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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諸子傳授情况及《老子》流傳:出土四古本综合研究

时间:2023-11-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及郭店簡、上博簡《緇衣》出,與傳世本差異有目共睹。是《晏子》一書,有其後學者之言論矣。《老子》七十九章:“天道無親,常與善人。”《魏策》與《文子·道德》所引《周書》,或亦老子用之,而任章則直接引自《周書》。漢時淮南王賓客所見書尚多,其大段引録《文子》,此必見先秦所傳《周書》如此,故不用《文子》。諸書皆佚,無可勘正,然其中與《老子》語重複者必不止以上數例。

先秦諸子傳授情况及《老子》流傳:出土四古本综合研究

戰國諸子,儒墨爲顯,孔子墨子之後,儒分爲八,墨離爲三,此衆所共知。兹就儒家論之,夫子死,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顔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之儒,有樂正氏之儒。各人皆本私意,推衍夫子之説,及至後來,異説紛陳。荀悦曾云:

仲尼作經,本一而已,古今文不同,而皆自謂真本經。古今先師,義一而已,異家别説不同,而皆自謂真本説。仲尼邈而靡質,昔先師没而無聞,將誰使折之者?[35]

紛陳異説,雖無法折中,然皆是夫子一脈所傳,弟子後學在理解、傳抄、傳授中所産生之異同。《論語》一書,係及門弟子相與論纂夫子問答,最爲真切,然漢時猶有《齊論》、《魯論》與《古論》之别,及至定州發現簡本《論語》,更見其差異。文字差異固與異説不同,然《論語》中尚有重複條目,如非後人竄入,乃見當時纂輯體例之不謹嚴。共纂一書,猶有異同,各自傳授,更顯差忒。荀子曾擁有七十子後學之篇什,兩《戴記》爲七十子後學所傳,《孔子家語》亦子思及孔門後裔所集録流傳,今試比較三書異同,文字、段落、説解之異,隨處可見。及郭店簡、上博簡《緇衣》出,與傳世本差異有目共睹。上博簡《民之父母》出,其與《孔子閒居》、《家語·論禮》篇幅、序次、文字等異同昭顯於世。將《論語》與孫星衍或今人集録之《孔子集語》勘同,其篇幅之長短,文字之異同,語意之甲乙,問答之對象,處處顯示出一源十流之景象。帛書《易傳》面世,平地湧現許多夫子言論或七十子後學假借夫子而發之言論。凡此皆可全面觀照孔門後學傳承、闡述、推衍、發揚夫子學説之過程。此一過程,可從一千六七百年後之朱子傳道中得一確證。《語類》一書,號稱該博,是乃當時朱子言論,而學生各記所聞。然若讎對南宋時《池録》、《饒録》、徽州本等諸種《語類》各人所記,文字、語句出入之大,可悟當時孔門七十子記録之一斑。

孔門之外諸子,無儒家傳授之盛,加之獨尊儒術之後,學説更加零散湮墜,然從向歆所校諸子中,仍能勾稽墜緒,以見一斑。劉向《晏子叙録》云:晏子固辯士,後世之辯士,即使非晏子後學,亦是晏子之向慕、效習者。劉向校書,遇此不敢失墜,校而殿之書末。是《晏子》一書,有其後學者之言論矣。以此觀管子、荀子等諸子,雖劉向未言,而古史辨派尚證《管子》中有齊桓以後事,《荀子·大略篇》以後五篇皆紛亂有不類荀卿之言者,此或即爲管、荀後學所漸次增益之文字。

其書六篇,皆忠諫其君,文章可觀,義理可法,皆合六經之義。又有複重,文辭頗異,不敢遺失,復列以爲一篇;又有頗不合經術,似非晏子言,疑後世辯士所爲者,故亦不敢失,復以爲一篇,凡八篇。[36]

返觀《老子》,言雖只五千有餘,熟讀而細分之,其可論者有以下幾類:

1.運用古言古語。《老子》中文字,對勘先秦文獻,往往有相同相近與相似者,如:

《老子》六十四章:“慎終如始,則無敗事。”《左傳·襄公二十五年》引《書》:“慎始而敬終,終以不困。”此皆本之《尚書·蔡仲之命》“慎厥初,惟厥終,終以不困”文。

《老子》七十九章:“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後漢書·郎顗傳》引作“《易》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司馬遷《史記》引此作“或曰”,《説苑·敬慎》引作孔子觀太廟《金人銘》所發之語。《尚書·蔡仲之命》亦有“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語意相同。

