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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余音:君臣退进的重新诠释

时间:2023-07-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结合上文可知,宋代新儒学兴起以来,士人的“政治主体性”相对增强,在经典的阐释中时时注意对君主权力的规训与理想君主形象的塑造。由此,清代学术、思想世界发生了不小的变动。君进臣退的态势,不仅反映在政治世界中,也深刻影响了士人的学术、思想与心态。哀帝策董贤,而引“允执其中”,招来非议,正显示了典故运用与国运兴废的重大关联。至此,本文对“天禄永终”诠释史与传统政治文化延续和变迁的考察,也走向了尽头。

清代余音:君臣退进的重新诠释

结合上文可知,宋代新儒学兴起以来,士人的“政治主体性”相对增强,在经典的阐释中时时注意对君主权力的规训与理想君主形象的塑造。新的文化运动对旧的文化传统终究是一种否定,而其中对“天”的认识,是十分重要的一方面。“天”不再是以前层次丰富的感应之天,转而为高悬在人事之上的义理之天。而从义理到性理的过渡,[58]乃至此后心学的兴起,都日益加剧了这种变化。这种变化即隐含着学理与现实之间的疏离,进而“道统”对“治统”的规训渐趋无力。当“形上玄远之学”如日中天的时候,随着明清易代,这种学说自身的危机日渐显露。“形上玄远之学”的没落消逝,则暗示着政治文化上新时期的到来。此时“宋明儒家思想中的超越性逐渐眇于无形,超越的、理想的、批判的道德形上力量不再具有支配性”[59]。由此,清代学术、思想世界发生了不小的变动。当然,外在政治的变化,如北方少数民族入主造成皇帝支配的加强与君臣关系的演变,也不容忽视。在这种政治文化背景下,经典中“天禄永终”的诠释也有了新的变化。

首先看皇帝的态度。在历朝皇帝中,留下相关文字最多的要属乾隆。学者已经敏锐地注意到乾隆对儒家经典的态度,以及其个人微妙的心理。[60]清朝官方虽致力于维护经典及其某些注释的权威地位,但皇帝却有时横加批评。乾隆在谈到“四海困穷,天禄永终”两句话的争议时,在其钦定的文集中,有一段似乎可称之为“调和汉宋”的言论:

其下“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后汉包氏注以为穷极四海天禄所以长终,盖以为吉言矣;而宋朱子注则以为,四海之人困穷则君禄亦永绝,似以为凶语;而予则以为朱子所注得理,且非凶语也。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为人君者,诚念四海民之困穷,法文王之视民,如伤则必思所以济民之困穷,虽不能博施济众,而民之困穷者究不无少救,亦可保其君禄之善终。即《洪范》九“五福”之“考终命”,岂不善乎?若为君者不思四海之困穷而自恣其乐,思欲保天禄之永终,得乎?[61]

乾隆钦定的解经之论,细究之,虽只是牵强附会,不甚高明,于语义不通,却有思想史上的意义。乾隆的解说分两部分:首先是否定“天禄永远终结”的说法,其依据是其他经典中的例证。接着是重点阐发“为人君者,诚念四海民之困穷……亦可保其君禄之善终”,这样一来,客观上四海的“困穷”与否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是否“高度重视”,只要对四海子民的生活状况“高度重视”,即便做不到“博施济众”,君位也可无虞。由此,评判统治权力正当性的标准,从宋儒所秉持的客观现实,转而为皇帝内心态度。这一转变,意味着思想权势从儒家之“天”转移到了君王自身,“治统”兼并了“道统”。[62]

其实,不用等待乾隆钦定,有的士人便已经对朱子解“四海困穷,天禄永终”以“如此不祥之语”作出了质疑。这些阐释也有可论之处。前述阎若璩在《尚书古文疏证》中的解释即与乾隆所钦定相近,乾隆所钦定者实际上当是承阎若璩之论而来。此外,李光地《榕村语录》也曾对“困穷”“永终”之语有所阐述:(www.xing528.com)

譬如我教你当加惠乡里,勿欺侮人,这是正当道理,你听得自当感动,即乡人听得亦必共以为是。倘说你若不加惠乡里,欺侮人,人必如何害你,虽是理所必至,但常常说,不但不成口气,势且长薄俗、生刀风,所谓兴戎也。困穷、永终的话只好说此一句,故曰朕言不再。[63]

他一方面强调这是“理所必至”,但也不免认为这句话确属逆耳,多说反有害,并用《大禹谟》“朕言不再”来为舜辩解。可见,李光地虽不敢否定朱子的意见,但已经在不改变其注释的基础上做了最大的让步。无论如何,“困穷”“永终”是犯上不敬之语,是万不该说的,无奈经文中本有,只好曲为之辩。

这之中“只好说此一句”与“朕言不再”诸语,实在是李氏自己在皇帝面前“只好说此一句”,不敢多提意见。梁启超曾对李光地大加挞伐,[64]其意见固有其时代色彩,但多少刻画了权力重压下的人物形象。我们则倾向于用历史的眼光看待。李光地的说法,可以与王汎森所谓士人的“自我禁抑”现象联系起来。在清代政治权力的巨大压力之下,权力向毛细血管一样作用到方方面面,其中就包括个人最私密而复杂的思想世界,对经典的诠释亦不例外,经学同样发生了“变异”,而这种自我约束造成的变异,恐怕是统治者都未曾想到的。[65]总之,官方所标榜的君臣纲常,由此获得了更进一步的、趋于极端的宣扬,成为士人的“集体无意识[66]。君进臣退的态势,不仅反映在政治世界中,也深刻影响了士人的学术、思想与心态。当然,清代的思想、学术面貌十分复杂,不可把一人之学说当作社会整体、主流的思想,乾隆钦定的解释、李光地的想法,也没有引起多么强烈的共鸣,但他们的态度,还是多少反映了那个时代的某种氛围,的确应予注意。

最后,随着清朝统治的衰落,学术思想世界也有了变化。近代最值得注意的变化之一便是传统经学走向边缘。[67]经学自汉代以来在政治舞台上发挥着不容忽视的作用,所谓汉代诏令多引五经文句,洵非虚言。哀帝策董贤,而引“允执其中”,招来非议,正显示了典故运用与国运兴废的重大关联。随着经学与政治的逐渐疏离,这些功能都受到了弱化。至此,本文对“天禄永终”诠释史与传统政治文化延续和变迁的考察,也走向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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