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纽约水故事:探索曼哈顿岛的水源及历史

纽约水故事:探索曼哈顿岛的水源及历史

时间:2023-08-0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很久以来,曼哈顿岛上的北美土著莱纳皮人喝的都是曼哈顿水——池水,溪水,井水,也活得好好的。1609年,探险家哈德逊误打误撞发现了曼哈顿岛,他原本是授荷属西印度公司之命去发现通往神秘东方——也就是中国——的秘密捷径,从阿姆斯特丹出发往北极圈去,结果却行船到了美国东北岸的海岸线,于是他领着他的半月号帆船从今天的纽约港驶入,探索了曼哈顿通往北面内陆的河道。哈德逊拿命换来的航线,便宜的自然是后来人。

纽约水故事:探索曼哈顿岛的水源及历史

曼哈顿的地势本不是今天这样平缓的,有许多小丘,也有许多洼地,天上下雨,地上就形成大小不一的池塘,分布在岛上各处。很久以来,曼哈顿岛上的北美土著莱纳皮人喝的都是曼哈顿水——池水,溪水,井水,也活得好好的。

1609年,探险家哈德逊误打误撞发现了曼哈顿岛,他原本是授荷属西印度公司之命去发现通往神秘东方——也就是中国——的秘密捷径,从阿姆斯特丹出发往北极圈去,结果却行船到了美国东北岸的海岸线,于是他领着他的半月号帆船从今天的纽约港驶入,探索了曼哈顿通往北面内陆的河道。哈德逊和当地的北美土著有过一些交流,也从他们那里换来了不少动物毛皮。回到欧洲之后,他把北美丰沃的物产和亲善的土著告诉欧洲人。两年后,他的报告印刷成册,由于印制这本册子的人是荷兰驻英国伦敦的领事,所以不光是荷兰人,就连英国人也对新大陆的物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过1611年,当哈德逊的行记在广为流传时,他自己却死在了探险途中。他带着他的发现号船队从加拿大东北的海岸线,一直驶入了今天以他名字命名的哈德逊湾。天气苦寒,他却执意还要前行,归心似箭的船队哗变,把哈德逊和忠于他的部下放在木板上放逐漂流。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哈德逊拿命换来的航线,便宜的自然是后来人。欧洲贵族一直以来都有用动物皮毛象征高贵身份的习俗,当时又刮起了一股皮帽风,需要大量长毛的小动物。欧洲的河狸因为大量捕杀已经数量很少,新大陆登场正是时候。那里河网丰富,水獭和河狸很多,往中西部去又有浣熊和鹿,都是做皮帽皮革必不可少的原材料,荷兰商人星星点点的建立起聚落。1614年,这几处聚落被命名为“新荷兰“。1626年,新荷兰总督米努伊特与莱纳皮人达成了一笔交易,用六十荷兰盾“买下”了曼哈顿岛。双方都以为做了一笔划算的买卖,一方以为自己买下了曼哈顿岛的专有权,一方以为自己租出一片土地换来了一群盟军,结果最后闹得战事连天,血流成河。

荷兰人在曼哈顿岛的最南端建立了一座名为新阿姆斯特丹的堡垒,在那个加农炮是最大火力的时代,荷兰人用了欧洲当时最风行的星状碉堡,四个角如棘刺般伸出,将射程尽量拉大,辐射全港。在这样吓人的工事两边却是安逸的农田与小溪,祥和宁静。虽然新阿姆斯特丹只占据了曼哈顿南端一隅,却也逃不过火灾的烦恼。这也难怪,谁叫当时的房屋承重都用木材,房顶都用茅草,就连烟囱都是木头的。在新总督史泰文森到来之前,荷兰人也就是在大火时,才想到成群结伙的拿着水桶来救,后来清明能干如包青天的史泰文森来了,成立了最早的志愿消防队。他还派了四个监火官,检查各家各户烟囱的安装是不是符合标准,不符合就要罚钱,火灾这才逐渐得到控制。