《老子》三十六章“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强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卓然名言,然《戰國策·魏策一》任章引述“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以爲出於《周書》,《韓非子·喻老》引同《魏策》,唯“與”作“予”。[37](www.xing528.com)

《老子》六章:“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緜緜若存,用之不勤。”《列子·天瑞》引此文而云“黄帝書曰”。俞琰云:“《列子》引《黄帝書》曰:‘谷神不死,是謂玄牝。’愚謂此語出《黄帝書》老子所云,亦出《黄帝書》也。”[38]《漢志》有《黄帝四經》四篇、《黄帝銘》六篇,王應麟以爲即張守節《史記正義》所説“黄帝道書十卷”。[39]

《文子·道德》“老子曰:‘上言者下用也,下言者上用也,上言者常用也,下言者權用也。’唯聖人爲能知權。”《淮南子·氾論訓》:“昔者《周書》有言曰:‘上言者下用也,下言者上用也,上言者常也,下言者權也。’此存亡之術也,唯聖人爲能知權。”[40]《文子》“常用”、“全用”二詞,俞樾據《淮南子》謂“兩‘用’字皆涉上文而衍”[41]。《韓非子·説林》用其意,亦謂“此《周書》所謂‘下言而上用’者,惑也”。謂《文子》之“老子曰”爲文子語,固可,然此爲文子用《周書》語抑或轉述老子語?何以不直接用《周書》?《淮南子》大量摘録《文子》,何以獨獨此處不襲用“文子”或“老子”而要用“周書”?韓非化用此語,引自《周書》,可見此語確原本於《周書》。

以上與《易》、《書》、《詩》近同者,很可能是較原始的《老子》文本。蓋老子作爲周守藏室之史,專掌典籍,則其於周代典籍之熟悉不容置疑。作爲守藏之史,於周室既衰之際傳播典藏古書中之警世格言,或引用,或化用,皆自然而在理。《魏策》與《文子·道德》所引《周書》,或亦老子用之,而任章則直接引自《周書》。漢時淮南王賓客所見書尚多,其大段引録《文子》,此必見先秦所傳《周書》如此,故不用《文子》。

《黄帝銘》六篇,論者謂《黄帝金人銘》、《黄帝巾几銘》等屬之。[42]《金人銘》孔子曾讀而戒其弟子,是西周春秋之文。[43]《漢志》又有《黄帝君臣》十篇,班固注云:“起六國時,與《老子》相似。”顧實引《史記·荀孟列傳》“慎到、田駢、接子、環淵皆學黄老道德之術”而云“前此未聞有此術也,故曰‘起六國時’歟”,意謂此書與慎到、田駢、接子、環淵之流有關。又以《列子》引“谷神章”爲例云:“《周官·外史》掌三皇五帝之書。宰予問《黄帝》於孔子,孔子難之。《大戴禮·五帝德》周室既衰,史播五帝之書於民間,則其書雖出於六國時,而實傳自上古也。”[44]《漢志》又有《雜黄帝》五十八篇,班固亦謂“六國時賢者所作”。諸書皆佚,無可勘正,然其中與《老子》語重複者必不止以上數例。蓋戰國時黄老道已盛行,故黄帝與老子之言詞多相近相似,混而不分。如賈誼《新書·修政語上》:“黄帝曰:道若川谷之水,其出無已,其行無止。故服人而不爲仇,分人而不譐者,惟其道矣。”[45]其旨意句式,與《老子》無異。逮及戰國,遂有謂出《老子》與出《黄帝書》之歧異。

2.前後重複。《老子》上下經八十一篇,其有前後重複之文字,前人早已指出,今結合簡帛文本,舉例校覈如下:

《老子》第三章“不貴難得之貨”,又見於第六十四章,帛書本、郭店簡、北大簡同。第二十四章“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又見於第三十一章,帛書本、北大簡同,郭店簡無此句。第二十九章“爲者敗之,執者失之”,又見於第六十四章,帛書乙本、郭店簡、北大簡同。第三十章“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郭店簡無此句,又見於第五十五章,帛書本、北大簡本同,郭店簡本少“不道早已”四字。第三十四章“終不爲大,故能成其大”,又見於第六十三章,帛書本、北大簡本同,郭店簡本無此句。第五十二章“塞其兑,閉其門”,又見於五十六章,帛書本、郭店簡、北大簡同。第六十三章“是以聖人猶難之”,又見於第七十三章,帛書本、北大簡本無此句,傳世之嚴遵本、景龍碑本亦無此句。[46]以上僅分别句子有無,其間文字差忒、虚詞有無、主語與詞彙異同等,仍有許多舛錯。個别重複重出,可歸之爲行文需要,然若本無前後關聯,過多出現重句重文,便可由此想到戰國紛争之際,各地老學道家各本師説私意傳播思想,在章節段落未定之前提下,或置前,或綴後,及至綜合各本,遂至重文複出。至於寧鎮疆所舉郭店簡甲組一三號簡“侯王能守之,而萬物將自化”和一八—一九號簡“侯王如能守之,萬物將自賓”、甲組二七號簡“閉其兑,塞其門”和乙組一三號簡“閉其門,塞其兑”二語爲“同義復出”。而筆者則認爲,此更能體現老學傳人在傳授過程中用不同文字記録之事實,後一例“兑”、“門”兩字必前後錯舛。其出於郭店簡,更能證明即使篇制短小之《老子》文本尚且不免夾雜不同傳授者記録之文字,何况五千餘言之整篇!

3.前後意義關聯。《老子》一書又有上下、前後文句、意義互相闡釋者。譚寶剛論證郭店簡三組《老子》中,乙丙兩組係對甲組進行注解,即甲組爲經,乙丙組爲傳注。[47]《老子》中“夫”、“是以”、“故”等爲句首詞者,金德建認爲可能係後人綴加,其後語對前言形成一種解釋性格局。丁原植研究《文子》與《老子》,揭示出《文子》在某些章節中正在解釋《老子》思想。[48]若能熟讀《文子》,再體味《老子》各章文字,其前後互相傳注、闡釋,當不止此,此可知《老子》一書夾雜着老學後裔闡發《老子》文字形成過程,與諸子情况相似。

郭店簡《老子》出土後,楚地流傳《老子》文本已無可疑。陳鼓應由此逆推老子著書可能在洛陽、函谷關或長安,謂無論著於何地,流傳到楚地,可見其影響之廣。[49]邱德修推測當時傳授《老子》有南北兩派。戰國末年,出土之睡虎地秦簡《爲吏之道》中“强良不得”、“君子不病也,以其病病也”等文字看,明顯是《老子》“强梁者不得其死”、“聖人不病,以其病病”語句,且帛書乙本正作“是以聖人之不〔病〕也,以其病病也”,是秦地官吏所據本與楚地流傳本同。再結合前引老學派人物地域遍及齊、楚、宋、衛、魏、秦等國,知其傳播範圍可謂廣遠。許慎説戰國時各國文字異形,言語異聲,以此種語言文字記録傳播《老子》及老子學説,不僅文字異同,虚詞有無多少皆在情理之中。就班固概述戰國諸子所謂“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説,取合諸侯”之實况,可推想老學後裔在急切地論辯、游説之際,但崇所善,不及辨擇地將先師、後學注釋、闡發《老子》學説之文字甚至其他格言、古語冠以“老子”而“馳説”,以至逐漸摻入其中,此不僅可能,且亦不足爲怪。

有鑒於兩周篇章發展歷史與《老子》一書中運用《易》、《書》、《詩》古語,前後重複矛盾和前後關聯之經傳式格局,可推想《老子》原初只是一位周代典藏史官在周室既衰,諸子争鳴之際,援用自己長期浸淫之典籍中古語、格言、箴銘來傳播一己之思想與主張。其原本在戰國時被廣泛傳播,老學後裔各本私意,援引相近文獻,遞相增衍,故或長或短,亦同亦異。傳播既廣,歷時既久,致老子原初學説與老學派鼓吹、衍飾之説混而難分。當時爲干世主,且無著作意識,故用之增之,皆無人指責。日積月累,其説遂多。究其形式,猶如降落傘之十多條傘繩,先本於一點,而後各自展延,最終又彙聚成一大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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