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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是否仅出于礼官?

时间:2023-08-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汉书·艺文志》:“名家者流,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余谓此乃局于一部之言,非可以概论名家也。《艺文志》之说,仅及爵名,而名家多以散名为主。《墨子·经》上、下以及惠施、公孙龙辈,皆论散名,故名家不全出于礼官也。名家最得大体者荀子,次则尹文。名家本出孔子“正名”一语,其后途径各别,遂至南辕北辙。名家主形名,形名犹言“名实”。“多方”者,方法多也,知其不但为名家而已。

名家是否仅出于礼官?

汉书·艺文志》:“名家者流,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余谓此乃局于一部之言,非可以概论名家也。《荀子·正名篇》举刑名、爵名、文名、散名(612)四项。刑名、爵名、文名,皆有关于政治,而散名则普及社会一切事务,与政治无大关系。《艺文志》之说,仅及爵名,而名家多以散名为主。荀子因孔子“正名”之言,作《正名篇》,然言散名者多,言刑名、爵名者少。《墨子·经》上、下以及惠施、公孙龙辈,皆论散名,故名家不全出于礼官也。

名家最得大体者荀子,次则尹文。尹文之语虽简,绝无诡辩之风。惠施、公孙龙以及《墨子·经》上、下,皆近诡辩一派,而以公孙龙为最。《法言》称公孙龙诡辞数万以为法,而不及尹文、惠施。荀子讥惠施蔽于辞而不知实。其实,惠施尚少诡辩之习也。名家本出孔子“正名”一语,其后途径各别,遂至南辕北辙。

孔子“正名”之言有所本乎?曰:有。《礼记·祭法》云:“黄帝正名百物,以明民共财。”《国语》作“成命百物”,韦注:“命,名也。”郑注《论语》,“正名,谓正书字也。古者曰名,今世曰字。”《礼记》曰:“百名以上则书之于策。”然则黄帝“正名”,即仓颉造字矣。《易》曰:“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项籍云:“书,足以记姓名。”造字之初,本以记姓名、造契约,故曰“明民共财”。《易》曰:“理财正辞”。其意亦同。《管子·心术篇》曰:“物固有形,形固有名。此言不得过实,实不得延名。姑形以形,以形务名,督言正名。”延,即“延长”之意,过也。形不能定形,故须以名定之,此谓名与实不可相爽。然则“正名”之说,由来已久,孔子特采古人之说尔。

名家主形名,形名犹言“名实”。孔子之后,名家首推尹文。尹文谓“名有三科:一曰命物之名,方员白黑是也;二曰毁誉之名,善恶贵贱是也;三曰况谓之名,贤愚爱憎是也(《大道上》)。”其语简单肤廓,不甚切当。又云:“有形者必有名,有名者未必有形(如墨子所称之鬼何有于实?只存名耳)。形而不名,未必失其方圆白黑之实,名而不可寻名,以检其差,故亦有名以检形。形以定名,名以定事,事以检名。察其所以然,则形名之与事物,无所隐其理矣。”(《大道上》)盖尹文是循名责实一派,无荒诞琐屑病,唯失之泰简,大体不足耳。《荀子·正名》,颇得大体。其时惠施、公孙龙辈已出,故取当时诸家之说而破之。惠施、公孙龙二人之术,自来以为一派,其实亦不同。《庄子·天下篇》载惠施之说十条,与其他辨者之说二十二条。今观惠施之说,尚少诡辩,与其他辩者之说卵有毛、鸡三足者不同。盖公孙龙辈未服官政,故得以诡辩欺人,而惠施身为卿相(惠施为梁惠王相,并见《庄子》《吕览》),且庄子称其“多方”。“多方”者,方法多也,知其不但为名家而已。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遍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惠施之博学于此可见。叶水心尝称惠施之才高于孟子。今案,梁惠王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意欲报齐,以问孟子。孟子不愿魏之攻齐,故但言可使制梃(613)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于是惠王问之惠施,惠施对以王若欲报齐,不如因变服折节(614)而朝齐,楚王必怒。王游人而合其斗,则楚必伐齐。以休楚而伐疲齐,则必为楚禽,是王以楚毁齐也。惠王从之,楚果伐齐,大败于徐州。于此知惠施之有权谋,信如水心之言矣。今就《庄子》所载惠施之说而条辨之,无非形名家言也。一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小一”即几何学之点,点无大小长短可言,是其“小无内”也。“大一”即几何学之体,引点而为线,则有长短,引线而为面,则有方圆,引面而为体,是其大可以“无外”也。点为无内,故曰至小。体可无外,故曰至大。二曰“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墨子》亦有“无厚”语)。无厚者,空间也,故“不可积”。空间无穷,“千里”甚言其大耳。三曰“天与地卑、山与泽平”。“卑”当作“比”。《周髀算经》云:“天象盖笠,地法覆槃。”如其说,则天与地必有比连之处矣。《大戴礼记·曾子·天圆篇》云:“如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掩也。”曾子之意,殆与惠施同。山高泽下,人所知也。山上有泽,《咸》之象也。黄河大江,皆山昆仑之巅,松花江亦自长白山下注,故云“山与泽平”也。四曰“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今之常言,时间有过去、现在、未来三者,其实无现在之时间,方见日中,而日已睨(615)矣。生理学者谓人体新陈代谢,七年而血肉骸骨都非故我之物,此与佛法刹那、无常之说符合。故曰“物方生方死”,生死,犹佛言“生灭”尔。五曰“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此义亦见《荀子·正名篇》。同者,荀子谓之“共”。异者,荀子谓之“别”。其言曰:“万物虽众,有时而欲偏举(616)之,故谓之物。物也者,大共名也。推而共之,共则有共,至于无共然后止。有时而欲别举之,故谓之鸟兽。鸟兽也者,大别名也。推而别之,别则有别,至于无别然后止。”鸟兽,皆物也,别称之曰鸟兽,此之谓“小同异”。动物植物、矿物同称之曰物,是毕同也。物与心为对待,由心观物,是“毕异”也,此之谓“大同异”。六曰“南方无穷而有穷”。此言太虚之无穷,而就地上言之则有穷也。四方皆然,言“南方”者,举一隅耳。七曰“今日适越而昔来”(617)(《齐物论》“来”作“至”)。谓之“今日”,其为时有断限(618)。谓之“昔”,其为时无断限。就适越一日之程言之,自昧旦至于日入,无非今日也。就既至于“越”言之,可云“昔至”也。八曰“连环可解也”。案《国策》,秦昭王尝遣使者遗君王后(619)连环,曰:“齐多智,解此环不?”君王后以示群臣,群臣不知解。君王后引椎椎破(620)之,谢秦使曰:“谨以解矣。”杨升庵《丹铅录》尝论此事,以为连环必有解法,非椎破之也。今湖南、四川颇有习解连环者。然惠施之意,但谓既能贯之,自能解之而已。其时有无解连环之法则不可知。九曰“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此依旧注固可通,然依实事亦可通。据《周髀算经》,以北极为中央,则燕之北至北极、越之南亦至南极,非天之中央而何?十曰“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此系实理,不待繁辞。综上十条观之,无一诡辩。其下二十二条,虽有可通者,然用意缴绕,不可谓之诡辩。惠施与庄子相善,而公孙龙闻庄子之言,口呿而不合,舌举而不下(621)(见《秋水》篇)。盖公孙龙纯为诡辩,故庄子不屑与为伍也。(www.xing528.com)

