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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时光中的抽象变化

时间:2023-08-0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九十次不是一个具体数字,而是意味着“漫长”的一个抽象的时间概念。到了第二个场面,时间已是五年后,场上人物多了布赖顿表兄。好消息是,露西亚有了孩子;布赖顿表兄提起了牧师的坐骨神经痛;罗德里克向布赖顿表兄敬酒,并转告牧师太太对露西亚送的圣诞礼物的感谢。(场面十)到第十二个场面时,家里有了新成员,舞台上的人物变成了露西亚、布赖顿、查尔斯、莱诺拉、吉娜韦弗。

漫长时光中的抽象变化

如果说在《快乐旅程》中,怀尔德探索的主要是空间流动的自由,那么《漫长的圣诞晚餐》一剧则以时间为母题,直接表现时间的流逝和停滞。在未转换人物活动空间的前提下,怀尔德将九十年的跨度,压缩在一出独幕剧之中,显示出他对一种有别于传统戏剧时间表达的探索勇气。

《漫长的圣诞晚餐》一剧的情境构建非常特殊。贝雅德搬了新家,家人们每年都在圣诞节这天晚上欢聚在家中餐厅吃晚餐,年复一年中,房子慢慢变旧,年轻人也逐渐离家远赴异乡定居,贝雅德家中最后只剩艾墨嘉德姨妈一个人,新的一轮“漫长的圣诞晚餐”在小露西亚家中延续下去。全剧人物活动的空间固定在餐厅,更具体说是在餐桌上,贯穿全剧的事件只有一个——圣诞晚餐。发生变化的是时间的流逝以及人物年龄的增长。在该剧的舞台提示中,怀尔德这样写道:“此剧时间跨度为九十年,快速度地表现贝雅德家举行的九十次圣诞晚餐。”九十次不是一个具体数字,而是意味着“漫长”的一个抽象的时间概念。读完全剧,我们的确能感受到时间在贝雅德家中一次又一次的圣诞晚餐中流逝着。正如剧名所提示的那样,本剧的描写对象是“圣诞晚餐”,是“漫长”的圣诞晚餐,晚餐的主体——贝雅德一家四代人,也是为了能生动表现出“漫长”的含义。

该剧人物关系较为复杂,为了便于我们清晰认识到该剧在表现时间自由流动上的特点,有必要先厘清一下剧中出场人物的关系:

第一代:贝雅德妈妈

第二代:贝雅德妈妈的儿子罗德里克、儿媳露西亚

第三代:露西亚的儿子查尔斯、儿媳莱诺拉、女儿吉娜韦弗

第四代:莱诺拉的女儿小露西亚、儿子山姆、儿子小罗德里克

亲戚:布赖顿表兄、艾墨嘉德姨妈

全剧二十六个场面,在每一个场面的内部构成里,人物活动空间都是固定的。第一个场面,是对贝雅德家中的人物关系进行简单介绍:贝雅德妈妈、贝雅德妈妈的儿子罗德里克、罗德里克的妻子露西亚。在一个“洒满阳光的美丽早晨,下着雪”,他们住进了新房子,在新房子里吃第一顿圣诞晚餐。这使得贝雅德妈妈非常感慨,回想起城里住满印第安人的时候,她还划着新造的木筏穿过密西西比河,她想起她的父母;露西亚则赞叹天气的美好和神父的布道;罗德里克招呼大家吃肉喝酒。到了第二个场面,时间已是五年后,场上人物多了布赖顿表兄。布赖顿表兄独自在异乡生活多年,没有亲人,能和贝雅德一家吃圣诞晚餐,他很高兴,也让这次晚餐更具有家庭聚餐的浓郁氛围。贝雅德妈妈的身体不太好,但她仍然幸福地回想起了父母相识相恋的过程。第三个场面,实体内容逐渐丰富起来:这年圣诞节,天气非常糟糕,又黑又冷;贝雅德妈妈去世一年了,露西亚流着眼泪为她伤感。好消息是,露西亚有了孩子;布赖顿表兄提起了牧师的坐骨神经痛;罗德里克向布赖顿表兄敬酒,并转告牧师太太对露西亚送的圣诞礼物的感谢。

这三个场面,初步建构起了全剧的所有人物关系层面:家庭内部成员的关系、他们与邻居的关系。其中,随着家庭内部成员的变化,他们之间的关系也随之发生着改变,而他们与邻居的关系则并没有大的变化。这三个场面还几乎囊括了本剧中所有的话题:对印第安人的回忆、对天气状况的描述、对布道的赞美、吃白肉、喝酒、牧师/邻居的坐骨神经痛/风湿病/关节炎、圣诞礼物。在后面的场面中,这七个话题被不断重复说起。而正是这些话题的不断重复,给观众带来了时间的停滞之感。试看剧中的第五个场面:

罗德里克:露西亚,来点白肉怎么样?还是要填料?谁想要果酱吗?

