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尊师与尊理-张中行全集(3)顺生论望道杂纂

尊师与尊理-张中行全集(3)顺生论望道杂纂

时间:2023-07-3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接受某先生的训诫,少说闲话,立即说所感。又须取我之所需,只说他与书的关系。从而宇宙有初始与无初始的二律背反,我们也会认为颇有道理。同时他跌了一跤,脚受伤,行动也不便。1969年5月因肺炎住院,数日痊愈,正准备出院,突心衰而去。这是绝笔之作,本于他的性格,当然不改旧家风,所知、所信中有佛,有儒,理路仍是传统的。

尊师与尊理-张中行全集(3)顺生论望道杂纂

论语·季氏》篇有“益者三友”的话,三种益指“友直,友谅,友多闻”。关于多闻,朱注:“友多闻则进于明。”取我之所需,用今语简括一下是,亲近知识丰富的人可以由胡涂变为明白。说句题外的话,至少限于这一点,古人的见识并不比今人差。回到题内,这里引古语是因为近日来有所感,并设想这所感会有些教育意义,所以想说说。接受某先生的训诫,少说闲话,立即说所感。感由事来,先说事。是以同一个编辑室的因缘,我认识个年轻人李君世中,初结识他年将而立,而立之后,又多个因缘,是迁到同一个楼食宿,总之多接近的结果就多有了解。又须取我之所需,只说他与书的关系。未经过调查研究,我也敢断定,在我们出版社的近千名职工里,买书之多之杂,他必居第一位。买了不只是堆(不说摆,因为无处摆)着,而且勤于读。读得多,又记性好,有悟力,于是,由我这方面说,就不只是“后生可畏”,而应该说是后生可“问”:问自己记不清的,问自己无所知而想有所知的。是个把月之前吧,我和他闲谈,不知怎么就谈及新宇宙学,他介绍一些这方面的新知识,看我有兴趣,就送来几本书,其中一种是英国霍金(人誉为现在的爱因斯坦)的《时间简史》。几本我都看了,不敢说“所得”,因为,正如我常说,悔恨年轻时候未多学些数学物理,以致看以数学和物理为基础的知识,总是如雾里看花,似有所见而不能清晰。但究竟是似有所见,也就可以算作有所得。所得还可以扩张为所感,“一生二,二生三”,会感到哪里呢?只能写着瞧。

野马不宜于跑得太远,还是围绕着“时间”说吧。我昔年读康德,知道他视时间为一种先天的感性形式。这看法其实是常识的,我们常人也就容易接受。从而宇宙有初始与无初始的二律背反,我们也会认为颇有道理。20世纪早年来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时间成为相对的,比如运动速度过于大,时间就要变慢。这是怎么推出来的,我莫测高深,可是仅仅根据常识,我们也应该不疑而信。相对论之后又来了量子力学,并以这些理论为依据,为工具,一方面往微观钻,已经抓到基本粒子夸克之类,另一方面往宏观钻,已经抓到膨胀、黑洞之类。这些知识汇合、引申,就成为新的宇宙学,追问这大怪物的形质、来源和去向等等。所知可以说已经不少,如年龄大致是一百五十亿年;来源呢,大爆炸;去向呢,仍在膨胀。还是回到“时间”,它是大爆炸产生的,没有大爆炸就没有时间,所以问爆炸“以前”如何没有意义,因为没有时间就不能有以前。可惜是所不知也许更多,或更重大。比如膨胀到某限度会不会收缩?我们的宇宙是这个样子〔包括有规律(能用数学描述),有生命(能知)等〕,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我们这一个宇宙,还是有很多(宇宙)?我们所知的现象如此如此,是不是出于某种智能的决定?大爆炸是“有”或来于“有”,能不能“无”?像这类问题,现在都不能解决;将来的,希望能解决,而能不能解决就要走着瞧。还是着眼于现在,语云,知足常乐,与夸父逐日,杞人忧天的时代相比,由大爆炸而膨胀,由基本粒子而无边,等等,对于我们置身于其中的宇宙,我们的所知也可以说颇为可观了。

可观应该引来怡然自得,何以会随来所感呢?是前几天翻阅报纸,又碰到熊十力先生及其哲学。熊先生是我敬重的师辈,八十年代前期我写过他(收入《负暄琐话》),为怀念,写交往,也写了他的怪脾气。重点是写他有所知、所信而能忠于所知、所信。可是关于熊先生的所知、所信,我说了这样的话:“熊先生的治学态度、成就,我都很钦佩。至于结论,恕我不能不怀疑。”这是昔年的认识,撞见新的机缘就成为深有所感。所感头绪多,牵涉面广,想由浅近到深远择要说说。

还是由忠于所知、所信说起。八十年代前期我写他,说饥饿时期民族饭店一面之后断了音问,也就不能知道“文化大革命”时他的生活情况。以偶然的机缘,近一两年我与先生的长女幼光女士(小于我五岁)有了通信的交往,承她(来信)告知“文化大革命”时期先生的遭遇是:

文革”后,他受到冲击,大字报上了街,又有人上门批斗、抄走了书籍。他就带着男佣回到青云路我母弟处。这时已神志有些不清,也不想活了,常说“生不如死”。……同时他跌了一跤,脚受伤,行动也不便。只在家里自言自语,到处都写上“外王内圣”,连衣服、袜子上也写了,他那时内心痛苦可想而知。1969年5月因肺炎住院,数日痊愈,正准备出院,突心衰而去。

痛不欲生的时候到处写“外王内圣”,除了表明自己没有忘记所知、所信以外,是否会有一点点疑甚至悟:原来这是玄想,现实里是很难找到的呢?疑不疑,悟不悟,只有熊先生自己知道;我所能知的是,玄想,自怡悦可以,到己身以外去找验证(同道或门外汉喊几声好似不能算)是很难如愿的。(www.xing528.com)

如果哲学家的知识可以分为内外,“内圣外王”是内。内可以是主观的真,自己以外的人插嘴就比较难。外就不同,因为是说外界,有不少可以验证,过于离谱儿就难得取信于人。也举个例。是几个月以前,我收到一本熊先生六十年代作、九十年代出版的《存斋随笔》。这是绝笔之作,本于他的性格,当然不改旧家风,所知、所信中有佛,有儒,理路仍是传统的。其中有时谈及外,如102页:

乾称大生,为阳性,坤称太素,为阴性,两性相反,交相推动,终归于和,而万物始生。(标点依常规改)

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读完这几句,还没想到这几句的对错,思路就飞到基本粒子、测不定原理、大爆炸、星系演化,直到E=MC2等等。接着是所感多而深,一霎时就万法归一,凝聚为我之所知、所信,是我敬重我的老师,却不信他讲的那些。

熊先生走了,带着他的“外王内圣”以及乾坤、阴阳之类。他献身于哲学,忠于自己的所知、所信,不见风转舵,从众唱颂歌,都值得纪念,值得效法。但这不等于说,我们也应该全盘接受他的所知、所信。遗憾的是,直到现在还有不少人宣扬熊先生的造诣,像是认为应该全盘接受熊先生的所知、所信,并发扬而光大之;或离开熊先生,钻研宇宙、本体之类问题,却还是走玄想的老路。现在是眼看就到21世纪了,我不避媚外之嫌,鼓足勇气说:“如果想知道我们置身于其中的宇宙是怎么回事,就最好多读霍金《时间简史》一类书,不读熊先生《存斋随笔》一类书。”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