照着首都阿姆斯特丹的样子,荷兰人在这片本就多水的城市又修了些运河。当时还叫做新阿姆斯特丹的纽约市像样的街也就两条,一条叫做“宽路”(Broadway),一条叫做“宽街”(Broad Street),荷兰人把宽街修成了“宽运河”(Broad Canal),方便让从东边长岛来的商人把船驶进城里来。宽路后来和华尔街的叫法一样,音译成了百老汇大道;宽运河则因为后来船只越来越大,河岸的垃圾越来越不好收拾,就又被填了,变回了宽街。当然,这已经是英国人占领纽约之后发生的事了。

英国人充满荣耀的把新阿姆斯特丹改名为纽约,然后发现,拍完了国王弟弟的马屁之后,日子却是越来越难过下去了。纽约在荷兰人手里的时候,是南北两片英国地盘之间最碍事的一枚楔子,被英国人拿下之后,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来的人也就多了,然后纽约开始缺水了。曼哈顿岛四面环水,也会缺水么?会啊,因为每天海潮都会回流,曼哈顿东西两侧的两条河都是咸的,岛上的土被浸得久了,有些井水也是咸涩的了,没法入口。再加上人多了,嘴也就多了,池塘里的水还要用来洗洗弄弄,喝的水就不够了。

十八世纪,冲破了华尔街旧城墙的纽约人,也开始向着曼哈顿岛的北方寻找更可口的水源。他们在今天的市政大厅西面,找到了一眼极好的井水,它口味甘醇,单单用来喝都嫌浪费,于是英国人就用这口井的水泡上好的茶叶,久而久之这个小泵站就有了“茶水泵”的美誉。贵族们为了喝上好水好茶,就会穿戴整齐的齐聚于此,慢慢的,这个“茶馆店”就成了一处纽约上流趋之若鹜的花园。

水贩子也看准了这个商机,把茶水泵里打出来的水装桶装车,然后推到街上去卖。他们穿街走巷,大声叫卖:“茶水来了,茶水来了!快出来取你的茶水来!”,然后挨家挨户的卖水,两分钱一桶,也是个体面的营生了。后来,街上的水贩子越来越多,在茶水泵汲水的水车太多,交通都要阻塞,市议会还不得不出台了整改建议,跟茶水泵此地的业主说,你得延长一下泵的出水口,好让车在街的外沿等着,让行人正常通行,顺便最好把路也铺了。这铺路的建议费钱又费力,没人肯做,当然是空话一句了。

不过,茶水泵就算修得精美绝伦,也毕竟是人力驱动的一座泵,蒸汽机在英国被能工巧匠们几经改良之后,在新大陆的英国人也开始动起了脑筋,要让打水这件事由机器来代劳。有个叫科尔(Christopher Colles)的爱尔兰人,他到美国来,自诩兼工程师与建筑师于一身,精通水力原理。起先,他人在费城,为当地一座酒厂造了一家蒸汽机来供水,1774年,他为纽约的供水工程设计了一座纽科曼式蒸汽机。纽约供水公司对其抱以厚望,他们为兴建水库征了一片地,发行了债券,打了井,造了水库。按照计划,纽约供水公司是要在城北部地势略高的一个野湖附近修建一座大水库,然后经由蒸汽机,再加上引力作用,用木管将水输送到全城。1776年,这个计划也已经付诸实施,科尔的蒸汽机已经就位,这座号称当时全美最先进的两架蒸汽机之一,引来了不少旅人赋诗赞叹,可是独立战争中纽约局势动荡,最后这个大型项目不了了之,蓄水池被荒废,水管也没能铺上几根。

被科尔相中的这潭野湖,名字叫做克莱特池塘(Collect Pond),它是当时曼哈顿岛上离小城最近的大型水体,由于是泉水为源,水质极佳。关于它的故事,我们后面还会再说。

打完了仗,建了国,日子还是得踏踏实实过。十八世纪末,井水受到污染越来越臭,纽约又开始惦记起城市的饮用水供应问题,只是这一次,重担落到了美国国父们的手里。于是刚刚刷新了国民身份的美国人,就用了特别美国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由一家私人公司来承办一项公共事业,曼哈顿公司(Manhattan Company)应运而生,公司的创始人叫做亚伦·伯尔(Aaron Burr)。

