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民办教师的30年经历，值得回忆

高致文

我是一位乡村民办教师，30多年教育生涯，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10年的民办教师经历。

1980年，我高中毕业后，回到家乡榆中县哈岘公社东湾大队当民办教师。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所乡村学校，陇右名山兴隆山的其中一条支脉千回百转到这里驻足，学校就坐落在这条山梁上。淳朴憨厚的乡亲们辈辈在这里耕耘。土地的贫瘠和干旱，带给他们无尽的惆怅，而这座庙的存在也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和寄托。乡亲们祈求神灵赐给他们幸福、安康和充沛的雨水，也希冀神灵保佑他们的儿女学到知识，考进大学，跳出农门。

这里本不是一所学校，一座白马庙遐迩闻名。然而，“破四旧”那会儿，神像和供桌被撤了，这座庙留下来当了教室。到了我进校的时候，学校除了小学部外，还附带了两个初中班。有23个教师，唯一的一位公办教师当校长，其余的都是民办教师。

那时把民办教师叫社助教员，待遇跟农民几乎一样。每月国家发10元人民币，其中5元上交生产队，换取工分。大多数老师中午不回家，凑到一起，用晒干的驴粪蛋生起火炉，就着炒面（小麦和玉米、豆类炒熟后磨细的熟面粉）喝起了罐罐茶。这样的日子，比起生产队的社员们头顶烈日下地干活，要轻松得多，所以还是比较体面的工作。1981年包产到户以后，社助教员也分得了土地，这帮人不再挣工分，除了当老师外，还得踏踏实实种庄稼养家糊口。就这样直到1990年，这期间过几年涨几块的工资，最终能拿到47元多。虽然收入这么微薄，大家还是一边搞教学，一边照顾庄稼，为了山区的孩子，为了父老乡亲的希望而苦苦撑着。

每次领工资，社助教员们情绪都很低落，等公派教员先领，因为人家一个人领的钱比我们五六个人还多，社助教师们领的那点钱，实在让大家光彩不起来，所以都不好意思捷足先登了。其实，在每月的大部分时间里，老师们到一起，不论公办还是社助，有笑有说，拉家常，谈教学，也其乐融融。

初进校门时，我刚满17周岁，不知道当老师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从何做起。一进学校，校长就安排我去带初二的语文。拿到教本，硬着头皮进了教室，不敢正眼看学生。到现在，也不知道第一节课是怎么上完的，怕羞、紧张、不知所措，以至于汗流浃背。那时，就一本教本，没有任何教参，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当老师，怎么去上课。后来各种教参渐渐有了，就自己掏腰包去买，一个月的那点工资，全送到书店了。就这样一边买，一边研读，慢慢地琢磨别人的教法，一步一步走过了由不会到会的教学路子。因为我高中毕业，数理化也懂点，所以除了教语文，有空闲的时候，就待在教室里，和学生们一起做其他学科的题。当一道难题破解时，那种幸福感油然而生。因为和学生年龄差不多，也分不清谁是老师，谁是学生，就这样天天和学生搅合在一起，度过了我初为人师的年华。十年中，我教过的学生，成百上千，有的考上了中专，有的考上了大学，他们现在走上了不同的工作岗位，很多面孔，历历在目，很多往事，记忆犹新，但有四件事儿至今让我难以忘怀。(www.xing528.com)

1983年9月的一个星期三下午，学生拿来了一道关于工程问题的数学题，我们一起的几位老师商量了一下，让学生去问校长。我们心里明白校长根本做不出来，就故意为难他。学生很天真，果然就去问了，结果是明摆的。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恶作剧无非是找点心理平衡罢了，也着实印证了我们这帮民办教师极其复杂的心态和无助情绪。

1984年3月，一个姓朱的学习成绩挺不错的女孩，家里大人不让上学了，理由是家里还有个比她小的弟弟让她去带，我怎么劝也劝不动，这个小女孩终于中断了她上学求知的生涯，假如让她继续就读，也许她的身影会出现在某一所名牌大学的校园里。这件事，给我的心里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另有一回，记得是六月下旬的一天晚上，那天我在学校值班，晚饭后我在油灯下备课，几位家长先后来找孩子，他们说放学后孩子一直没回家，他们在同学家和邻家打听，也到孩子常玩的地方去寻找，最终没找到孩子，才想到来学校问老师。听了家长的叙说，我也很着急，他们能到哪里去呢？我带着家长去每个教室看，不见孩子的踪影，此时，我想到了学校门前的那座庙，我和几位家长来到庙前，看见有微弱的灯光，听到孩子们叽叽咕咕的说话声，推开门一看，几个孩子全在这里，其中两个孩子手里举着小凳子，模仿成人扶乩，像雕塑一样定在那里。其中一位急性子的家长直接冲过去，揪住自己的孩子就打，经过一番询问和劝说，家长带着各自的孩子回家了。回到宿舍，校园里一片静谧，可我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刚才的一幕，把我带进了深沉的思索中。这些请神、扶乩的孩子何尝不是那些父辈们的翻版。孩子是天真的，也喜欢模仿，如果没有正确的引导和理想的教育，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是否仍然像父辈们一样，把一切的希望寄托于这座庙宇呢？教育，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想起这些，我更加坚定了当好一名教师的信念。所以，尽管生活艰辛，条件简陋，我始终在坚守着，在努力着，在追逐着梦想！

值得一提的是，不论公办还是民办教员，都受到了乡亲们发自内心的尊重。村上无论谁家遇到婚庆大事，都视老师们为上宾，邀请他们去做客。淳朴的民风和憨厚的人情，更坚定了我们对家乡教育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1990年，我如愿以偿考进榆中师范就读，两年后，终于成为一名梦想中的公办教师。先后通过进修、自学，取得了大学本科学历，成为一名中学高级教师，先后在小学、初中、高中、中等师范学校等不同类型的学校从事过教育教学和管理工作。虽然在这些学校当过中层干部、副校长、校长和支部书记，走过了35年的教育教学生涯，回首往事，但最终使我难以忘怀的还是10年民办教师经历。因为我年轻过，奋斗过，自豪过。

岁月有痕，青春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