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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中国木刻新兴的支持者

时间:2023-05-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鲁迅先生和中国新兴的木刻曹白一一九二八年的冬天,是“朝花社”成立的时候,这“朝花社”是鲁迅先生和柔石等等几个坚决的前进的文艺青年所组织的。并且,鲁迅先生在最近的十多年中,他更努力于版画的收集。这些,藉着“朝花社”鲁迅先生的手,搀到我们这中国的为妖魔所坐镇的艺坛的边头了。要是没有“朝花社”鲁迅先生的介绍,到现在,中国能不能发生木刻运动?在那次展览会上,得到鲁迅先生的极大的鼓励。

鲁迅先生:中国木刻新兴的支持者

鲁迅先生和中国新兴的木刻

曹 白

一九二八年的冬天,是“朝花社”成立的时候,这“朝花社”是鲁迅先生和柔石等等几个坚决的前进的文艺青年所组织的。但他们并没有什么浩浩荡荡的企图,只想切实地“介绍东欧和北欧的文学,输入外国的版画。”——“来扶植一点刚健质朴的文艺。”

但我想,除“刚健质朴”,针砭当时卑性的空虚的文艺之外,为了读者,当另有缘由吧?东欧和北欧的文学作品,大抵是鲁迅先生一向所谓热切的、叫喊的、愤疾的、反抗的,它们能指示被压迫者的前路,能被“被侮辱的和被损害的”的人们深深地感动和领会。因为我们和他们,有相同的运命和企求的将来。至于后者,则鲁迅先生在《新俄画选·小引》里,明白地说道:

多取版画,也另有一些原因:中国制版之术,至今未精,与其变相,不如且缓,一也;当革命时,版画之用最广,虽极匆忙,顷刻能办,二也。

读过了《朝花夕拾》里的《阿长与山海经》、《从百草园三味书屋》等等的文章之后,就晓得,鲁迅先生从小就酷爱图画的。但他的酷爱的图画的对象,跟着他的年纪,跟着他的见解和思想的脚,而逐渐地变更了:他从先前的小说传奇上的绣像起,而最后是热中了欧美的作为书籍插图的版画。

而且他还想把它介绍到中国来。——这是他一贯的启蒙主义的实践。——在他编辑《奔流》的时候,便常常选些西欧的版画,作为《奔流》的插图了。中国的杂志而用西欧版画作插图,怕是始于《奔流》的?

并且,鲁迅先生在最近的十多年中,他更努力于版画的收集。就像“朝花社”成立的那时,他已把中国的“画笺”(木刻的),寄给外国的版画家,和他们去交换作品了。而“朝花社”里所出的版画的集子,大抵是出于鲁迅先生的筹划和经营的。

然而这“朝花社”,只印了《朝花周刊》二十期,旬刊十二期,《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及《艺苑朝华》五辑之后,它就倒闭了。那倒闭的原因,据《为了忘却的记念》里说,是“柔石的理想的头,先碰了一个大钉子,力气固然白化,此外还得去借一百块钱来付纸账”,这团体便在别人的冷漠里边结束了。但是,我不晓得,“朝花社”印行的那前三种,给予后世是怎样的影响,而《艺苑朝华》的影响是大的!

《艺苑朝华》一共有五辑,那名目是:

  第一辑 近代木刻选集(1)

  第二辑 蕗谷虹儿画选

  第三辑 近代木刻选集(2)

  第四辑 比亚兹莱画选

  第五辑 新俄画选

在这些画册的每一辑里,都有鲁迅先生做的精湛的《小引》。但其中的《蕗谷虹儿画选》,却是为了“扫荡上海滩上的‘艺术家’,即戳穿叶灵凤这纸老虎而印的”;自然这也是给读者的一面小小的镜子。而且我想,《比亚兹莱画集》的印行,恐怕也还是给做这种镜子的缘故。

第一第三两辑,都是近代创作木刻集;就是最后一辑的《新俄画选》里,在全书十二幅画中,木刻倒占去了五幅。前者是出于英、法、美、意、德、瑞典,日本诸木刻艺术家的手笔,后者自然都是“新俄”的了。但总之,在这五辑画集中,有两集半是近代创作木刻画。这些,藉着“朝花社”鲁迅先生的手,搀到我们这中国的为妖魔所坐镇的艺坛的边头了。