为什么一项公共事业会交给一家私有企业来办呢?原因无非是两个,一是情势紧急,二是政府没钱。在曼哈顿公司成立之前一年,一场黄热病席卷纽约。黄热病是一种病毒性传染病,传播的媒介是蚊子,可是当时的美国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靠着直觉认为,井水闻着这么不新鲜,瘟疫一定是因为喝水引起的。于是,一位名叫约瑟夫·布朗的医生对市议会提议,说城市的水源还是从远在曼哈顿北面的布朗克斯上的布朗克斯河取水为宜,那里远离人口污染,水质清良,刚刚被黄热病折腾了一番的纽约人立刻就心动了,他们向纽约州申请准许,1799年初就开始着手要做这件事。

只是曼哈顿南端离布朗克斯可有一段不近的距离,至少也隔了二十二公里,如果要用铁管运水,这样一个伤筋动土的大工程,钱要从哪里来呢?日后曼哈顿公司的老板伯尔瞅准了这个机遇,找来了当时纽约六位最有权势的人,成立了一个委员会,联邦党人汉密尔顿也在其中。伯尔说,这打完仗才多久,纽约州或者纽约市,任谁也拿不出这样大的数目来,还是我们一起成立一个私人公司来做这件事比较现实。纽约市一见这情况,立刻就觉得交给私人去做这事儿也不错,就撒手不管了。

1799年4月,伯尔组建了曼哈顿公司,9月将其扩充为曼哈顿公司银行(The Bank of the Manhattan Company)。为什么需要银行呢?因为有了银行才能筹到钱造水管嘛,这个道理也说得过去。年底,伯尔让他在国会的朋友提交了成立自来水公司的法案。次年三月,法案在没有零反对声音中通过,然后根据纽约州宪法,又送到最后的修订委员会,这个委员会里,既有州长,也有纽约州的大法官,法案在这里遭遇到了一点问题。

在继续这个故事之前,伯尔这个人的来头必须要介绍一下。他可不是个单纯的商人,1789年到1791年间,他是纽约州的总法务官,这是司法部最高行政长官;1791年到1797年间,他是纽约州的参议员,我们都知道,每个州一共只有两名参议员,而伯尔就是其中之一。作为这样一位资深的高层政客,伯尔为何能够精准的判断形势,并能通过自己的人脉在建立曼哈顿公司的各个环节都施以推手,也就不奇怪了。可能也是深知立法机关的程序惰性和漏洞,伯尔在递交给州议会的法案当中,夹塞了一条极其狡猾的条款,该条款允许曼哈顿公司银行“以自身盈利为唯一目的”利用“盈余资金”来购买股票,或者投资其他任何金融交易。这也就是说,这个曼哈顿公司除了营造供水的基础设施之外,还指着要赚钱的,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要能压低投资在供水上的钱,就能人为的制造出更多的“盈余资金”来,有这一条款在,就等于默许曼哈顿公司靠豆腐渣工程为自己谋利。

于是,在修订委员会这一关,就有纽约州最高法院的法官兰星(John Lansing Jr·)跳出来反对,认为这个条款简直是不要脸。可是兰星孤掌难鸣,其他人似乎都对放任伯尔靠这事儿赚钱没什么意见,当然最乐见其成的人还属他的同事大法官利文斯顿(Robert R·Livingston),因为他老人家在曼哈顿公司已经持有两千股股份了,他可是接受第一任总统华盛顿宣誓就职的大人物。哦还有,最初向纽约市议会提议要建设大型供水系统的布朗医生,他当初去提这个建议,也是伯尔在背后指使的。伯尔何以指使得动他呢?因为他是伯尔的姐夫,都是一家人。

