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0月15日，联合国粮农组织在泰国首都曼谷隆重庆祝第13个世界粮食日，表彰亚太地区植树造林、恢复生态环境方面做出重大贡献的三位农民。在掌声和镁光灯的闪耀下，她庄严地走上主席台，从泰国公主诗琳通手中接过了“拉奥博士奖”奖牌。她是谁呢?请关注来自陕北的特别报道。
人类是自然界的受益者，但却常常又是破坏者。据联合国环境规划署资料，由于乱砍滥伐和毁林开荒等原因，世界森林资源每年以1200—1500万公顷的速度在消失。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世界森林面积仅占陆地总面积的32%。植被破坏导致的后果是什么呢?是少雨干旱，是水土流失，是气候恶化，是沙暴吼叫……而且这一系列的恶果已经危及人类自身的生存!几千年前，古巴比伦王国所在的中亚细亚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森林茂密，风调雨顺，是《圣经》中的“伊甸园”。而今天，那里早已成为风吼沙飞的茫茫荒漠。据统计，全世界每年有600万公顷的土地被沙漠所吞噬。在我们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森林覆盖率不到13%，远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土地沙化每年达1000万亩!
女民兵牛玉琴所在的陕西省靖边县，历史上曾是水草丰美、莺燕织春的丰腴之地。大夏国君赫连勃勃率兵征战至此后，不由得感叹道:“美哉斯阜，临广泽而清流。吾行地多矣，未有若斯之美。”后来，由于过度的垦荒，连年的战乱，靖边便一步步陷进了毛乌素沙漠的怀抱，成了风沙的世界。牛玉琴家门口那座由沙暴横空涌起的金鸡形大沙丘，也就成了风沙赐给她所在村的村名:金鸡沙村。“风刮黄沙难睁眼，庄稼苗苗出不全。房屋埋压人移走，可恨的风沙苦难言。”这首民谣，牛玉琴从记事起一直听到成年;怕风沙迷了眼窝，出门随手的一条土布手巾，她从小一直带到今天。
沙进人退，我们还要退到哪里?
1983年，随着农村改革的深入，“包”字进了大漠。牛玉琴蒙蒙眬眬地感到，那个盼望已久的愿望就在眼前了。
晚上，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下，牛玉琴对当民兵排长的丈夫张加旺说，她想把村北那2万亩荒沙包下来，栽树种草，既防风固沙，日后也能有一笔收入。
“这可是个苦营生。”张加旺盯着婆姨说。
“不干咱就不苦么?”牛玉琴说:“其实不就是种草种树嘛，不就是出力流汗多跑路嘛，只要咱这儿能变好变富，就是憋死骡子挣死马，我也乐意!”经过半夜“论证”，小两口终于定下了承包2万亩荒沙的决心。
牛玉琴要承包2万亩荒沙的消息一传出，犹如水珠掉进了油锅，把全村炸得噼里啪啦。有人说，承包荒沙是好事，但一下子弄2万亩，危险。有人担心，万一政策有个变，以后的处境就难说了。也有人头摇得像货郎鼓似的嘲讽，这当民兵的就是胆大，胆大……
面对各种议论，牛玉琴铁心不变。签订合同那天，她早早来到村委会会议室，第一个走向前台，在那张为期15年的造林治沙承包合同上郑重地按下了自己的手印。从此，牛玉琴便把自己的全部身心和命运与毛乌素沙漠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2万亩荒沙，茫茫一大片，几十个沙丘，一个连着一个。寒风刺骨的隆冬，牛玉琴和丈夫一趟一趟地穿梭于荒沙之中，分析地貌特点，研究治理规划。很快，一张因地制宜的规划图绘出了2万亩荒沙分纯沙区、沙丘区和自然覆盖区三个区域，分别以种植沙蒿、沙柳、杨树、柠条等为主，进行综合治理。
