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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嘉时期三题图三体诗的发展

时间:2023-07-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這組三體詩完全可以視作《小長蘆圖》題咏三體詩的延伸,進一步强化了清代三體詩與圖畫題咏的關係。因此,《三體詩》中没有題畫詩也在情理之中,這同時説明金農創作《三體詩》時并未受《小長蘆圖》題咏詩作的影響。今存的吴氏十一題三十三首三體詩,大多創作於嘉慶九年至十二年吴錫麒居揚期間。其三體詩題咏圖畫者多,可能與其身份有關。

乾嘉时期三题图三体诗的发展

題咏《小長蘆圖》的三體詩作不僅附著於圖卷以流傳,它們同樣被刊入題咏者個人别集,脱離圖像,以單純的集部文獻文本流傳於世。乾隆年間,曾以“一代文章仰巨公”[19]之句盛贊王士禛的詩人茹綸常在題咏另一幅畫卷時也使用了三體詩,《題魏西銘〈洗硯魚吞墨行看子〉三首,用漁洋山人題〈小長蘆圖〉韻》:

一曲堪棲隱,寧須乞鑒湖。呼童時洗硯,清興滿菰蘆。

唼墨魚來淺渚,消閑人向深村。試問添毫頰上,風流可似髯孫。

載酒誰能躡屐隨,藕花香裹狎魚師。魏三詩句真瀟灑,想見含毫落紙時。[20]

行看子即畫卷之意,魏野是北宋隱士,自稱魏三,此卷當以其“洗硯魚吞墨”詩意作畫,表達受畫人對仕宦之外,耕讀生活的嚮往。三首詩分别押“湖、蘆、村、孫、師、時”六韻,與漁洋詩一致,甚至在七言中用“載酒誰能躡屐隨”一句,借朱彝尊“載酒江湖”的話頭,暗示出《小長蘆圖》中竹垞父子前後相隨的意象。這組三體詩完全可以視作《小長蘆圖》題咏三體詩的延伸,進一步强化了清代三體詩與圖畫題咏的關係。

有趣的是,茹綸常詩友,乾隆江南詩壇享有大名的隨園袁枚也有一組三體詩作。但這組三體詩與圖畫題咏無關,創作於其雲游關陜之際,是一組咏古詩,題名《車中雜憶古人作五六七言詩》,五言咏沛公、韓信等七人,六言咏徐羡之、息夫躬等三人,七言咏鄭康成、高敖曹等七人。這組三體詩以一絶咏一人,而非五六七言一組咏一題,與漁洋《小長蘆圖》題咏在體裁上尚有區别。

與袁枚同時代,揚州另一位特立獨行的藝術家金農創作了三體詩三十三題九十九首,集爲一卷,命名爲《冬心先生三體詩》。金農能詩善畫,爲揚州八怪之首,這組三體詩雖無一題咏畫作,却仍流露出畫家情趣。如《閉門非無事也》,此題不似詩題,却像寫意繪畫之題,詩云:

鄰女花錢少,山僧鶴價無。秋來新債主,却不是屠沽。

雪中芭蕉一軸,王右轄畫風流。摩挲押縫小印,非碌碌爛羊頭。

破屋三間可奈何,請看壁上煎茶歌。石如飛白木如籀,除却高人不愛他。[21](www.xing528.com)

五言算個引子,引出“債主”,所欠當爲畫債。六言以王維《雪中芭蕉》開篇,此圖雖不傳,但徐渭却有數幅同題畫作傳世。據詩意,此時金農欣賞的應該是一幅大寫意樹石作品。後兩句提及押縫小印,用了“爛羊頭”的話頭,可能指前代一官員曾收藏此軸,同時也暗示官員索畫而不得不閉門。七言提及煎茶歌,可能是指金農將蘇軾《汲江煎茶》題寫於畫卷之上。第三句寫自己畫石畫木,皆用充滿古意的書法運筆,庸俗眼光愛好甜俗,自然欣賞不了這古雅澹蕩的畫作。三首詩將自己遭官員索畫而閉門,繪製一幅寫意樹石的過程及其對索畫者的鄙夷道盡。

然而,讓人感到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地方在於《冬心先生三體詩》中并没有直接題咏圖畫的詩作。其實,與清代仕途顯達,居官清要或牧民一方的官員們相比,金農集中的題畫詩少得多。檢其《詩集》、《續集》、《拾遺集》等六卷詩作,僅得題畫詩《畫蘭竹自題紙尾寄程五鳴江二炳炎》、《題汪六處士士慎蘭竹二首》、《上党張水部出觀宋范寬畫〈獨山草堂圖〉》、《自題四十三歲小像後三首》、《揚州詩弟子羅聘云前身花之寺僧,寫真者圖其小影,予賦長歌一篇》等不足二十首。可見金農并無意多作題畫詩,其詩作更多是山水紀游及友朋交酬之作。换個角度,從今存金農畫作題款來看,詩作比例也不高,通常一套册頁中僅有一兩幅題詩。因此,《三體詩》中没有題畫詩也在情理之中,這同時説明金農創作《三體詩》時并未受《小長蘆圖》題咏詩作的影響。