当时在纽约,主要的银行有两家,一家叫做纽约银行(Bank of New York),另一家叫做美国第一银行(First Bank of the United States)纽约分行,这两家银行可以说都是汉密尔顿的手笔,前者是汉密尔顿在纽约一手创办,是纽约最早的银行,后者则是汉密尔顿依照自家银行模式为联邦政府创建的金融机构。由于当时汉密尔顿和杰斐逊之间,也就是联邦党人和民主共和党人(Democratic-Republicans)之间的矛盾,纽约银行拒绝向任何民主共和党政敌提供信贷,而美国第一银行的主要服务对象也是大型资本。因此在曼哈顿公司银行成立之后,立刻吸引到大量小商人和小手工业者,也由此打破了联邦党人对纽约金融业的垄断,伯尔等于是当着汉密尔顿的面在汉密尔顿的地盘上创建了民主共和党自己的银行,狠狠的扇了他的脸。

至于供水,在伯尔一手设计的以公众大义为表,党派利益为里的框架下,自然是发展迟滞。曼哈顿公司并没有如之前承诺的那样,将清洁的水从布朗克斯河那里引入曼哈顿,他们延续了使用井水的方法,只不过是加了蒸汽机泵站,延长了供水时间,加大了供水量。除了原来的“茶水泵”之外,曼哈顿公司又在今天的史普林街(Spring Street)和百老汇大道交接一带,也就是今天的SOHO区内,新发掘了一口井。机械泵将井水打出,然后沿水管聚集到两个小型蓄水池,然后再利用水压将蓄积的井水打到客户家中。这两个蓄水池,一个位于今天市政大厅北面的钱伯斯街(Chamber Street),另一个则是在十四街和公园大道交界处,也就是今天的联合广场一带。这样两座十八马力的蒸汽机,每天工作十六小时,一年向全市供水量1,036,800加仑,这个数目看着很大,但是算上浪费巨大的工业用水之后,其实根本追不上纽约膨胀的人口。至于水管,曼哈顿公司当年承诺的是二十二公里的铁管,结果则用的是用树干做的木管,七零八落分布于城内各处。木管怎么做水管呢?就是拿烙铁从木头中间烧过去,烧的过程中,木头碳化,自然形成一层硬壳,然后一端套一个铁槽,另外一根木管跟它对接,拼上之后再用焦油糊一圈,就算是防渗漏了。

用这样偷工减料的方法,曼哈顿公司省出了不少钱,又拿去投资赚了更多的钱,后来就干脆忘了本,不再费心钻研供水业务了。到1830年,仍有三分之二的纽约人每日依靠打井水生活。纽约州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剥夺了原本给予曼哈顿公司的垄断供水权,放给其它同其竞争的公司。后来的两家公司,他们对取水的计划与曼哈顿公司最初的计划是一样的,也要从布朗克斯河里汲水。于是又回到了钱从哪里来的问题上。为了筹集资金,两家公司开始卖股票集资,但问题是,二者抢的是同一口食,必然是你死我活。于是在一家公司卖股票的时候,另一家就出来诋毁唱衰,最后两败俱伤,谁也没能筹到足够的钱把这个供水项目做成。

伯尔成为了民主共和党人的钱袋子,他自己竞选总统失败之后,1801年成为了杰斐逊的副总统。他和汉密尔顿自曼哈顿公司成立之后一直是政敌加仇敌,在那个一言不合就开枪决斗的年代,两人的恩怨最终由手枪终结,汉密尔顿被伯尔打成重伤,第二天就死了,死得可算是莫名其妙。

而曼哈顿公司,1842年之后他们彻底终止了供水业务,可是作为纽约最有势力的几家银行之一,它于1853年跻身纽约清算所联合会创始成员。1955年,曼哈顿公司银行与大通国民银行合并,成为大通曼哈顿银行(Chase Manhattan),1996年被纽约化学银行(Chemical Bank)兼并,但因为大通曼哈顿名声响亮,所以名字得以保留。2000年,摩根集团与大通曼哈顿银行合并,成为了今天声名赫赫的摩根大通银行。居住在纽约的人,人人手里都少不得一张蓝得发亮的大通银行信用卡,可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这家银行的前身竟是这样一家蝇营鼠窥的无耻公司。