如果说作个规划还比较容易的话，那么要把规划变成现实，却实在不易。
冬去冻解，植树的季节就要来到了。没钱买树苗，牛玉琴急得坐卧不宁，到信用社，找亲朋，不知跑了多少路，求了多少人。就连家里鸡下的蛋，一个也舍不得吃，十个八个地都换成了钱。就这样，硬是凑了6000元。钱来之不易，牛玉琴把每一株树苗都当成了她的心头肉，生怕死去一株。买树苗时，她亲自到几十里外的苗圃起苗，一株一株地在根部糊上个大泥疙瘩再运回家。就为树根上这泥疙瘩，牛玉琴手上到底裂了多少血口子，连她自己也难以说清。
春天是美好的，但毛乌素沙漠里的春天似乎不该叫春天。肆虐的风沙恰在这时显得更加猖狂凶猛，从早到晚刮得天昏地暗，无影无踪。就在这漫天风沙里，牛玉琴每天天不亮就同丈夫各自背上百十斤重的树苗，步履艰难地走向20华里外的大漠。栽种完了，回来再背。每天在风沙中跋涉90多华里，直到月挂中天。
有一年春天，她和丈夫累死累活刚把10万株树苗种进荒沙，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儿，一场无情的沙暴跟着就来了。一夜间，6000亩树苗大半连根拔起，横七竖八摆了一地。面对如此惨状，牛玉琴双腿一软，泪珠像断了线似的滚落在荒沙中。为了这片树苗，谁能想象牛玉琴下的是哪般苦，出的是啥力气?为了抢时间栽完这6000亩树苗，她在荒沙中搭起了一间简易房子，支起了锅灶。可一阵风沙，吹倒了房子砸烂了锅。她补了铁锅再搭房。为了植树时能喝上一口水，她没黑没明，和丈夫一个上边吊，一个下边挖，在沙漠中打成了一口井。打井时竟累得昏迷了一天一夜，为了这批树苗，她负债高达几千元。如今，面对倒了一地的树苗，她能不伤心落泪?
“咋办?”丈夫问牛玉琴。
“补!”牛玉琴抹把泪后坚定地对丈夫说。于是，她找到村民兵连连长，请了16名民兵，背上铺盖卷，再度住进了沙漠。
披星戴月，过度的劳作，加之饭食不定，冷吃凉饮，牛玉琴的阑尾炎发作了。在一次背树苗的风沙途中，她感到实在疼痛难忍，就准备靠坐在树苗上休息一下，谁知刚一坐下就失去了知觉。村人发现后才把她抬到了医院。手术一做完，牛玉琴硬是提前出院，连缝合伤口的药线都是自己在沙漠中拆掉的。
苍天不负下苦人。就这样，一个月下来，牛玉琴尽管瘦了一圈，但7000株补栽的树苗全都成活了。
金鸡沙村的人都说，玉琴比得过任何一条硬汉子。(www.xing528.com)
有人说，没有下地狱的勇气，难有上天堂的机缘。牛玉琴没有奢想上天堂，但她也万万没有想到，命运对她竟是那般残酷。
正当牛玉琴和丈夫张加旺鼓起勇气，实施他们的造林规划时，可怕的病魔渐渐地逼近了张加旺。他的左腿隐隐作痛，严重影响劳动，后来就长出了个核桃般大小的疙瘩，不能行走了。不得不于1985年春住进了县医院，去掉了一节小腿腓骨。从这个时候开始，到1988年元月，张加旺先后7次住院，7次手术，但病情一次比一次加重;从这个时候开始，牛玉琴不仅要一季不拉地种草植树，而且要精心侍候重病在身的丈夫。她肩上的担子几乎到了一个女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1988年元月，张加旺第七次住进了医院，确诊为骨癌。一张诊断书，竟如晴天霹雳。牛玉琴瘫坐在医院长廊的木条凳上，背过丈夫，泪水就像决了堤的洪水无法克制。由于病情不断恶化，医院决定做截肢手术，牛玉琴尽管一万个不愿意，但她还得面对残酷的现实!
腊月的塞上，地冻三尺，滴水成冰。当手术车推着只剩一条腿的张加旺缓缓走出病房时，牛玉琴禁不住扑上前去放声痛哭。造林治沙，她离不开加旺啊!
