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顿·怀尔德剧作研究：《鸳鸯配》的喜剧情境

一部喜剧的真正成功，既有喜剧技巧的运用，也有喜剧情境的构建。后者是基底，前者是毛发，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单纯喜剧技巧的运用并不能实现怀尔德对“深刻”的追求，技巧只有建立在情境上才能达到真正的“笑”果。

在《鸳鸯配》中，怀尔德搭建的人物关系比较特殊：范基德与侄女娥曼姐。我们不妨反推一下，为什么没有设置成是范基德的女儿，而是侄女？在本剧中，叔侄的距离是恰到好处的。这样就让范基德对娥曼姐的婚事有部分的干涉权，而不能完全做出决定。安勃鲁斯也不能那样理直气壮地和范基德讨论娥曼姐的婚事。列维太太也不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干涉到娥曼姐的婚事。

范基德与莫洛艾太太、列维太太、康涅纽斯的关系也是特殊的。前三个人的婚姻观都是不纯粹的，他们择偶标准的现实化、势利化，为剧中三角关系的不稳定制造了前提。范基德是出于找一个女管家的目的，莫洛艾太太只是为了不再做讨厌的裁缝工作，这都意味着他们不会真正地在一起，而这就为后面这几个人恋爱关系的重新搭配埋下伏笔。

从故事发生的地点上看，休森家在纽约，范基德想送娥曼姐去她家躲避安勃鲁斯的求婚，莫洛艾太太的帽子店也在纽约。范基德去纽约探访莫洛艾太太，发现她家藏着男人，气急而走，但暂时无法回到容克斯，几方人马只得全部都到了休森家。复杂的人物关系及局面在休森家才得以有可能快刀斩乱麻地解决。

在全剧中，对所有人物产生了决定性影响的戏剧性事件是范基德要“续弦”。这个事件引起了列维太太的危机感，因为她想把自己嫁给范基德。为了破坏范基德向莫洛艾求婚，她信口编造了另一个“辛波”小姐。这个事件也引起了康涅纽斯的反抗，他不满于范基德的吝啬和压榨，决定关掉店门出去寻求冒险和刺激的生活。这个事件也让娥曼姐和坎柏这对恋人受到压迫——他们真挚的爱情在范基德眼里一文不值。于是，全部剧中人都被范基德要续弦这件事卷入其中。

在以上情境构成中，最有“戏”也最有“喜”的是人物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里面包含着几组三角恋，为喜剧效果的营造搭建好了空间。

在局部性的情节和单个场面中，怀尔德也非常注意喜剧情境的构建。比如开场，季欧在给范基德理发，需要范基德稳稳坐定，但范基德被坎柏烦扰而十分暴躁，踱来踱去，使得季欧的工作难以开展。范基德一边要配合季欧，完成修脸理发的过程，一边又因安布鲁斯的刺激，按捺不住地怒气冲天，这又反过来让季欧的工作难以正常进行。季欧手里的刮胡刀，给三个人的追赶添加了危险因素。在三人慌乱、气愤、无奈的互动中，开幕的这场戏便牢牢抓住观众的兴趣。这个场面里，范基德与坎柏、范基德与季欧构成两组对角关系。理发和求婚这两件事同时作用在范基德身上，才造成了范基德不停地被“追逐”的喜剧效果。

第二幕的开场，怀尔德采用了类似的手法。在帽子店里，莫洛艾太太和助手明妮正在布置店铺里的帽子，明妮并不支持莫洛艾太太嫁给范基德，但莫洛艾太太的回答是：“我当然不爱他，可是我有两个大理由要嫁给他。”莫洛艾太太厌倦了作为裁缝被人怀疑是坏女人的生活，她迫切渴望不再当裁缝，而是能自由地去参加舞会或者看戏听歌剧。虽是莫洛艾太太的助手，明妮勇于说出自己真实的意见。这场对话中只有两个人物，但话题围绕着范基德，因此在实际上构成了三人的关系，对话的节奏和第一幕开头范基德与安勃鲁斯对话类似。这个场面中，明妮对莫洛艾太太的怀疑引出了莫洛艾太太表达出她对范基德的真实情感、对婚姻的真实态度，与第一幕中范基德对莫洛艾太太的期待和想象形成喜剧性对比。(www.xing528.com)