那个被爱尔兰水利专家科尔相中的克莱特池塘在独立战争前一度是纽约的一处风景名胜。克莱特池塘占地大约0.2平方公里,是当时曼哈顿最大的水体,它的位置大致在今天中国城的西侧,市政大厅的北侧,在十八世纪的时候,这里离市中心挺远的。这座池塘的旁边有一座小坡,虽然不高,但也算是有山有水的世外桃源了,到了夏天,就会有富贵的人们到这里来休憩野餐。到了冬天,这一池水也是滑冰的好地方。科尔之所以看中这里,也是因为南北各有一条小溪将水导入东西两条河中,因此水源鲜活,可以用来饮用。

可是后来独立战争打响,克莱特池塘的用途随之发生了改变。不再有人闲庭信步,克莱特池塘偏远的地理位置使它成为了储藏易燃军备的最好地方。在池塘中心的一个小岛上,美国人建起了一座屯放火药的仓库,它远离市区,四面环水,因此即便发生事故,也不至于造成什么破坏。可是这个布局却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头,克莱特池塘的命运也随之被改写。照理说,在当时纽约人口飙升,曼哈顿公司又无甚作为的情况下,此地应该成为急需的水源重地才是,然而独立战争后迅速发展起来的各种行业,都将他们的工厂建在克莱特池塘边,仗着它体积大距离远,肆意排放废水。美国早期发家的行业基本都需要大量用水并排出大量废水,其中就包括制革,胶水,造纸,酿酒等等,于是刚刚迈入十九世纪,这片原本被科尔基于厚望也曾经给富裕的纽约人带来许多欢乐的田园美景,就被黑臭的污水所取代了。(www.xing528.com)

不久之后,纽约市就决定将克莱特池塘填平,他们将原本池边的那座小丘的土填进池塘里,然后又在池塘北面修建了一条运河,将恶臭的池水清排入海,这条运河后来又被填上,成为了贯穿曼哈顿的一条街,与之毗邻的中国人管它叫坚尼街,其实英文名Canal Street就是指运河的意思。坚尼街之所以比许多东西向的纽约街道都要宽,也是其作为大型排水沟的前世命运所致。

被填平后的克莱特池塘虽然到1816年时已经完全看不出旧日痕迹,可是此地由于是填湖造地,仓促完成,因此几乎相当于在一片沼泽地上要重建社区,土质低劣,还有气味。十九世纪的美国人认为潮气致病,而且房子造起来之后就会因为地基不稳而倾倒。谁会愿意住到这样一片糟心的地方来呢?纽约土著不乐意,自然有人乐意——穷困潦倒的新移民,爱尔兰人为主,成群结队的落脚在这一片纽约的腹地,把原本就肮脏的地界用更多的罪恶来堆砌。巴士打街(Baxter Street),窝扶街(Worth Street)和旧公园街(Park Street)三条街围出了一个五边形,这一片区域被称作“五点区”(Five Points),是纽约的无法之地。这里每家每户都可能是妓院娼馆,母女三人同时在一间房间内接客交媾也并非不可能。大大小小的选举进行时,这里是最常发生帮派火拼的地方,各个爱尔兰人小团伙为了把自己的候选人推上官位,就要与对手在投票站械斗,不让对手的选民去投票。还有,爱尔兰人本就嗜酒,喝高了就要闹出人命,五点区最疯狂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发生一起谋杀案,如果不是发生大规模的暴乱,警察都懒得来管。

也正是因为新来的都是爱尔兰人,信奉的是天主教,因此当1832年夏天霍乱爆发于此地时,信奉新教的纽约人立刻将矛头指向这些贫穷肮脏的异教徒,认为是他们离经叛道的信仰带来了上帝的惩罚。大约十万有经济能力的纽约人逃出城去避难,可是五点区的人大多只能呆在原地等死。霍乱最初是印度次大陆的一种疾病,后来被英国人的商船带了出来,先是伦敦,随后是纽约,患病者呕吐腹泻,短时间内就会严重脱水,有时一天之内就会丧命。死者周身肤色泛蓝,形貌枯槁可怕,还真是有点天罚的宗教意味。霍乱是如何传染的呢?一个病患,如果他的排泄物污染到了土壤,进而污染到了水源,那么病菌就会从口而入,感染到使用井水的一整片社区。因此在整个纽约,当数土质最差,卫生条件又最为恶劣的五点区疫情最为紧急,解手都是直接在土地上解决,污染水源的风险自然也最高。