要过春节了，牛玉琴从银川的医院赶回家里。为了使老人过好年，她把不尽的眼泪流进肚子，告诉公婆，加旺病情好转。正月十七，当牛玉琴背着张加旺连同那条截去的左腿回到家里时，一家人全惊呆了。年近古稀的老父亲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那条被截掉的残腿，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老天爷呀，你怎么这样和我们过不去啊……
冰消雪融，大地复苏。漫天风沙中，牛玉琴牵着一头白色的骡子，走向沙漠深处。骡背上骑的是病中的张加旺，他们又去种草植树了。
不可理解么?张加旺对自己的婆姨太理解了。他深知绿化完那2万亩荒沙在牛玉琴心中的分量。为了治理那片荒沙，牛玉琴劲鼓完了，力出尽了，心操碎了。1986年春，他第4次住院手术时，正值造林季节。玉琴每天早晨4点起床，喂完猪羊，给患精神病的母亲做好一天的饭菜，然后步行17里地赶到汽车站，再去侍候他。中午12点返回家中，背起树苗又进沙漠，直到天黑得看不见了才返回，就这样整整跑了27天。这些年，玉琴甚至连一件新衣都没有添置过。这都为了什么呢?全是为了那2万亩荒沙啊!张加旺知道，对婆姨最深沉的爱，莫过于帮她多栽一棵树，多种一棵草。因此，他执意要去植树，同样理解丈夫的牛玉琴，拗不过她，只好用骡子把他驮进沙漠。
一座沙丘横在面前，张加旺拖着一条腿，靠双手一步一步往上爬，帮着玉琴扶树、填坑;下丘时，他就顺势下滚，帮着玉琴刨坑、点草种。就这样，这对青年民兵在风沙中滚爬了近一个月，按计划种完了当年的草和树。1988年的初夏，当牛玉琴用单薄的身体第八次把丈夫背进医院时，医生说:晚了。回家不几天，张加旺就永远地离牛玉琴而去了。
这时，两万亩荒沙还有七八千亩等待绿化，玉琴却失去了最得力的左肩右膀。往后这路该怎么走啊!
死亡的痛苦不只是死者，更痛苦的是活着的人。但是，巨大的不幸并没有把牛玉琴击倒。
安葬了丈夫后，娘家人怕牛玉琴过度悲伤，便把她接了回去。躺在娘家的土炕上，悲痛中的牛玉琴思绪万千，想得很多很多。
她记得，当她造林治沙取得一点成绩时，各级领导机关先后十多次授予她荣誉称号。全国绿化委员会授予她“三八绿化奖章”，并荣获全国“三八红旗手”称号。省上授予她“劳动模范称号”，并做出了《向绿化沙漠女杰牛玉琴学习》的决定。
她记得，自张加旺患病起，县、乡、村各级领导不知多少次来到医院探望，想方设法帮助她解决困难。县武装部的领导在病房里拉着她的手，恳切告诉她，需要民兵帮忙，你只管打招呼。县林业局甚至不声不响拉了一汽车树苗，给她送到荒沙林地。
她更记得，国家“三北局”副局长张建禄得知她家的情况后，亲自把张加旺介绍到银川一家医院做手术。
……
想到这，牛玉琴再也躺不住了。她在心里反复地告诫自己:你可要挺住，造林治沙的重任还没有完成啊!于是，第三天，牛玉琴就回到了自己的家。
孑身一人，带着那条遮挡风沙的手巾，风里来，沙里去，牛玉琴以更加坚韧的毅力开始了更加艰难的造林治沙。看着牛玉琴的艰辛，许多好心人劝她:把那几十万株树卖了，够你这辈子享用了。牛玉琴摇了摇头。也有人劝她:你还年轻，另找个男人吧，再不敢这么累死累活地干了。牛玉琴还是摇摇头。
如今，牛玉琴承包的2万亩荒沙，已是杨柳成网，沙蒿满地。眼下，她又组织民兵创建了沙子厂。她说，下一步她要在自己的林场种植甘草、柴胡等中药材，还要办木材加工厂、柳编厂、乳品厂，把生态效益尽快转化为经济效益。她甚至想到了以后为村里修公路、建水塔……
春天来了，牛玉琴背着树苗又走向茫茫大漠。她的理想是要让翠绿伸到毛乌素沙漠的尽头。尽管风沙弥漫，道路坎坷，但牛玉琴的脚步仍然是那样的坚定。
(原载于《西北民兵》199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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