于是乎,我们只才晓得,人家已经把我们“古已有之”的东西,给他现代的生命,作为新艺术品而出现于世界的艺苑了。要是没有“朝花社”鲁迅先生的介绍,到现在,中国能不能发生木刻运动?能有多少人了解木刻?这都是很成问题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鼓噪的“大师”(?),高傲的娇贵的艺术家,他们的趣味完全逗在“罗马夕照”“西湖晚凉”里:他们或则拾了“学院”(Academy)的唾沫当金液,或则钻向印象主义(Impressionnism)的牛角尖,或则在温暖的Salon里期待着“神米”的时候,那是无暇,也不屑来理会这种“雕虫小技”的。

因此,《艺苑朝华》刊行后,鲁迅先生的要感叹“竟为艺苑所弃”,也是无足怪的了:谁叫他们干这宗傻事的呢?

但总算还好,那些被介绍过来的木刻,首先被“一八艺社”所接受。

要说出这“一八艺社”的创立的日子,那该是一九二九年——亦即民国十八年,故名——的一月十二日。这一天,也就是中国新兴木刻的诞生的日子,是值得我们纪念的日子。

但“一八艺社”却并不是一个专攻木刻的团体,绘画、工艺美术雕刻都有,并且他们还从事于新兴艺术的理论的检讨,木刻只有其中的社员:一川和点非等几个,作着一种尝试而已。作品,那自然是很幼稚的。这“一八艺社”曾被鲁迅先生热烈地爱护过;他在该社的习作展览会的“小引”里说:

现在的艺术,总要一面得到蔑视,冷遇,迫害,而一面得到同情,拥护,支持。

一八艺社也将逃不出这例子。因为它在这旧社会里,是新的,年轻的,前进的。

中国近来其实也没有什么艺术家。号称“艺术家”者,他们的得名,与其说在艺术,倒是他们的履历和作品的题目——故意题得香艳,漂渺,古怪,雄深。连骗带吓,令人觉得似乎了不得。然而时代是在不息地进行,现在新的,年青的,没有名的作家的作品站在这里了,以清醒的意识和坚强的努力,在榛莽中露出了日见生长的健壮的新芽。

在那次展览会上,得到鲁迅先生的极大的鼓励。于是别的社员也就动手刻木刻。可是不幸得很,“九一八”事变发生,学生运动勃发,“一八艺社”受到了极度的摧残:许多人失踪了。前年夏天,在一个木刻展览会场上,忽然听到了一个确凿的消息,一川和他的爱人夏明,一同死在牢里了……

“朝花社”既然倒闭。和鲁迅先生一同“介绍东欧和北欧的文学,输入外国的版画”的柔石,又既然和其他几个坚决的前进的青年,在暗夜中绑赴刑场,“身中十弹”死于屠伯们的惨杀里,而五辑《艺苑朝华》是在的。这就好!它们不但为“一八艺社”所接受,而且被许许多多的年轻艺术学徒所接受。木刻的火种是没有因为被摧残而熄灭的!

然而中国又没有木刻的师资,又没有比《艺苑朝华》更好的画册(不,简直没有)!作为青年艺术学徒的参照。木刻只是在这些青年艺徒们的爱护的热烈中和支持中生存着。但这是非常危险的事:那将会有枯萎的一天。

鲁迅先生首先看到了这一点,但他不忍眼望着这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木刻的嫩芽的枯萎。为了艺术学徒,没法,就只好影造西欧木刻名手的画册了。

但印这样的画册,是非精致不可的。——要精致到画幅里的极其微小的“刀法”,也得看得出,这才使“摸索中”的,“无师”的艺徒们,得到裨益。然而成本就要大,加上这种不是“繁销书”,书店老板哪里肯印呢:印起来一定要赔钱啦!

