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为燕出使齐，回收失地，遭燕王弃用

导读

苏秦为燕出使齐国，收回了被齐夺去的十座城池，然而燕国小人谗毁苏秦不讲信用，苏秦归国后遭燕王弃用。苏秦向燕王辩白，认为自己不讲诚信是燕王之福，并引用曾参之孝、伯夷之廉、尾生之信来说明这些所谓的高尚品行并非为人之术，而是为己之术，不能为君王所用，而自己追求的是积极进取之道，是因忠信而得罪了君主。他接着用邻家之妻与人私通而谋害亲夫，侍妾施计保住了男、女主人而被鞭打的故事，来说明自己的所作所为正像那侍妾一样，忠信却被治罪。苏秦的辩词立意新颖，论证独特，讲述的寓言故事构思巧妙，独具匠心，前后环环相扣，层层深化，首尾照应，文学色彩极为浓厚。

人有恶苏秦于燕王1者，曰：“武安君，天下不信人也。王以万乘下之，尊之于廷，示天下与小人群也。”武安君从齐来，而燕王不馆也。谓燕王曰：“臣东周之鄙人也，见足下身无咫尺之功，而足下迎臣于郊，显臣于廷。今臣为足下使，利得十城，功存危燕，足下不听臣者，人必有言臣不信，伤臣于王者。臣之不信，是足下之福也。使臣信如尾生2，廉如伯夷，孝如曾参3，三者天下之高行，而以事足下可乎？”燕王曰：“可。”曰：“有此，臣亦不事足下矣。”

注释

1燕王：燕昭王。2尾生：西周鲁人。传说他与女子相约在桥下见面，至约期而女子不至，河水暴涨，抱桥柱而溺死。3曾参：字子舆，春秋时鲁国南武城（今山东平邑南）人。孔子学生，以孝著称，传说著《孝经》。

译文

有人在燕王面前诋毁苏秦说：“武安君是天下最不讲信用的人。大王以万乘之尊屈身礼待他，在朝廷上尊敬他，这是向天下昭示大王和小人为伍啊。”武安君从齐国回来，燕王不再接待他。他对燕王说：“我本是东周的郊野小民，刚来见您的时候，身无半点功劳，然而您亲自到郊外迎接我，让我在朝廷上得到重用。现在我为您出使齐国，得到了十座城池的利益，于危难之际成功保全了燕国，而您却不信任我，必定是有人说我不讲信用，在大王面前中伤我。我不讲信用，这是您的福气啊。假使我守信如尾生，廉洁如伯夷，孝顺如曾参，用这三种天下最高尚的德行，来侍奉您，可以吗？”燕王说：“可以。”苏秦说：“真有这样的德行，我也不会来侍奉您了。”

苏秦曰：“且夫孝如曾参，义不离亲一夕宿于外，足下安得使之之齐？廉如伯夷，不取素餐，污武王之义而不臣焉，辞孤竹1之君，饿而死于首阳之山2。廉如此者，何肯步行数千里，而事弱燕之危主乎？信如尾生，期而不来，抱梁柱而死。信至如此，何肯扬燕、秦之威于齐，而取大功乎哉？且夫信行者，所以自为也，非所以为人也，皆自覆之术，非进取之道也。且夫三王代兴，五霸迭盛，皆不自覆也。君以自覆为可乎？则齐不益于营丘3，足下不逾楚境，不窥于边城之外。且臣有老母于周，离老母而事足下，去自覆之术，而谋进取之道，臣之趣固不与足下合者。足下者，自覆之君也；仆者,进取之臣也，所谓以忠信得罪于君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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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孤竹：古国名，约位于今河北卢龙南。2首阳之山：首阳山，在今河南偃师西北。3营丘：即临淄，今山东临淄东北。

译文

苏秦说：“况且像曾参一样孝顺，为了孝敬父母，一晚上都不会留宿在外，您哪能派他出使齐国呢？像伯夷一样廉洁，不接受无功之禄，否定武王的大义而不愿做他的臣子，辞去孤竹国君的位子，饿死在首阳山。像这样廉洁的人，哪里肯步行数千里，来侍奉弱小燕国处境危险的国君呢？像尾生一样守信，等待约会的女子不来，活活抱着梁柱被淹死。守信到这种程度，哪里肯到齐国去宣扬燕国和秦国的威望，建立大功呢？何况守信的人，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别人，都是自我满足的道路，不是积极进取的途径。况且三王先后兴起，五霸更迭强盛，都是因为不自我满足。您认为自我满足可行吗？那么齐国的势力就不会扩张到营丘，您不会越过楚境，也不会窥视边境以外。况且我年老的母亲尚在东周，离开年老的母亲来侍奉您，舍弃自我满足的道路，而谋求积极进取的途径，我的志趣本来就和您不相合。您是自我满足的君主，我是积极进取的臣子，就是所谓因忠信而得罪君主的人啊。”

燕王曰：“夫忠信又何罪之有也？”对曰：“足下不知也。臣邻家有远为吏者，其妻私人。其夫且归，其私之者忧之。其妻曰：‘公勿忧也，吾已为药酒以待之矣。’后二日，夫至，妻使妾奉卮酒进之。妾知其药酒也，进之则杀主父，言之则逐主母，乃阳僵1弃酒。主父大怒而笞之。故妾一僵而弃酒，上以活主父，下以存主母也。忠至如此，然不免于笞，此以忠信得罪者也。臣之事，适不幸而有类妾之弃酒也。且臣之事足下，亢2义益国，今乃得罪，臣恐天下后事足下者，莫敢自必也。且臣之说齐，曾不欺之也？使之说齐者，莫如臣之言也，虽尧、舜之智，不敢取也。”

注释

1阳僵：假装摔倒。阳，假装。僵，仆倒。2亢：高。

译文

燕王说：“忠信又有什么罪过呢？”苏秦回答说：“您不知道。我邻居家有个在远方做官的人，他的妻子与人私通。丈夫即将回来，和她私通的人很担心。妻子说：‘您不要担心，我已经准备了毒酒等他回来。’过了两天，丈夫回来了，妻子让侍妾捧着酒杯献酒给丈夫。侍妾知道这是毒酒，献上去就杀了男主人，说出实情则女主人就会被驱逐出家，于是假装跌倒打翻酒杯。男主人大怒，于是鞭打了她。所以侍妾跌倒打翻酒杯，上可以救活男主人，下可以保全女主人。忠心到这个程度，然而不免遭受鞭打，这就是因为忠信得到的罪过啊。我所做的事情，恰好不幸和侍妾打翻酒杯类似。况且我侍奉您，既合乎道义又有利于国家，现在竟然获罪，我担心日后侍奉您的天下人，都会丧失信心啊。况且我游说齐国，怎么可能不欺骗他呢？那些派去游说齐国的人，如果不像我这么说，即使有尧、舜的智慧，也不会给国家带来什么好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