露西亚(扭过头):玛格丽特,今天的填料不错。——就来一点点,谢谢。

罗德里克:该来一点喝的了。(半起身)布赖顿表兄,干一杯吧,先生。祝福女士们,上帝保佑你们。

露西亚:谢谢,善良的先生们。

布赖顿表兄:可惜今天是阴天,而且没有下雪。

露西亚:但今天的布道很可爱。我不停地哭。斯伯丁牧师的布道真是美妙极了。

罗德里克:做完礼拜后我跟刘易斯牧师聊了一会儿。他说他的风湿病时不时还会发作。他夫人说有礼物要送给查尔斯,下午就会送过来。

贝雅德妈妈去世后,露西亚在她空出的位置上坐下,布赖顿表兄移到她旁边,戴上了白色假发——时间已过去了若干年,舞台上的人物由贝雅德妈妈、露西亚、罗德里克、布赖顿表兄四人变成了露西亚、罗德里克、布赖顿表兄三人。但是餐桌上人们谈论的仍然是吃肉、喝酒、天气、牧师的布道和风湿病、圣诞礼物。

第九和第十个场面,话题没有变化,发出话题的主体却悄然改变着。以往由露西亚赞叹的美丽雪景,这时由露西亚的女儿吉娜韦弗说出来:

露西亚:每一根细小的树枝上都落满了白雪,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景象。(场面一)

吉娜韦弗:太美了。每一根细小的树枝上都落满了白雪,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象。(场面十)

以往由罗德里克交代的圣诞礼物的事情,也由吉娜韦弗来交代:

罗德里克:他的太太说非常感谢你送给她的圣诞礼物。(场面三)

罗德里克:做完礼拜后我跟刘易斯牧师聊了一会儿。他说他的风湿病时不时还会发作。他夫人说有礼物要送给查尔斯,下午就会送过来。(场面五)

吉娜韦弗:好的,妈妈。老刘易斯太太说非常感谢你的礼物,她说那正是她想要的。多给我一点,查尔斯,多给一点。(场面十)

到第十二个场面时,家里有了新成员,舞台上的人物变成了露西亚、布赖顿、查尔斯、莱诺拉、吉娜韦弗。圣诞晚餐的氛围仍然融洽和睦,老生常谈的话题主体再次发生转换,查尔斯接替了父亲罗德里克,给大家分发白肉、向布赖顿表兄敬酒,莱诺拉则接替吉娜韦弗,发表对天气的赞叹:

莱诺拉·班宁:每一根细小的树枝上都落满了白雪。——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景象。

话题年复一年的重复让观众仿佛永远处在一场“漫长的圣诞晚餐”之中,而话题主体的变更,则又让观众感受到了生命轮回的节奏。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到,《漫长的圣诞晚餐》在未改变空间环境、未改变贯穿事件的前提下,时间的自由流动主要是由场上人物的上场和下场、人物年龄的增大等来实现的。

戏剧中,人物动作在固定空间和延续时间中持续发展,而且,动作的持续发展需要经历一定的时间流逝才能完成。一个场面中,动作持续发展的延续时间,与自然时间是一致的;众多场面连接成的一场或一幕,人物动作在固定空间持续发展的延续时间与自然时间也基本一致。戏剧的这种时空特性,导致戏剧在一个场面、一场(幕)中的时间容量受到了限制。而为了表现更广阔的生活内容,扩大一部剧作的时间容量,戏剧往往依靠分幕、分场的方式去中断人物动作,在幕间或场间对时间跨度进行大幅度的压缩。比如老舍的《茶馆》一剧,第一幕发生在1898年,到第二幕时已过去十余年,第三幕时又过去了三十多年……在幕间,观众经历的自然时间只有几秒钟或者几分钟,但舞台上人物动作的时间跨度却经历了几小时、几天甚至几十年。总之,“话剧作家对时间的压缩,主要是在幕间与场间完成的。也就是说,话剧艺术只有借助于中断动作,才有可能对动作的时间跨度进行压缩”[4]。在幕(场)间的时间流逝上,话剧可以充分发挥其假定性的程度。有的剧作运用明场戏和暗场戏的巧妙安排来改变观众经历的自然时间与主观时间之间的对应关系,增加时间的假定性;有的剧作则将现实和过去两种时态交融在一起,来增加时间的假定性;还有的剧作利用舞台时间的节奏来影响观众对舞台时间的感受。