当时的美国人,也不知道这个病该怎么预防,尚在蒙昧中求索的医学只能多管齐下。卫生委员会贴出的告示要求人们不要吃生的蔬菜和未熟的水果,其实这和霍乱的传播没有任何关系。还有戒酒运动(Temperance Movement)在搭顺风车,当时由于饮用水质不佳,爱尔兰人常常喜欢在水里兑一点浓缩的酒精,由于这种提取物的浓度很高,可以燃烧起来,因此被当时的人称为“燃烧的灵魂”(Ardent Spirit)。戒酒运动鼓吹者就借着霍乱的名头,指称喝了掺了酒精的水也会致病,大约是因为酗酒是违背上帝旨意的,因而会被降病,如果实在难以戒断,那就少加一点。其实恰恰相反,加了酒精之后反倒会有杀菌的效果,可见当时医疗卫生界的人士也并不清楚这些科学原理,只是一股脑儿的用鸡尾酒疗法罢了。不过唯有一条是对的,那就是冷水不能喝,要加热煮沸才能饮用,这条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误打误撞帮助了疾控。

随着天气转冷,病菌在水中存活时间变短,疫情自然而然得到缓解。1832年纽约的这场霍乱导致了三千五百多人死亡,如果刨除逃离出城的人,这场病的致死率超过三成。虽然人们并不清楚致病和传播的具体机理,但由于对污水致病有懵懂的认识,清洁水源引入纽约再一次被提上日程。

霍乱之后第二年,纽约州参议院就成立了水务委员会,发誓要一鼓作气解决纽约市供水的沉疴。由于这一次供水运动是在州一级,而不是市一级进行,加之曼哈顿已经没有大型水源可用,布朗克斯河也不可能再供应两百多万纽约人,于是这次被选中的水源,是纽约市以北六十多公里的克罗顿湖(Croton Lake)。

可是,一个长达六十多公里的巨型供水工程又让矛盾的焦点回到了老问题上——钱从哪里来。此时的纽约已经不是三十多年前的纽约,市议会并非拿不出,或者说筹不到这笔钱,但是由于耗资巨大,还是让人望而却步,要付诸实践似乎仍是遥遥无期。纽约的金融势力、制造商和地产主已经无法再坐视这项计划搁浅,如果供水的问题再得不到解决,房产的价值将会遭遇瓶颈,工业发展也会停摆,尤其是1834年,霍乱再度来袭,如果再不能将城市稳定下来,纽约作为新世界金融枢纽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于是商人们组建了一支游说大军,成功的让参议院正式启动了克罗顿供水工程。决心一旦建立,就不需要担心钱,有大量的私有投资商正等着项目启动好让他们投资呢,这拨人因为投资了1825年竣工的艾略运河(Erie Canal)发了一笔横财,看到克罗顿工程这样解燃眉之急的,当然认准它稳赚不赔。

最着急的还属保险公司的人,火险原本是应付突发灾害的,业主平常付点钱,真的着火了保险公司出来赔付,可是纽约市的消防能力根本无法应对频频发生的火灾,保险公司赚的还不如赔的多,假若提高平时需要缴付的保金,保金越来越高,投保的人就会越来越少,保险公司的生意同样无法周转。1834年一年,保险公司索赔就超过百万美元,这笔钱放到今天几乎接近三千万美元,若是不赶紧改善供水和消防能力,保险公司的营生就要毁了。于是也就不难理解,水务委员会里保险公司有参与,到了1835年,纽约市进行全民公投,决定是否要建克罗顿供水工程时,又是保险公司冲锋陷阵,他们参与印制了大量选票,生怕表达支持的民众票不够用,还雇人全程紧盯表决过程,最后的结果是通过,如愿以偿。虽然穷人并不欢迎这个项目,毕竟他们生怕自己缴不起水费用不上水,却要被迫为工程缴更多的税,但是克罗顿供水工程还是在全民公投中获得了一张民意的通行证。

