孩子们见到漂在水面孤独的菱盘,便用石子丢它,想方设法让它沉入水中。然而再使多大力都是徒劳的,石子激起的水波只会一点一点地推着菱盘荡到远处,而水中纤长的根茎又会渐渐地把它扯回来。

“风动芰荷香四散,月明楼阁影相侵。”(唐罗隐《宿荆州江陵驿》)莲荷扶摇亭立,而菱香却含羞脉脉。菱角花小而白,在七月天气初热时开始吐露在密不透风的菱叶间。俗语有“菱寒芡暖”,意为菱花背阴而芡实花向阳,菱花躲在叶下,要等到傍晚或夜间才徐徐开放。花落之后便生菱角,果实也极为低调,只会默默地沉在水中,想要摘它则要把菱盘翻过来才寻得到。八月末,菱盘的叶片开始立出水面,菱角也开始成熟了。菱花成对开,菱角也成对地结在菱盘下面,采菱之时摘下一枚菱,不用瞧便知道菱盘的对面也必定有一枚,这对同生菱,好似相爱的恋人,就像《采红菱》里唱到的“好像两角菱也是同日生,我俩一条心”那样,让人遐想几分。一只菱盘一季可以结十几只菱角,看着满塘密而遮波的菱盘,这产量也绝不会少。

水乡菱角习见,人们自古就开始采集野生菱角作为果腹的食物,七千年前的河姆渡文化和马家浜文化遗址中出土了成堆的菱壳,欧洲南部的史前遗址也有大量菱类遗存出土。中国最早记载菱角栽培的是《齐民要术》,书中简单记录了原始的种植方法,即将老熟的菱角丢入塘中由其自生。与水稻等农作物相比,菱角的管理要简便得多,而且菱角也不怕因涨水被淹没,在水患频繁的淤积湿地菱角能在灾害来时保证产量。很多历代农政文献中常把菱角当作凶年饥荒时的救荒作物用以代粮。菱的茎叶,即人们讲的“菱科”,其嫩茎与叶梗也可以当作蔬菜来食用。产菱之地,菱科常作为蔬菜,塘中菱科长到一片肥绿的时候便可以捞取入食。将菱科掐去气囊与叶片,摘心除根,便可切可菹,口感脆嫩的它也算得上是一道爽口的菜肴。明代散曲家王磐的《野菜谱》中,便有他描写当时人们采摘菱科的小曲:

采菱科,采菱科,小舟日日临清波。菱科采得余几何?竟无人唱采菱歌。风流无复越溪女,但采菱科救饥馁。

江南人似乎最容易思乡,这里的芰荷之美是别处难以替代的。江南的太湖一带,有“水八仙”的说法,这里湖泽众多,低洼之地每年汛期时常会成为一片泽国,这水中出产的众多水菜便是因地制宜的风味。“水八仙”有芰荷两种,加茭白、慈姑、荸荠、水芹、芡实、莼菜,有如八仙过海一般,各显其味。正是这富饶的土地上养出的水菜,别处恐怕很难如此新鲜与齐全,于是这便是客居他乡的江南人最容易难以忘怀的所在吧。

说到思乡,自然会提到“莼鲈之思”。《晋书·张翰传》中记载,西晋大司马张翰在洛阳为官,“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适忘,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张翰的故事恐怕是江南人思乡的典范,只因秋风习习,便怀念家乡美食,竟然辞官而去,颇为洒脱,于是这“壮举”竟也成了佳话,“莼鲈之思”也成为文人墨客千年以来寄托思乡之情的典故。

然而吴中“莼鲈”到底有多诱人?竟然让人如此魂牵梦绕?其实在西晋当时,政局混乱,朝野纷争。张翰身为当时齐王司马冏的门客而得到齐王的笼络。然而张翰早已看出此时羁宦必罹乱,便借对“莼鲈”的思念,逃离了这趟浑水。张翰的聪明让他躲过了一场劫难,在他离开不久,齐王便在“八王之乱”中事败被诛。“莼鲈之思”虽然只是张翰的借口,但这“莼鲈”的美味已然是众人皆知,并且他处亦无可寻,作为借口也是极其合理的事情,倘若张翰借由“藜藿之思”,恐怕齐王是绝不会放他走的。张翰的聪明也在于借物明志,莼菜、鲈鱼都是喜生净水之物,张翰这样的托借恐怕齐王也几分明白他的去意了。