没有办法,这回,鲁迅先生只得自己来印了。那第一本,就是一九三〇年影造的十幅——

“梅斐尔德(Meffevt)木刻《士敏土》之图。”

因为要精致,这些图,是用珂罗版印的。珂罗版一版只能印三百部,而鲁迅先生取其精中之致,印了二百五十册,不知化去了他自己几多的心血和金钱。

可是“第三种人”上台了。他们把“连环图画”和“麦绥莱尔(Maseneel)的木刻”加以一一的叫咬之后,施蛰存就出来说这“梅斐尔德木刻《士敏土》之图”是“罕见书”,那讥笑之态真可掬!但据说另外还有“一位青年在这‘罕见书’边说,写着只有二百五十部,是骗人的,一定印得很多,印多报少,不过想抬高那书价”,云云。

流光易逝,“第三种人”现在又不知变做“第×种人”了!但鲁迅先生为了年轻“无师”的艺术学徒,为了大众,他的影造这种“罕见书”,是并没有罢体的:因为他有的是坚决的信念——

“我的印好书,是有将来的,别人不注意将来,所以就没有把现在的东西好好保存起来留给将来的人做粮食的心意。那里是为的满足我自己。”(景宋:《断片的记述》)

不,那过去的“现在”,即六年前鲁迅先生把“士敏土插图”印成“罕见书”的那时的“现在”,使一般年轻的艺术学徒们看见了梅斐尔德用了那样的豪放的刀触,在木板上犁出了这样狂热的图画,就感到一种欢喜,一种希望,而且由此也加强了自己们对于工作的信心。这对于中国初期木刻运动上是有很大的意义的。

一九三一年的夏天,内山完造先生的弟弟内山嘉吉先生,到上海来玩了。嘉吉先生是日本的雕刻家。但他没有进过美术学校,以自修而成名的。他也会木刻。到得上海,鲁迅觉得有了机会,可以趁此把木刻上的必需的知识,请嘉吉先生授给我们一向“无师”的野生的艺徒们。嘉吉先生也高兴的答应了。

于是,中国第一次的木刻讲习会,在鲁迅先生的主持下,开讲了。然而人很少,为了当局历来把新兴的木刻看做坦克车的缘故,一切都在默默中进行着。但是大家都很兴奋。

嘉吉先生不会中国语,鲁迅先生就当翻译。起先讲了许多木刻理论上的知识,学生们是没有问题的。待得接着实习了,大家动手刻了,于是疑问百出,要问先生,这时候,鲁迅先生又当了学生们的翻译。所以在那闷热的暑天中,往往弄得鲁迅先生浑身是汗;然而他不烦厌,不疲乏;他露着非常的愉快的神情。

这讲习会在极短促的一星期内,就结束了的。在最后的一天,把十三个学生的习作,开了一个小小的展览会,算是大家在这一周中的努力的果实。

从此,木刻界只才得到了制作上的具体的一些宝贵的经验,是那木刻讲习会所赐予的。

那自然是鲁迅先生的赐予!其中也有内山嘉吉先生的。

此后,鲁迅先生又把他历年珍藏着的世界版画,展览出来了,——他是不高兴把自己所宝贵的东西,秘藏着,像别人一样,作为传家之宝。他往往要把自己的快乐去分给大家,望大家也一同像他那样的快乐着。而一方面,自然也叫艺徒们看看世界名手们的壮大的相貌,不要满足在自己的渺小的影子里。——因为这是非常危险的缘故。

所以,艺徒们往往在生活的困苦的鞭笞下,在强暴们的百般摧毁中,往往舐干了自己的伤痕上的血污,又默默地伏在那里刻画了:

“我们有鲁迅先生的激发和鼓励呢!怕什么呀!”

在一九三四年的三月,鲁迅先生把他前三年中陆陆续续用白纸去换来的,一束奇美而坚实的花果——苏联的木刻,又自费出版了。就是那有名的——

《引玉集》。

这真是我们木刻界里的奇迹的发现。

他怎样会得到这束奇美的花果的?在他《引玉集》的后记里面,就有这样的几段:

一九三一年顷,正想校印《铁流》,偶然在《版画》(Graphika)这一种杂志上,看见载着毕斯凯来夫刻有这书中故事的图画,便写信托靖华兄去搜寻。费了许多周折,会着毕司凯莱夫,终于将木刻寄来了……靖华兄的来信说,这木刻版画的定价颇不小,然而无须付,苏联的木刻家多说印画莫妙于中国纸,只要寄些给他就好。……我于是买了许多中国的各种宣纸和日本的“西之内”和“鸟之子”,分寄给靖华,托他转致,倘有余剩,便另送别的木刻家。这一举竟得了意外的收获,两卷木刻又寄来了,毕斯凯来夫十三幅,克拉甫兼珂一幅,法复尔斯基六幅,保夫理诺夫一幅,冈察洛夫十六幅;……

当鲁迅先生得到——尤其是意外的得到这些木刻的时候,他该全心的被激动了吧?一定是的!他一定被快活所迷惘了。但他又觉到极度的不安:

但这些作品在我的手头,又仿佛是一副重担。我常常想:这一种原版的木刻画,至有一百余幅之多,在中国恐怕只有我一个了,而但秘之箧中,岂不辜负了作者的好意?况且一部分已经散亡,一部分几遭兵火,而现在的人生,又无定到不及薤上露,万一相偕湮灭,在我,是觉得比失了生命还可惜的……我便决计选出六十幅来,复制成书,以传给青年艺术学徒和版画的爱好者。

他这才心地安宁下去了。由此,我们也看见世界上的新文化的建设者,虽然他们住在两样的国度里,而心是总在一块儿的!

《引玉集》的出版,尤其对于艺术学徒,好比是微猛的春雷的一击,都震惊了;那是愉快和制作欲念的激动,一方面也更坚决了自己的信念。于是各地纷纷成立了研究木刻的团体,卷起中国新兴木刻运动的甚大的浪潮

最使人注意的,就是在《引玉集》出版后的第三个月里,广州“现代版画研究会”成立了。“现代版画研究会”纵然在木刻的认识上和制作的态度上,犯了错误,然而他们于“木运”的推进上,给予了很大的努力,是不可否认的。其次,在“现代版画研究会”成立之后的也是第三个月里,北平和天津,有了“平津木刻研究会”的组织。

“平津木刻研究会”一成立,他们首先就在一九三五年的元旦发动了一个全国木刻联合展览会。这展览会真是空前的盛举。先不先,他们分成四个部门成立了。

一、中国古代复制木刻画。

二、国内现代创作木刻画。

三、国外现代创作木刻画。

四、参考品部。(这一部把制作木刻的必需的道具,也都陈列了出来,使观众增加制作木刻过程上的了解,吸收了许多亲近木刻的艺徒们,这一点,发挥了展览会的最大的效力)。

这次展览会的规模之大,号召之广,对于木刻影响之深,是先前所没有过的。而且此后,“平津木刻研究会”又携着这展览会的全部,到天津、济南、太原去举行。上海也来的,就是“一八艺社”社员,中国木刻的前驱一川死在牢里的这一年。

由于这流动展览会,不知加多了几多的艺徒!而且获得了社会上普遍的同情和爱好。新兴木刻运动这才更其的强壮了。

这是《引玉集》所培成的!

写到这里,使我又很苦痛的想起了他那一段话:

“我好像一头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牛奶,血。”

对!全中国的新人,都是吸了鲁迅先生的乳汁和血液,而滋补,而长大的。其中尤以木刻青年艺术学徒为最多。在这些艺徒们的流血和枯萎之间,跌倒或是躺下了,但他们也往往抬起头,想仰仗着一点别人的卫护或营养,来延长那将要结束的短促的寿命。然而除了我们的鲁迅先生一人之外,就不再有别的人了。

“鲁迅先生是给我们乳和血最多的人!”

今年是他病得最厉害的一年。然而你看他,往往在极其困苦的病中,挣扎出来,用着他那病了的颤抖的手,写那热烈的战斗的“写在深夜里”。然而你看他,往往在极其困苦的病中,在计划着如何如何地印版画,挣扎出来,甩着他那病了的颤抖的手,在一张一张地折叠着和他一样热烈而战斗的伟大的革命艺匠珂勒惠支(K.Kotlwitz)的《版画选集》的页子……

