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货币上诸问题的分析介绍

一九三五年所成立的新币制,在中国货币史上,总算开了一个新纪元。我们且不必详细分析这次变革其所以成功的主要原因,但如紧紧把握住我们前面的论点,即货币关系是全社会经济关系中之一个与它相适应相配合的因素的论点,那么,我们如不能任意强调中国新社会经济在这种变革以前,有何等重大的历史的成就,则改革以后的货币,就似难认定它已经是完全现代性的货币了。换言之,就是说它还不曾也不能脱离其社会经济基础,而完全脱掉其上述诸种落后性的机能。

但不论如何,经过这次改革,统一货币形态出现了;在全国较大都市及较便于交通的区域,固不必说,就是许多落后地带,一切封建性的,地方性的,乃至私人性的纸币及铸币,都逐渐被中央的银行券及辅币所代替了。纸币发行权,铸币铸造权,已大体被统一于中央政府。由是,我们的货币,已至少取得现代型的外观。不幸,这种改革是临到了此次抗战前夜才实现的。统一的货币,诚然大有助于此次抗战,但抗战发生,统一了的货币对于国民经济的促进作用,却不易找到机会发挥出来。

新币制最大的特点,无疑是把白银在国有方式下集中到政府手中,政府主要的用贮积的白银作为准备,发行银行券来流通。这种措施,把原来银本位的许多缺点,部分的改正过来了。以前杂多的货币,阻碍流通,阻碍发行,现在货币统一划一,流通的范围逐渐扩展,多发行的可能性,也已大有增加。但问题就从这里发生了。战时财政支出的增大,战争直接加诸社会经济财源之破坏的加多,加之在国内外举债之不易,致使通货的发行,日益超越了流通界的所能继续吸收的限度。在纸币的发行,尚未达到或刚刚达到流通界所需要的流通手段量的限内,纸币或法币,很可代表实际所要求的银币的流通,它的名目价值,与其所代表的银币的实在价值,是相符的。一旦法币的发行,越出了它所能代表的限界,则其名目价值,就当视其越出此限界的程度,而与银币的实在价值相差离。把其他方面的原因抛开不讲,我们大可由今日法币一元对银币一元的差价或比例,而测知其发行越出流通上实际所需这种流通手段量的限度了。

照货币运动的法则来说,非流通界所需的货币或法币,愈会不停留的在流通界奔走。因为在继续贬价中的法币,很少有人肯用它来贮藏或保存,而同时支付上,亦必逐渐的造出否定货币的事态。试想,我们的地租,原就是不曾货币化的,即或有若干货币化的,目前又回过头来实物化了。此外,如工资,如债务,如薪金,已在部分或大部分,有的甚至全体实物化了。就是早经货币化了的赋税,亦采行了实物征收的步骤。这一切,原是为了阻止法币的增发,但在法币尚不易完全停止增发的情形下,却又不免因此加深加大流通界的泛滥了。

就在这当中,我们因为对外关系逐渐断绝,把法币当作对外价值尺度的机能,也暂时停滞住了。从好的方面讲,外人对我金融市场或外汇市场的操纵停止了,法币独立化了,单纯化了。但日本帝国主义者在沦陷区及战区各地施行的货币政策,即压低法币价格,停止法币流通,始而集中法币套换我外汇,近则集中法币吸收我物资,以至最卑鄙的,伪造法币向战区及我大后方行使的一列措施,在在皆会给予法币以破坏的影响。

这种种,都是我们当前货币上最现实最迫切的问题,这些问题,显然不是孤独发生的,所以,对于它们的解决,也不能单在货币本身去用手术。申言之,在中国现代化经济基础,尚不曾坚实的建立起来的限内,我们的货币,无论在哪种情形下,都不能有十分正常的健全的表现。(www.xing528.com)

而且与这种不健全的货币相适应者,我们还有不健全的货币认识论。

第一,还有人以为直至目前,我们的法币还是供不应求的。这显然是把社会方面的货币需求关系,和政府财政方面的货币需求关系,混为一谈了。货币一走到流通界,就一直逗留或奔走在流通界,不肯由应募公债、捐献、存贮等方式转回国库,结局,财政支出上的货币要求,就恰好要造出流通界的过度供给,物价由流通手段量的过度供给,由商业资本活动的加紧扩大,而益形飞涨,政府支出上所要求的货币就更多了。

第二,又有人以为我们当前的经济问题,可以借货币政策的运用,而得到解决。我们不否认适当的货币政策,大有助于整个经济的发展与繁荣,但根据我们前面的分析,货币的作用,是有先天的限制的。一个经济发达的国家,它的货币乃至金融,是与产业发生联系,从而,可能利用健全的金融组织,利用适当的货币政策,对全般经济发生莫大的促进与领导的作用。而在一个经济落后的我们这样的国家,我们的货币与金融,宁是与商业发生较密切的联系;结局,在商业资本活动极形猖獗的时候,要货币金融从中发生纠正的功用,那功用也就想得到是有限的了。

第三,又还有人以为增发通货,以之从事经济建设,不是最有效的办法么?但我们要明了:这办法的施行,也有一个限度。通货本身不是什么社会财富。它被人宝爱,是以它所代表的贵金属,就中国法币来说,是以它所代表的银币,作为后盾。它失掉了后盾,它的名目价值,就会依照其失掉了那个后盾的程度,而对银币的实在价值,表示偏差。一个法币,可以值一个银元,也可以只值百分之二的银元,在前一场合,一万元可作一万元的建设;在后一场合,一万元就只能作以前百分之二或五十分之一的建设了。设建设需要从国外购买机器乃至一部分之辅助材料,这个事实,就更容易显示出来了。

上面的诸种说明,当然不是忽略货币乃至货币政策的积极作用,而宁是为了明确的辨认出货币的积极作用,只是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下才能发生,这样,我们才不致在期待某种货币政策时,忘记对它所处的前提条件及辅助条件予以完成;也就是说,我们不要因为过于期望或相信货币金融上的措施,而把其他更需要同时努力的工作忽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