第二幕的高潮应该是范基德在帽子店里发现康涅纽斯的那个场面。在范基德到来之前，康涅纽斯已经躲在了柜子里面，范基德毫不知情，莫洛艾太太也并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受康涅纽斯之托不要拆穿他们。于是范基德与列维太太一到帽子店，莫洛艾太太就把他们带进了后面的工作室，本想给康涅纽斯和巴纳贝创造机会离开，但康涅纽斯爱上了莫洛艾太太，要吻到她才能“胜利地回容克斯”。康涅纽斯和巴纳贝正高谈阔论时，列维太太突然从工作室走出来，看见了他们。两人又求列维太太不要揭穿他们。范基德也从工作室出来后，高潮场面出现了。

对观众而言，场上的局面一切皆知；列维太太也掌握了足够的信息，但莫洛艾太太和范基德两人，只知晓部分信息。于是喜剧效果由莫洛艾太太和范基德两人产生。范基德邀请莫洛艾太太到容克斯去，莫洛艾太太便说她还认识另一位容克斯人，叫康涅纽斯·海戈。在莫洛艾太太描述里，海戈是一个举止轻佻的有钱人，但范基德却说海戈仅仅是一个他的伙计。范基德不断追问关于海戈的事，莫洛艾太太有点应付不来，列维太太帮她打圆场，结果，把海戈先生的故事越描越黑：

“白天里康涅纽斯·海戈是你忠实可靠的伙计——一点儿也不错；可是一到了晚上！哈，总而言之，他过的是双重生活！他在这儿听歌剧；在大馆子里吃饭；所有社会名流的家里都可以见到他……就拿和乐园饭馆来说吧，他每个礼拜都有三个晚上在那儿。事实上他是纽约最风趣、最热闹、最淘气、最可爱的男人。他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康涅纽斯·海戈。”

正当范基德几乎要相信之时，明妮愣头愣脑地打开了橱窗，大叫“里面有人！”眼看就要暴露，列维镇静地又给圆了过去。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因为相安无事了。结果衣橱里的人不争气，打了一声喷嚏，列维再次镇静地带大家坐下，结果又来一声极响的喷嚏。这下，列维太太也“实在没办法”，大家通通站起来。范基德扯开桌布，巴纳贝暴露出来。范基德气呼呼地离开了帽子店。

多年积攒的清白名誉毁于一旦，莫洛艾太太对康涅纽斯的行为也感到非常气愤，“索性玩个痛快”，要求他们必须在时髦人的大本营“和乐园饭馆”请她们吃饭。巴纳贝犯愁没有钱，康涅纽斯也为了省钱，不想叫马车，莫洛艾太太马上就和明妮换下出门服装表示不去了。为了让莫洛艾太太改变主意，康涅纽斯和巴纳贝用刻意的笑脸和突如其来的歌唱来哄莫洛艾太太开心。莫洛艾太太真的被感动到了，流着眼泪和他们一起出门了。

第三幕的高潮场面是，范基德因列维太太的冷嘲热讽而气急，想要付钱离开，但发现钱包找不到了。屏风的另一边，明妮把巴纳贝打扮成了一个女人，莫洛艾太太教康涅纽斯跳舞，列维也硬拉着范基德跳起来。跳着跳着，他们背朝背撞上了，范基德一认出康涅纽斯就咆哮起来。可笑的是，他把明妮当做了巴纳贝，大喊要开除他。看到自己策划的局面终于实现，列维太太哈哈大笑，趁火打劫，要范基德跟她结婚。

这个场面的中心人物是范基德，他是让人发笑的主要来源。从马拉齐捡到范基德的钱包开始，编剧就在为这个场面铺垫着笑的线索，直到范基德发现钱包不见，所有人物关系中埋藏的“隐患”一起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