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剧场理论研究：重要概念前表现性与在场揭示

巴尔巴发现由严格的传统塑造的亚洲古典戏剧演员，或由一个已精心演绎出自身代码的传统塑造出来的欧洲演员、舞蹈者和哑剧演员等，在表演中具备一种能量的品质，仿佛他们身上拥有一个能量核心，一个可以意会不可言传的充满暗示的辐射源，即便他们在进行的只是漠然的技巧展示，也能激发观众的注意，俘获观众的感官，这就是前表现性的在场。如果对前表现性缺乏认识，可能会将之归功于表演者年复一年的工作和经验而取得的一种技巧素质，但巴尔巴认为技巧只是对身体的一种独特运用，而“身体在日常生活中被运用的方式却与舞台情境中的被运用大异其趣”^[295]。在日常情境中，身体技巧受到文化、社会地位和职业的限制，但在表演中，存在着一种不同的身体技巧，也就是身体的日常技巧可以被那不遵循身体运用习惯规定的超日常技巧所代替，使表演者的身体成为不可及性。日常技巧用于交流，艺术技巧用于取悦，而超日常技巧却导向信息。它们一招一式地把身体置于形式之中，使之具有人为性和艺术性，成为第二自然。日常技巧和超日常技巧（extra-daily body）的辨析是理解表演者舞台生命原理的理论前提，因为正是超日常技巧决定了表演的“前表现性”（pre-expressive），决定了演员的舞台“在场”（presence）。

巴尔巴戏剧人类学有两个关键的概念：“前表现性”和“在场”。通常假设在表演的情境中，处于日常生活的要求之外，演员的任务只是表现情绪、情感和思想等，但戏剧人类学确定了另外一个层面，这个层面也在日常生活之外，但不能被描述为表现性，它是前表现层面，演员凭之并不表达什么，只是他（她）的在场。这个层面，虽然它属于在日常生活之外的表演情境，但在逻辑上而非时间上处于表现性的任务（和结果）之先。巴尔巴发现：每当我们观看一种戏剧的形式，其惯例我们不熟悉，其意义我们理解起来也有困难，这时演员的在场就给了我们强烈的印象；另一方面，演员的在场逃开我们的注意，它被隐藏起来，由于那种戏剧的惯例为我们所熟知而其意义我们也都了解，我们的理解力遮蔽了在场的魅力，几乎使它整个地消失不见。但这种在场的事实（和它所处的前表现的层面）逃开我们的注意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或它不是一个构成整体所需要的部分。然而，巴尔巴特别强调，在场与演员可能在日常生活中所拥有的魅力要素无关，也与对观众眼睛具有诱惑力的任何东西无关。“在场”是一种科学的东西：某种可证实和不依赖偶然因素促使观众注意的东西，无关演员的性吸引力和仅仅处于舞台注意中心的事实。从这个观点来看，“前表现”层面是这样一种层面：演员在此建立起他/她自己的舞台本质。

在各种文化、各种风格戏剧的特定装束、特定的舞台举止和特定的技巧中，巴尔巴认为尽管有种种表现性的差异，但运用的是相同的原理。这种从日常身体技巧到超日常身体技巧，从个人技巧到程式化，引导巴尔巴去研究舞台传统，确证那些重复出现的跨文化层面的原理。这些原理是对身体的独特运用，是人类生理层面上的因素——体重、平衡、脊柱和眼睛的使用，产生前表现的张力。这些张力激发一种非日常的活力特性，使得身体具有戏剧性的“果断”、“有生气”、“可信”，令表演者的“在场”或舞台生命在任何口头信息传递之前就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可见戏剧人类学研究的是“技巧的技巧，原理的原理”。巴尔巴认为不同的剧种、风格、角色以及个人和群体传统都建立在“前表现性”的舞台行为之上。前表现基础构成了戏剧组织的基本层面。1979年，巴尔巴建立了国际戏剧人类学学校，东西方同仁，如来自印度、巴厘岛（印度尼西亚）、中国和日本的艺术家通力合作，实践与研究都确认了存在普遍原理。它们在前表现层面上决定了使隐而不现的舞台意图为人所感悟，舞台在场即“活生生的身体”。(www.xing528.com)

通过这种超日常身体技巧的发现和研究，巴尔巴为戏剧寻找了一种新的语言：“前表现性”。它是巴尔巴戏剧人类学理论中最核心的概念。国际戏剧人类学学校是这样一个场所：“来自东西方的戏剧大师可以比较他们的戏剧方法，以深入到共同的技术性的深层……亦即那个前表现性领域。”^[296]经过研究与确证，巴尔巴进一步给“前表现性”以明确的定义：“对所有演员来说，存在一个共同的结构基础水平，戏剧人类学把这种水平界定为‘前表现的’……它涉及到如何展现出一个演员充满舞台的活力，亦即涉及到演员如何成为一种在场的形象，进而直接吸引观众的注意力。”^[297]传统的观念认为，演员处在表演状态，目的是为了表现，即表达感觉、感情和观念。但巴尔巴戏剧人类学确认表演的另一个层面为“前表现性”。在这个层面，演员什么也不表达，只是他的存在、在场，它不是来自于外在的因素，而是来自于表演者的能量被纯粹地集中于超日常身体技巧的运用。如马塞尔·马尔索的哑剧表演，甚至皮埃尔·佛瑞，那个出示马尔索节目名字牌的哑剧演员，他在不做什么、也不能做什么的情况下，趁出现在舞台的短暂一瞬间达成最大限度的舞台存在。佛瑞正是通过特定的身体技巧的运用，使静止的姿势变成一种充满舞台活力的动态的静止，并使自己还原到本质。因此，巴尔巴得出结论：“前表现性”是一种超日常身体技巧的运用，是演员用来建立他们的本质状态的层面。

巴尔巴及其国际戏剧人类学学校在对东方戏剧超过二十年的研究，并与西方戏剧进行深入比较之后，总结出一些表演常见的基本原理，有关演员在场的公式表达。当然，应该记住这些是实用的原理，他们不解释为什么，只宣称在什么条件下这种在场被检验和被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