作为一出独幕剧,《漫长的圣诞晚餐》对时间的压缩不是在幕或场之间,而是在场面与场面之间进行的,怀尔德拓展时间假定性的方式也不是上述的几种特殊方式,他运用的是象征性手法。

首先,怀尔德在舞台上设置了两扇有象征意义的门:舞台左边一扇门装饰着花环,剧中人物如果从这扇门上场,则代表着出生;舞台右边一扇门悬挂着黑色天鹅绒,剧中人物如果从这扇门下场,则代表着死亡。在一般情况下,人物的上下场中断了场上人物的动作,意味着场面的切换。而在《漫长的圣诞晚餐》中,由于这两扇门的设置,使得人物的上下场不仅仅实现了上述功能,还直接体现出了场面之间的时间跨度。比如剧中第二个场面里,贝雅德妈妈由于病重,从黑色之门出去了,短暂的停顿后,该剧进入了第三个场面,从人物台词中我们得知这两个场面之间的时间跨度是一年:

露西亚(抹着眼睛):我知道贝雅德妈妈不希望我们在圣诞节的时候为她伤感,但我忘不了,就在一年前,她还坐在轮椅上,还坐在我们身边。要是她知道了我们的好消息,会多高兴啊。

第四、五、六个场面之间的转换都是护士推着新生儿从代表出生的门中上场,三个场面的自然时间只有几分钟,但贝雅德家中已经添了三口人。紧接着的第七个场面:

布赖顿表兄:我们的新工厂也很不错。

露西亚:新工厂?真的吗?罗德里克,我们要是有钱了,我会非常不习惯。这些年我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但是,圣诞节这天我们不该谈这些。我只想来一块白肉,谢谢。罗德里克,我敢肯定,查尔斯会是一名牧师。

罗德里克:天哪,他才十二岁,让他自己选择吧。我们倒想要他来工厂。不管怎么说,等着你的这些顽皮小孩儿长大,等着他们成家立业,没有比这个更慢的了。

罗德里克所说的才十二岁的查尔斯正是第四个场面中露西亚生的第一个孩子。由此可知,第四个场面与第七个场面之间,时间已经过去十二年。(www.xing528.com)

怀尔德对两扇门的象征意义的运用还不只如此。由于黑色之门意味着死亡,人物渐渐走向黑色之门的动作过程,也就随之具有了象征意义。比如在第二个场面中,怀尔德就这样利用黑色之门来表现贝雅德妈妈的病重:

在接下来的对话中,贝雅德妈妈以几乎察觉不到的速度,摇着轮椅向桌子后面退去,退向右边的黑色之门。

第七个场面用同样的方式来表现罗德里克患病与康复的过程:

(罗德里克拿着杯子站起来,神色有点难看。他向黑色之门走了几步。)

罗德里克:我觉得我什么问题都没有。

露西亚:罗德里克,理智一点。

罗德里克(步履蹒跚,带着嘲讽):但是,亲爱的,数据表明我们这些长期适当喝点酒的人……

露西亚(站起来,痛苦地注视着他):罗德里克!亲爱的!你怎么……?

罗德里克(带着一种受到惊吓后放松的表情回到位置上):好了,能回到这儿跟你们在一起真是好极了。我在楼上的这些日子里,错过了多少次圣诞晚餐?在一个晴朗明亮的日子里回来,真是太好了。

第二十六、第二十七个场面,同样的方式表现艾墨嘉德姨妈的生病和好转:

艾墨嘉德姨妈:我想,亲爱的吉娜韦弗会回到我们身边的。(她站起来,走向黑色之门。)你今天应该出门走走,莱诺拉。一切都被白雪覆盖着,非常漂亮,真的很漂亮。

(查尔斯站起来跟在她后面。)

查尔斯:莱诺拉,我以前常在这样的早晨和爸爸一起滑冰。我希望我好一点了。

莱诺拉·班宁:什么!我得同时照顾两个病人?艾墨嘉德姨妈,你得好起来,帮我照顾查尔斯。

艾墨嘉德姨妈:我尽力。(她在门边转身,回到桌子边。)

在以上这几个场面中,怀尔德都用人物走向黑色之门的动作来喻示人物生病,又用人物从黑色之门走回到餐桌边表示人物的康复。生活经验告诉我们,这其中必定要经历一定的时间流逝。在以上场面中,人物动作持续所经历的自然时间与舞台时间是不一致的,我们无法确定舞台上的时间到底是几个小时、几天还是几年,甚或是几十年。但我们能确定的是,时间在流逝。这种对时间的主观感受正是怀尔德通过两扇门的运用想要实现的效果。