莼菜喜爱洁净,是水菜中的极致。这种睡莲科的小植物,喜欢清澈见底的浅水,水要轻微流动,这样可以保持水质的清新。莼菜惧怕风浪,柔弱的茎叶很难在水涛中持久漂泊,它还怕水藻鱼虫,惧怕它们附着在茎叶上影响生长。莼菜会让自己水中茎叶上生长的纤毛分泌出透明的胶质,用来保护幼嫩的茎芽不受外界伤害,同时还用黏液来保持水中茎叶的清洁。莼菜的干净正是人们喜爱的地方,尤其是它包裹着胶质的嫩茎芽,被人们视作不可多得的鲜滑之物。莼菜分布狭窄,亦是因为它独爱清洁的癖好,明袁宏道在《湘湖》中描述它:“惜乎此物,东不逾绍,西不过钱塘江,不能远去,以故世无知者。”

莼菜鲜美,自古便受人推崇。张翰将莼菜与鲈鱼并称这不必多说,与张翰同时代的陆机,在与侍中王济的对答中也对莼菜赞赏有加。太康年末,陆机到洛阳后,王济拿羊酪问陆机:“卿吴中何以敌此?”陆机答曰:“千里莼羹,未下盐豉。”张翰与陆机对莼菜的推崇,使得莼菜名声大噪,于是之后的千百年间,吴中之莼羹成为人们趋之若鹜的目标。

莼菜真的有那么鲜美?尝过的人们大抵都是在交口称赞,然而真实尝过莼菜的人,心里恐怕都明白这莼菜羹的鲜美源于何处。莼菜入食极易,虽不能生食,但只需微烫便可以做肴、制羹。莼菜要鲜嫩,一是要保证其胶质丰富,二便是幼嫩的莼菜既无口感也无味道,倘若是叶芽开展的老莼菜,会有一丝苦味在其间,人们谓之“猪莼”,只能当作猪吃的草了。上等的莼菜是“丝莼”。“丝莼”取五月间第一茬萌发的嫩芽,其胶质细腻,叶片微微舒展,此时的“丝莼”既无口感亦无味道,堪称莼中极品。做莼羹的配料极为丰富,味醇的鸡汤、香气四溢的火腿,鲜味十足的笋丝,再者便是鲜嫩的鱼肉,莼羹的味道大抵源自于这些配料,而碧绿鲜滑的莼菜只是作为入眼的主角,在入口之后,它便依靠滑溜溜的胶质,完全消失在齿舌之间。

于是人们赞叹莼菜的美,美到无形,美到无味,美到你爱鸡汁它就是绿色的“鸡汁”,你爱火腿它就是翠色“火腿”,你爱鲜鱼它就是碧色的“鲜鱼”。它比大白菜更高一等,来者无形胜有形;它比冬瓜更胜一筹,入者无意胜有意吧。说到这,我并不是在取笑莼菜的“无”,而是作为一个外乡人,是无法完全了解江南风物对江南人的含义,就如同无法感同身受地去了解一个离开家乡的思乡之情的纯度。人出生在一处,自幼喝乡井的水,吃乡土的饭,品这水土调成的羹,这种味道的鲜美,是他乡人无论如何也品不来的,于是慨叹那些生于江南水乡的人,只有他们才真的懂这种无形无味的莼的香醇。

莼菜古称“蓴菜”,《本草纲目·莼》谓之:“蓴字本作莼,从纯,纯乃丝名,其茎似之,故名。”李时珍是想纠正“蓴菜”为莼菜,然而我更喜欢这个“蓴”字,因为它就是莼菜椭圆形团团无缝的叶片的写照,象征着家乡的人们,团团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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