不,他在折叠珂勒惠支的《版画选集》的页子之前,又在那里精印阿庚(A.Ag-in)的《死魂灵百图》了。《百图》一出版,我就去把它买了来,又是那么壮旺美丽的一册,拿在手中,心里觉得沉甸甸的,太使人心爱了。但他在《百图》的序上,说,他所以要翻印《百图》的理由,是“第一,是在献给中国研究文学,或爱好文学者……第二,则想献给插画家”,而“对于木刻家,却恐怕并无大益,因为这虽说是木刻,但画者一人,刻者又别一人,和现在的自画自刻,刻即是画的创作木刻,是已经大有差别了。”

当时看了这意思,我颇不以为然,就写信去反对,说这对于中国的木刻家,是有极大的裨益的。理由有三:一,中国现下的木刻者很少有基本功夫,看了《百图》的描绘、透视、色彩、布局等等手法上,有“大益”。二,看了其中人物的轮廓、姿态,个性、动作等等的表现上,也有“大益”。三呢,现在木刻界正盛行着一种懒病,看了《百图》在构图上的谨严和密致,统一性和明了性,可以使他们日渐警惕起来,那就更有“大益”了。

没有几天,他的回信来了,那是五月四日的,对于我提出的几点,倒也并未加以驳斥,只是说:

《死魂灵图》,你买的太性急了,还有一种白纸的(按,我是买的黄纸的,是先出的普及本。)印的较好,正在装订,我要送你一本。至于其中的三张,原是密线,用橡皮版一做,就加粗,中国又无印刷好手,于是弄到这地步。至于刻法,现在却只能做做参考,学不来了。此书已卖去五百本,倘全数售出,收回本钱,要印托尔斯泰的《安娜 卡莱尼娜》(Anna Karenina)的插画也说不定,不过那并非木刻。

你看,他还要印《安娜 卡莱尼娜》哩!虽说是“并非木刻”吧,但这种事情,中国就只有他一个人做。七月里,他果然把一本“白纸”印刷的《百图》,送来了。并且在八月二日又寄了一封信给我,说道:

我并不是对您特别“馈赠”,凡是为中国大众工作的,倘我力所及,我总希望(并非为了个人)能够略有帮助。这是我常常自己印书的原因。因为书局印的,都偷工减料,不能作为学习的范本。最可恶的是一本《庶联的版画》,它把我的一篇文章,改换题目,作为序文,而内容和印刷之糟,是只足表示“我们这里竟有人将苏联的艺术糟蹋到这么一个程度。”

病前开印《珂勒惠支版画选集》,到上月中旬才订成,自己一家人衬纸并检查缺页等,费力颇不少。但中国大约不大有人买,要买的无钱,有钱的不要。我愿意送您一本……(内附《士敏土图》一本,是上海战前所印,现已绝版了)。印得还好,刀法也还看得出,但要印到这样,成本必贵,使爱好者无力购买,这真是不能两全。

呵,好极!这回我可以看见鲁迅先生拿去纪念柔石登在《北斗》上的《牺牲》作者的更多的作品了!赶紧打开来看,一页一页的,是力、是爱、是愤怒、是斗争。其中还织有鲁迅先生病了的苍白的脸影。

珂勒惠支是这样的拿着她那魄力的刀,砍向这丑恶的人间了。这是伟大的巨制!然而是借着已经病了的鲁迅先生的手,我们才有福气看见的。并且在她的画的巨大里,是织着那样严密的刀触,那无异给予我们年轻的艺徒们的重重地一击,使我们“惊起”。(www.xing528.com)

关于我们的“惊起”,鲁迅先生在《参观苏联版画展览会记》(1)里就提到过:

我们的绘画,从宋以来就盛行“写意”,两点是眼,不知是长是圆,一画是鸟,不知是鹰是燕,竞尚高简,变成空虚,这弊病还常见于现在的青年木刻作家的作品里,克拉甫兼珂的新作的《尼泊尔建造》(Dneprcstroy),是惊起这种懒惰的空想的警钟。

这一段话,我和朋友们说到木刻的时候,就要提起它,因为这是对于我们制作上的极其沉痛的针砭。犹如他在今年四月一日给我的信里,有这样的话:

中国的木刻家,最不擅长的是木刻人物,其病根就缺少基础工夫。因为木刻究竟是绘画,所以先要学好素描;此外,远近法的紧要不必说了,还有要紧的是明暗法。木刻只有白黑二色,光线一错,就一榻糊涂。现在常有学麦绥莱尔的,但你看,麦的明暗,是多么清楚。