怀尔德使用的第二种象征手法是舞台道具——白色假发和披肩。与两扇门象征生命的开始和结束不同的是,这两种道具象征的是人物年龄的增长,同样也起到了代表时间流逝的作用。现实生活中,人的年老不是发生在一个瞬间的,而是一个逐年渐变的过程。但剧中布赖顿表兄戴上假发、露西亚围上披肩都只是一个简单动作,却在时间跨度营上造出“漫长”的效果。因此,对比两扇门,白色假发和披肩的运用使得剧作将时间的流逝处理得更加模糊化和抽象化。所谓“抽象”,是和“具体”“确定”相对应的,《漫长的圣诞晚餐》一剧的确让人时常感到时间的不具体,时常让人无法确定贝雅德这家人的这顿圣诞晚餐到底是进行到了哪一年。

在怀尔德另一部独幕剧《希尔瓦萨号》中,我们可以看到另一种抽象地处理舞台时空的方法。通过时空的抽象化,怀尔德想要实现的不再是不确定性,而是“普遍性”。《希尔瓦萨号》一剧的前三分之一,用一个类似电影广角镜头的方式呈现出了一节列车车厢里的人生百态。车厢里的人渐渐入睡后,剧作用一个非常有想象力的段落来将全剧的时空从列车车厢中抽离出来。在舞台监督的组织下,演员饰演着“俄亥俄克利夫兰的街角”“俄亥俄州克利夫兰街角和俄亥俄帕克斯堡之间的田野”,介绍了这列列车相继经过的空间;两名与列车相关的人员,用自己的身份和经历营造了这列列车的历史纵深感:

工匠:我是一个在这里丢掉性命的工人。修建你们正在经过的这座桥时发生了爆炸,一块岩块击中了我——(工程师吹口哨)——我被砸死了。“307年前,我们的先祖把我们带到这片热忱的新土地……”

工人:我是俄亥俄州帕克斯堡城附近一座塔上的观察员。我只是来告诉你们,我没睡着,这列列车的所有信号都是对的。祝你们旅途愉快。“如果所有人都失去理智,咒骂你……”拉迪亚德·吉卜林。谢谢。

扮演气象员的演员上台报告了列车相关的气象数据:

气象员:现在是11摄氏度。北风转西北风,风速:每秒57米。有一股低气压正在从萨斯喀彻温向东海岸移动。明天会很冷,中西部地区和纽约北部有雪。(下)

接着,扮演时间——十点、十一点、十二点的演员,同时又代表着哲学家、神学家,朗诵了名言:

十点钟:“你是不是不太确定,他认为美是唯一能被看见的这一观点,会非常受到欢迎?因为他没有针对绘画,而是针对现实……”(她继续咕哝着这段话,直到十一点钟出现。)

十一点钟:“我,艾比克泰德,一个跛脚的老人,除了为神歌唱,还能做什么?如果我是一只夜莺,我就会像夜莺那样唱歌。如果我是一只天鹅,我就会像天鹅那样起舞。但我是一个理性的生物……”

(她的声音也变成了低语。十二点钟出现。)

舞台监督:很好。——十二点,你要说什么?

十二点:圣奥古斯丁和他的母亲。

舞台监督:那么——“我们要说:如果在一人身上,血肉的蠢扰,地、水、气的形象都归静寂……”

十二点:“我们要说:如果在一人身上,血肉的蠢扰,地、水、气的形象都归静寂……”

舞台监督:更快一点。——“天的形象也归于静寂。”

十二点:“自己的心灵也默尔而息。”

舞台监督:大点声,福斯特小姐。

十二点(大声):“一切梦幻,一切想象都沉入静止……”

然后,时间们散开回到右边的更衣室,星球们在站台出现,有的人站在台阶中间。没人说话,但都发出了尖尖的嗖嗖声或漫弹声,口哨声此起彼伏。土星吹出一阵低沉模糊又重复的旋律。最后,小镇和工人们消失了,星球们下台继续唱着轻柔的曲子,列车进入了它的神学位置,两个穿着蓝色哔叽服的年轻人分别扮演加百列天使和米迦勒天使,他们沿着站台走来,要带一位乘客去往天堂。

如果仅仅看此剧的前三分之一,我们并不会觉得该剧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正是这个天马行空的段落,让全剧的时空得到了延展,将观众的视野从狭小的列车车厢带到了广阔无垠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甚至是宇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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