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武公的无衣之谈

《序》云，《无衣》，美武公也。武公始并晋国，其大夫为之请命于天子之使而作是诗。夫篡弑，大逆也，王法之所必诛者也。武公有无王之心而后动于恶，区区请命，抑亦末矣。后之人有不察序诗者微意所在，而臆为之说者，是不可以不辨。

窃尝考之，曲沃自桓叔以来，无日不以灭晋为念，弑其君者三，虏其君者一。传三世，更六君，历六十有六年，而卒成其篡夺之逆。古来乱臣贼子，世济其恶如武公者盖不多见。当是时也，齐桓始霸，会以训上下之则，朝以正班爵之义，征伐以讨其不然如武公者，禀命天子，讨而诛之可也。以晋之不竞，民未忘祸，若重之以齐难，将桓叔实不血食。而又大惧鄂侯、哀侯，或有遗孽，且乘间起事，与之争国也。

夫人当少壮，往往逞一时之忿，而不知计长久。武公耄年得志，更事多则惧祸深，惧祸深则患失之心日益切，而所以为子孙万世计者日益坚。意惟是假宠王灵，庶足以止霸讨而镇抚其人民，以保世滋大乎！此请命之所由来也。(www.xing528.com)

《韩诗传》曰：“诸侯世子三年丧毕，上受爵命于天子。”武公弑君篡国，而擅自请命，非礼也。武公不自请而大夫为之请，尤非礼也。不请于天子而请于天子之使，益非礼也。诸侯未受爵命，服士服。今其诗曰“岂曰无衣七兮”、“岂曰无衣六兮”，非礼之至也。曰美者，其大夫美之也。其大夫美之，非其大夫未必美也。《诗序》之意，彰彰如此，所谓直书其事而美恶自见者非欤？后之人有误会其意，而竟以为美武公者；有不达其意，而以美武公为失其旨者。呜呼！其亦不思而已矣。

今夫天下事，可以成败论哉！不以成败论，而纲常之大义，君臣之大分，其说乃有时而穷。彼篡弑者，既已建号称尊，抚有天下，传之子孙，非特当时不敢有二心，即后世何敢有异议。此亦事之无如何者也。太宗、建成，争立一也。使太宗不幸而败，则逆子矣。成祖、高煦，谋逆一也。使高煦幸而成功，则君天下矣。曹丕篡汉，朱温篡唐，不能不以统绪予之者，势有所不得革也。武公保有晋国子孙，世为盟主，即使直道在人，明知请命之小节，不足盖篡弑之大逆，而为尊者讳，不得不隐约其辞，以俟读者之自悟。此序诗者之微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