因为绘画的新技术的来到中国,还只有二三十年的历史。木刻艺术学徒,一般的说来,基本功夫的修养,是很不够的;这缺点,只要在刻画人物的时候就完全暴露了,而况还带着中国的文人画和西洋的印象主义的恶毒的遗传和感染呢。先前,最努力制作的“现代版画会”诸君,而以这恶毒的遗传和感染,当做好的,加以号召、宣扬、扩大,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严重的错误。但后来也到底自觉了。可是在图画上的人物,面貌总是观念的,内容总是公式的。——这也是木刻界的一般的毛病——给予观众的是单调、是呆板、是做作、是空虚。

虽则我在所谓“重见天日”之后,为了严厉的生活的鞭策,使我不再能够木刻,但也终究还没有忘记它。为什么的?一是因为我为了它而受过难,二是它已深深地埋在我的心里了。所以和鲁迅先生的通信里,总还常常要提起木刻的事情来。

今年夏天,听说,木刻流动展览会,要到上海来举行展览了。当时我就去告诉他,并且还附去力群刻的叫我转给他的肖像。没有几天,回信又来了:

我对于现在中国木刻界的现状,颇不能乐观,李桦诸君,是能刻的,但自己们形成了一种型,陷在那里面。罗清桢细致,也颇自负,但我看他的构图有时出于拼凑,人物也很少生动的。郝君(按,即力群)给我刻像,谢谢,他没有这些弊病,但他从展览会的作品上,我以为最好是不受影响。

版画的事情,说起来话长,最要紧的是绍介作品,你看珂勒惠支,多么大的气魄,我以为开这种作品的展览会,比开本国作品的展览会要紧。

但木刻流动展览会毕竟于十月六号,在青年会九楼开幕了。这的前五天,我就把请柬送了去,意思并不是邀他去参观,我晓得他的病是没有全好的,只是告诉他,叫他知道知道就是了。但谁知,竟在展览会的闭幕的一天,这一手栽培了中国木刻艺术的病了的老人,在大家的不意中,来参观了。他惦记着木刻,他要看一看这年轻的孩子的面影。

他不赞成开这种展览会。然而这是他对于年轻的木刻家在制作上的严肃的暗示!不然,他何必还要带着病来参观呢?他何必来看他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这孩子的幼稚的面影呢?

在这次的展览会场上,鲁迅先生和艺徒们谈了许多话,贡献了许多关于木刻的基本上、技法上、修养上的宝贵的意见。他爱着,他惦记着木刻。

然而他回到家里,说,很疲乏了……

鲁迅先生所做的那两篇文章,就是《苏联版画展览会记》和《苏联版画集序》,是指示木刻艺徒们的此后走路的灯塔,是他对于木刻艺徒们的再三的叮咛,我们是不能忘记,也不可以忘记的。比如,他在《苏联版画集》的序言里,就这样的希望着:

这展览会(按,即苏联版画展览会)对于中国给了不少的益处;我以为因此由幻想而入于脚踏实地的写实主义的大约会有许多人。

“写实主义”是鲁迅先生历来对于文艺的一贯的意见,也是我们所应该而且一定要达到的。你没有看见他接着就这样的写道吗?

我觉得这些作者,没有一个是潇洒,飘逸,伶俐,玲珑的。他们个个如广大的黑土的化身,有时简直显得笨重,自十月革命以后,开山的大师就忍饥,斗寒,以一个廓大镜和几把刀,不屈不挠的开拓了这一部门的艺术。这回虽然已是复制了,但大略尚存,我们可以看见,有那一幅不坚实,不恳切,或者是有取巧,弄乖的意思呢?

凡这些话,木刻艺徒们都应该牢记,加以深思。因为这是他所针对着我们的毛病——在木刻界盛行着一种在制作上恶劣的倾向——而说的。“依傍和模仿”,那里能够产生“真艺术”?