惠施遗书,《汉志》仅列一篇。今欲考其遗事,《庄子》之外,《吕览》《国策》皆可资采摭。庄子盛称惠施。惠施既殁,庄子过其墓,顾谓从者曰:“自夫子之死,吾无以为质。吾无与言之。”(《徐无鬼篇》)其推重之如此。然又诋之曰:“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犹一蚊一虻之劳(《天下篇》)”,则自道术之大处言之尔。至于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之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秋水篇》)。此事可疑。案:《史记·魏世家》称惠王卑礼厚币以招贤者,其时惠施为相,令自己出,宜无拒绝庄子之事。意者鹓雏、腐鼠之喻,但为寓言,以自明其高尚而已。《吕览·不屈篇》云:“魏惠王谓惠子曰:‘寡人不若先生,愿得传国。’惠子辞。”以子之受燕于子哙度之,《吕览》之言可信。以此可知惠施之为名家,非后世清谈废事者比。要而论之,尹文简单,而不玄远。惠施玄远矣,尚非诡辩。《墨经》上、下以及公孙龙辈,斯纯为诡辩矣。自此辈出,而荀子有《正名》之作。

《荀子·正名》本以刑名、爵名、文名、散名并举,而下文则专论散名。其故由于刑名随时可变,爵名易代则变。文名从礼,如《仪礼》之名物,后世改变者亦多矣。唯散名不易变。古今语言,虽有不同,然其变以渐,无突造新名以易旧名之事,不似刑名、爵名、文名之随政治而变也。有昔无而今有,昔微而今著者,自当增作新名。故荀子云:“若有王者起,必有循于旧名,有作于新名。”散名之在人者,荀子举性、情、虑、伪、事、行、智、能、病、命十项。名何缘而有同异?荀子曰:“缘天官。”此语甚是。人之五官,感觉相近,故言语可通,喜怒哀乐之情亦相近,故论制名之缘由曰“缘天官”也。其云“单足以喻则单,单不足以喻则兼”,此可破“白马非马”之论(622)。盖总而名之曰“马”,以色别之曰“白马”。“白马非马”之论,本无由成立也。至“坚白同异”之论,坚中无白,白中无坚。白由眼识,坚由身识。眼识有白而无坚,身识有坚而无白。由眼知白,由身知坚,由心综合而知其为石。于是名之曰石。故坚白同异之论,无可争也。如此则诡辩之说可破(公孙龙辈所以诡辩者,以其君“缘天官”一语为限制,得荀子之说而诡辩自破)。大概草昧之民,思想不能综合,但知牛之为牛,马之为马,不知马与牛之俱为兽。知鸡之为鸡,鹜之为鹜,不知鸡与鹜之俱为鸟。稍稍进步,而有鸟兽之观念,再进步而有物之观念。有物之观念,斯人类开化矣(其于石也,先觉其坚与白,然后综合而名之曰“石”,由石而综合之曰“矿”,由草木鸟兽矿而一切包举之曰“物”)。荀子又曰:“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则谓之不宜。”盖物之命名,可彼可此,犬不必定谓之犬,羊不必定谓之羊,唯既呼之为犬、为羊,则约定俗成,犬即不可以为羊也。制名之理,本无甚高深。然一经制定,则不可以变乱。孔子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此推论至极之说。施于政治、文牍最要。若指鹿为马,则循名不能责实,其弊至于无所措手足矣。

要之,形与名,务须切合,儒家正名之旨在此(《管子》已有此语)。为名家者,即此已定。惠施虽非诡辩,然其玄远之语,犹非为政所急,以之讲学则可,以之施于政治则无所可用。至其他缴绕之论,适足乱名实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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