曾任國子監祭酒,於嘉慶年間赴揚州安定書院掌院的吴錫麒却在金農的影響下創作了一批三體詩。

吴錫麒的三體詩中,與圖畫題咏無關的僅兩題六首,其中《凍雪滴檐,清寒特甚,坐小池上偶拈稽留山民三體詩,仿其句而歌之,報謁不來,索逋罕至,而梅花已有放者,亦殊有慰於岑寂矣》明確指認是效仿金農而作。

但在此題創作之前,吴氏還有九題二十七首三體詩乃爲題圖而作,分别是《題郭頻伽麐〈水村圖〉三首》、《胡水部永焕自號雪蕉,因得元人雪蕉一幅,即代寫照,屬余賦詩》、《題郭頻伽〈月下修簫圖〉》、《題友人〈看菊圖〉》、《題沈湛彪〈聽篁圖〉三首》、《題朱敬亭所藏姬人韓荔鄉遺照三首》、《題王尺魚〈竹屋圖〉三首》、《題〈曼倩偷桃圖〉三首》、《題戴菔塘璐〈苕川歸耨圖〉三首》。今存的吴氏十一題三十三首三體詩,大多創作於嘉慶九年至十二年吴錫麒居揚期間。其三體詩題咏圖畫者多,可能與其身份有關。吴錫麒三十歲中進士,選庶吉士,其時京師詩壇領袖恰是漁洋再傳弟子翁方綱。翁、吴交往頻繁,吴錫麒受其影響對《帶經堂集》應該非常熟悉,對漁洋《題竹垞〈小長蘆圖卷〉三首》當不陌生。另一方面,吴錫麒執掌揚州安定書院之前,曾任國子監祭酒,居官清顯。加之其在乾隆末年對和珅勢力的抗拒,以及與阿桂、那彦成集團的親密,使其在嘉慶年間聲名遠播,受人尊敬。如此,揚州一帶的收藏家、畫家、文人願意將圖畫携往安定書院請求吴錫麒題跋。郭麐與吴錫麒結識於兩淮鹽政曾燠主持的雅集之上,基於兩人對詞學的熱愛而結下友誼,郭麐請吴錫麒題詩的《月下修簫圖》也與詞學有關。吴氏詩云:

鳳凰今不來,相思隔秦臺。姮娥肯相顧,吾將覓簫材。

老蟾近人三尺,翠羽邀君一雙。問珓水仙王廟,明朝乞食渡江。

國工罷吹亞觱篥,大江絶響銅琵琶。白石老仙呼欲起,春風狂殺馬塍花。[22]

“月下修簫”典出宋人張輯《月底修簫譜·寓〈祝英臺近〉,乙未之秋高郵朱使君錢塘北關舟中》,詞作描繪了一幅客中孤寂,夜來填詞的畫面。郭麐是浙西詞派後期代表人物,身邊雅好填詞之人衆多。其《靈芬館詩話》記載:“《月底修簫譜圖》,題詞甚多……余又有一扇,亦畫此景。”[23]吴錫麒這組三體詩應是就此扇面題寫,五言寫修簫之因,乃對“鳳凰”、“姮娥”等美好事物的嚮往,願通過修簫,與之達到境界上的融通。七言這一首比較有趣,涉及一段詞壇公案:張輯《月底修簫譜》詞是一首意境清空的南宋雅詞作品,也是以厲鶚爲代表的浙西詞派學習效法的一種典型風格。然而到了浙派後期,吴、郭二人皆意識到後學模仿之弊病。但是,吴錫麒力圖引入蘇、辛詞風改革浙派,而郭麐則强調净化浙派,堅持雅詞風格,從而與吴錫麒産生詞學觀念上的衝突。[24]這首七絶借“亞觱篥”、“銅琵琶”的絶響感慨南宋後期雅詞盛行,豪放詞風式微的現象來批評浙派固守一家,取徑狹窄。張輯詞創作於西湖姜夔晚年定居於西湖邊的馬塍,清代浙派亦勃興於西湖。此詩最後以姜夔的視角來審視詞壇變故,批評姜夔的後學們故步自封,反而辜負了姜夔。郭麐反對“好異自喜之士”通過“以北宋爲解”來改革浙派[25],自然對吴錫麒這首題詩頗不滿意。是以,雖然吴錫麒享有大名,但郭麐在《靈芬館詩話》中亦絲毫不提及這位浙派同仁的題詩。由此亦可見,面對同一幅圖畫,欣賞者腦海所形成的“表象”竟會如此大相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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