但和别的一样,苏联的木刻大抵是中国的木刻者的最好的榜样。鲁迅先生在《苏联版画展览会记》里说:

版画之中,木刻是中国早已发明的,但中途衰退,五年前从新兴起的是取法于欧洲,与古代木刻并无关系。不久,就遭压迫,又缺师资,所以至今不见有特别的进步。我们在这会里才得了极好,极多的模范。

苏联的木刻也真有我们“极好”,“极多的”模范,我们是不能忘记鲁迅先生的提示的。因为这,我就天天盼望着他自印的代替《引玉集》而出版的《拈花集》,因为他在今年的三月中就告诉了我了:

……《引玉集》……再版卖完后,不印三版了。现在正在计画另印一本木刻,也是苏联的,约六十幅,叫作《拈花集》。

然而已经来不及,他,我们的伟大的导师鲁迅先生,在十月十九日的清晨,离开了我们,悄悄地辞世了。

我哪里想到,在木刻展览会场上,成了他和我的最后的一面,他和木刻界的永远的诀别呢?

再也不能唤回我们的鲁迅先生了。

但他遗下的工作,关于木刻这一部分,还不止一本《拈花集》,还有《麦绥莱尔漫画集》和《E.蒙克版画集》和《十竹斋画谱》(2)三卷呢。

这是说,一个伟大的劳动者,神圣的工作这一欲念的火把燃烧了他,直到他要停止呼吸的时候,还不肯歇手!

但当我们尚未看见那代替《引玉集》的《拈花集》的时候,就暂且再翻开《引玉集》来看看吧。可不要不看那“后记”,尤其是要看“后记”的末段:

我对于木刻的绍介,先有梅斐尔德(Carl Meffere)的《士敏土》之图;其次,是和西谛先生同编的《北平笺谱》;这是第三本,……但目前的中国,真是荆天棘地,所见的只是狐虎的跋扈和雉兔的偷生,在文艺上,仅存的是冷淡和破坏。而且,丑角也在荒凉中趁势登场,对于木刻的绍介,已有富家赘婿和他的帮闲们的讥笑了。但历史的巨轮,是决不因帮闲们的不满而停运的;我已经确切的相信:将来的光明,必将证明我们不但是文艺上的遗产的保存者,而且也是开拓者和建设者。

但到底也不能唤回我们的鲁迅先生了。全中国的青年艺徒们好像突然失去了他们的母亲——失去了我们的母亲了。我们将从此变成一个无告的孤儿,将在暗夜和别人的仇视里,会受到更大的磨折的吧?一定的!然而,“倘有慈母,或是幸福,然若生而失母,却也并非完全的不幸,也许倒成为更加勇猛,更无挂碍的男儿的。”(《伪自由书 前记》)何况,我们的母亲已用乳和血,抚养了我们七年,如力群新波等等,已能很会走路的了呢?……

但也到底不能唤回我们的鲁迅先生了!但我们要“铭记”他的遗言,不要忘记他给我们的再三的叮咛,我们这才能有更广大的前途。在走路的时候,我们要时时反顾,在鲁迅先生的精神底灯塔的光耀中,沉毅地前行。一面提防着路旁射过来的毒眼。

1936年11月18日

附:

鲁迅先生对于版画工作的年表

一九二九年

《近代木刻选集》(1)“小引”并“附记”。选印画册。朝花社《艺苑朝华》第一辑。共十二幅。计有英国的惠勒(C.C.Webb)三幅,司提芬 蓬(Stephen Bone)一幅,达格力秀(E.Fitch Daglish)两幅;法国的哈曼 普耳(Herman Pam)两幅;美国的富耳斯(C.B.Falls)一幅,华惠克(Edward Worwick)一幅;意大利的迪绥尔多黎(Benvenuto Disertoli)一幅;瑞典的麦格努斯 拉该兰支(S.Magnus Lagercranz)一幅。

