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突围与成长之路

《突出重围》的成功使得柳建伟的作家名声大振，也让人民文学出版社当代文学的一些编辑对他青睐有加，于是，一个创意提了出来，差一点就要让作家陷入另一种重围。

有编辑提出：让柳建伟成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签约作家，亦即签约后柳建伟的所有长篇小说只交由人文社出版。签约作家是国际出版业的通行做法，但我国并不普遍。我国20世纪20年代也有过，除了同人出版社只为本社写作外，世界书局与张恨水、不肖生（向恺然）、李涵秋、包天笑、程小青等一批鸳鸯蝴蝶派小说家签约，成为著名的畅销书出版机构。人文社作为国家一流文学名社，开展作家签约活动也是很正常的一种组稿和营销行为，从当代文学分管社领导到编辑部门都跃跃欲试。问题自然就交到我这里。

我不免有所踌躇。如果签约，作家和出版社自然将声名大振，可是，能不能很快就拿出货色来呢？毫无疑问是不可能的。为什么这么肯定？前面说到民国年间世界书局的签约作家，那是就畅销书作家而建立的一种机制。通常情况下，那些畅销书是类型化小说，写作路数和读者喜好都比较统一；而柳建伟显然不是类型小说作家，他也并没有做类型小说写作的打算，那么，文学性小说写作，编辑并不知道作家下面将写出什么样的作品。而对于这样一位初露头角的青年作家，出版社的过分推崇甚至倚重，其他作家特别是青年作家将如何看待？要知道柳建伟只是一位成长中的作家，接受挑剔将是他成长路上必须要接受的功课。文人相轻，自古已然，而出版社这样一番举动，恐怕会加大同行们对他的挑剔，使他在文学圈内陷入重围。

出版社与作家的协议草案在我的办公桌上摆放了一个星期。高贤均问了我一回，说是签约时间定下了得提前告知编辑部，因为要让柳建伟从成都提前来京，举行签约仪式，以便发布这个出版新闻。我说我在犹豫，在想这样做利弊如何。贤均非常理解，说等你拍板吧。

柳建伟签名售书

一天晚饭，编辑部安排我出席一个小聚会，招待来北京领奖的柳建伟和湖北作家邓一光。我们出版社出版的邓一光的《我是太阳》和柳建伟的《突出重围》同获中宣部第七届“五个一工程”奖。几年前邓一光和湖北作家刘醒龙路过桂林，曾经专程去漓江出版社看望我，我们一起喝过桂林三花酒，故而也算是老朋友了。邓一光的作品一直为人文社编辑所喜欢，他的长篇小说《我是太阳》颇为厚重、有力度。这天晚饭桌上，我给柳建伟、邓一光敬酒，感谢他们支持人民文学出版社，祝贺他们获大奖，他们自然也感谢出版社的厚爱。可是，邓一光给柳建伟敬酒，却祝贺他成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签约作家。言之无心，听者有意。我和建伟显然都有一点尴尬。我赶紧说明此事还在商量中。我意识到，风声传得够快，一批实力派中青年作家已经关注此事。可想而知，一旦签约，后续将会加倍关注。而由此带来的作家之间和作家与出版社之间的嫌隙，还很难预料。

此事最后在我这里被终结。我在社务会上说了道理：出版社签约作家，必须照顾到类似情况的其他作家，不要出现厚此薄彼的问题，在我国当代文学出版机构中，人民文学出版社素来被作家们当成作家之家，可不敢看人下菜碟。如果因为某种特殊需要，与一批水平相当的作家签约，也还要遵循文学创作规律，不能指望每一位严肃作家的每一部作品都能叫响，就是柳建伟本人也不敢这么指望。而依我对出版史上一些出版社签约作家的了解，那些签约作家大都具有类型化写作的特点，譬如世界书局与鸳鸯蝴蝶派作家签约，譬如英国企鹅出版公司与推理侦探小说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签约，譬如台北皇冠出版公司与言情小说作家琼瑶签约，而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签约显然并不是准备向类型化小说策划室转型。(www.xing528.com)

我知道，由于此前出版社有关人员对签约一事比较兴奋，现在经由我这个新社长之手终结此事，不免有点儿得罪有关同事，特别是得罪作家本人。可是，没有办法，出版社做了将近50年的当代文学出版，不敢在这样一件组稿事情上影响到与当代文学作家群体的关系。这种事情，到最后只能由我做黑脸，为出版社大局计，也为作家本人好，只好如此，没有办法。

可是，我依然对柳建伟的创作寄予希望。他说正在写作第三部长篇小说，我跟责任编辑说，希望他给人民文学出版社。责编说柳建伟说就是为人文社写的。

不曾想，柳建伟送来他的第三部长篇小说《英雄时代》的初稿，没过几天，一直热线联系他的何启治老师来找我，神情有点焦虑。何老师说，《当代》编辑部的两位资深编辑看了《英雄时代》初稿，得出的结论是退稿。他认为不能这么简单地处理柳建伟的稿子。我同意他的意见。我的理由是，通过《突出重围》的宣传营销，柳建伟现在已经具有相当的影响力，他的下一步目标应当是冲击茅盾文学奖，那么，下一部小说只要在水平线上，就有可能实现这个目标。我认为“茅奖”虽然是只对作品不奖人，但人的因素不会彻底排除在外的。再有，“茅奖”每一次出炉，几乎都是一个七彩拼盘，主旋律作品不能没有，柳建伟走的正是这条路子。还有，对于我们扶持起来的作家，不能轻易宣布退稿，要尽量保护和帮助才是。我请何老师把我最后一条意见转告柳建伟，让他充分理解编辑读稿后的意见，要尽量吸收，哪怕重新改写，不要有抵触情绪。傍晚下班时，正好遇上何老师和柳建伟从出版社出来，他们招呼我，我又把希望认真改写的意见对建伟说了一下。看得出来，作家的信心正在恢复，回应的情绪是积极的。后来事实证明，他还是具有相当实力的，改写过的作品还是受到编辑们的认可。

长篇小说《英雄时代》

平心而论，相比较而言，柳建伟写得比较成熟、质量较高的长篇小说是《北方城郭》，其次是《突出重围》，再其次才是《英雄时代》。《英雄时代》反映的市场化进程中城市改革生活似乎作者不是很熟悉，对那些企业家、商界人士他还缺乏深入了解，或者说，整部小说的神韵稍嫌不足。可是，最终却获得了第六届茅盾文学奖。毕竟获得的是国家文学大奖，对于作家是终身成就，对于出版社是又一次丰收。说起来，也就是出版社不放弃和他坚持努力的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