《近代木刻选集》(2)“小引”并“附记”。选印画册。朝花社《艺苑朝华》第三辑;共十二幅。计有英国的格斯金(ArthurJ.Gaskin)两幅,杰平(Robert Gibbings)两幅,达格力秀两幅;法国的凯亥勒(Emile Charles Carlegle)两幅,德国的奥力克(Emi Orlik)一幅;美国的左拉舒(Wiliiam Zorach)一幅;日本的永濑义郎一幅。

img92谷虹儿画选》并“小引”。选印画册。朝花社《艺苑朝华》第二辑。日本img93谷虹儿作,计十二幅。

《比亚兹莱画选》并“小引”。选印画册。朝华社《艺苑朝华》第四辑。比亚兹莱(Aubrey Beardsley1872—1898)作,计装饰画十二幅。

一九三〇年

《新俄画选》并“小引”选印画册。朝华社《艺苑朝华》第五辑。计有十二幅:克林斯基(Krinsky)三幅,克斯加夫(Castev)一幅,法复尔斯基(V.Phavorsky)木刻一幅,未详作者木刻两幅,保夫里诺夫(Parulinov)木刻一幅,央南珂夫(I.Annankov)一幅,克鲁格里珂跋女士(E.Krugllkova)两幅,古泼拉诺夫(N.Kupreano)木刻一幅。

《梅斐尔德士敏土之图》并“序”。自造画册。德国梅斐尔德(Carl Mohffeert)木刻十幅,珂罗版印。今绝版。

一九三一年

木刻讲习会(讲师,内山嘉吉先生。鲁迅自任翻译。学员十三人,计时一星期)。

一九三二年

第一次珍藏版画展览会。

地点:狄思威路,北四川路,上海购买合组,日语学会。

出品:苏、法、德等国。

《“连环图画”辩护》(《南腔北调集》)。

一九三三年

第二次珍藏版画展览会。

1.第一展览会场。

地点:北四川路,千爱里,四十五号。

出品:德、苏、法等国。

2.第二展览会场

地点:老靶子路,海能路,日本青年会。

出品:苏、法,比、西、葡、美等国。

《北平笺谱》并“序”。与西谛合印,共六卷,为保存中国固有之木刻而印造,由北平木刻名手复制。今绝版。

《十竹斋画谱》(3)与西谛合印,共四卷。非卖品。此亦为保存中国固有之木刻而印造,由北平木刻名手复制。因工程浩大,至今仅出一册,余在刻制中。

《一个人的受难》并“序”。选印画册。良友图书公司印行。麦绥莱尔FransMasereel木刻连环图画之一。共三十五幅。

《创作木刻法序》(《南腔北调集》)。

《论翻印木刻》(《南腔北调集》)。

集选中国新兴木刻世界流动展览会作品。(此展览会为法国V.V.之女记者所主催。曾于巴黎、柏林、莫斯科展览,备受欢迎。)此为中国现代木刻与西欧人氏第一次的接触。

一九三四年

《引玉集》并“后记”。自造画册。刻者都是苏联的名家。共六十幅。珂罗版精印。今绝版。

《木刻纪程》并“前记”。自造画册。作品出于中国现代木刻艺徒的手笔。借用原版印行,共二十四幅。今绝版。

选印《译文》月刊插图。

一九三六年

《苏联版画展览会记》。刊于二月二三日《申报》第三版。后为《苏联版画集》的序言之一部。

《苏联版画集》并“序”。选印画册。良友图书公司印行。此为苏联版画展览会出品的结集,共一百五十九幅。作家约五十左右。内有木刻、铜刻、石刻、独幅版画等。

《死魂灵百图》并“小引”。自造画册。橡皮版精印。俄A.Agin绘,培尔那尔特斯基(Bernardski)刻。此为果哥里(Gogol)诗篇《死魂灵》的插图,共一百零五幅。并附梭可罗夫(P.Sokolov)插图十二幅。

《凯绥 珂勒惠支版画选集》并“序目”。自造画册。依原拓本及艺术护卫社印本画帖,用珂罗版精印。德国凯绥 珂勒惠支夫人(Kathe Kollwitz)作。计有木刻两幅,石刻六幅,铜刻十五幅。自造印版已绝,此后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印行。

《E.蒙克版画选集》。选印画册。文化生活出版社印行。

《麦绥莱尔漫画选集》。选印遗作画册。文化生活出版社印行。

《拈花集》自造画册。苏联木刻,约六十幅。

【注释】

(1)原题为《记苏联版画展览会》。——订补者

(2)应为《十竹斋笺谱》。——订补者

(3)应为《十竹斋笺谱》。——订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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