克罗顿供水工程正式上马,水务委员会请来了一位名叫道格拉斯的英国工程师来当首席。道格拉斯这个人欧洲学院派气息太重,对数据提取的精确度比较高,到了美国之后折腾了大半年一直都在测量地形地貌,导致工程进度非常缓慢。就在这时,一个大型事故给克罗顿供水工程加了一把劲。1835年12月16日,曼哈顿下城燃起了一场大火,火光之巨据说连费城都看得到。火灾的起火点距离今天华尔街的那头著名的铁牛向东一街之隔,借着风势往东北蔓延,烧掉了十七个街区里七百多栋楼。由于火灾主要波及码头仓储区,死倒只死了两个人,但所造成的两千万美元的财产损失还是极为惊人。更要命的是,时值寒冬,水管水井都被冰封,而且由于水压不足,消防车都需要手工压泵来提供水压救火,一辆车就需要四十多个人轮番上阵才行,效率极低。1835年这场大火烧了整整两个星期才算完,这场火灾反映出纽约的消防能力已经不足以满足城市的风险管理。

大火之后,水务委员会坐不住了,他们辞退了道格拉斯,换了美国本土的一名土木工程师贾维斯(John B·Jervis)上阵。贾维斯这个人也是有奇才,他学徒出身,但升迁很快,在他亲历过的每一个项目,比如艾略运河项目,最后都能官至总工程师。贾维斯当时正在修纽约州的第一条铁路,州参议会请他来修这个引水工程。美国的工程师似乎都是管理人才,贾维斯组建了一个团队,从中心办公室到实地,层层分级管理。虽然建造是承包给私人公司,但监工严格,所以质量算是十分过关。劳工的主力是大量要价低廉的爱尔兰人,他们在各级工程师的指导下劳作,一座砖砌的巨型水管就从六十公里开外的克罗顿湖,缓缓向纽约进发。

当水渠修到今天的哈林区这里时,贾维斯遇到了一些麻烦。由于被一条河阻隔,需要建一座桥让水渠飞跃而过,为了不影响行船,贾维斯设计了一座非常高的多孔石桥。当然,工程设计难度的增加,意味着爱尔兰劳工要在哈林区河对岸的西切斯特(West Chester,今天这里已是布朗克斯)一带的驻留时间也要增加,这遭到了当地居民强烈反对。一是他们担心觉得纽约市膨胀太快了,他们不想成为被大城市吞并的一部分;另一个原因是他们不喜欢爱尔兰人,觉得他们作风生怕他们搞坏了那里的风气。于是他们坐地起价,把地价抬高到没法对方没法接手的地步,等于是变相拒绝卖地为大桥让路。纽约州没办法只好告到法院去,法院裁定,克罗顿供水工程是为公众谋福利的,故而允许纽约州使用Eminent Domain,也就是前文提到过的强征令,强制以较低的价格将私有土地买为公有,这才让工程得以继续,水源终于从石桥内的沟渠,抵达终点站曼哈顿岛。

随着水源日益接近纽约市区,新的矛盾又产生了。当然这对矛盾说新也并不新,因为自打克罗顿供水工程启动伊始,纽约州和纽约市就各有各的小算盘。纽约州的主要考虑是治理霍乱,想把自来水通到贫穷社区,但是纽约市并不这么想,纽约市希望自来水能够提升房产价值,所以希望把自来水接入曼哈顿西岸的高端社区,而不是接入像五点区那样付不起水费的地方。说起来,纽约市虽然没有掺和工程建设的太多技术细节,但是发行“水债券”和“水股票”募款,积极调动民众热情支持供水工程,在这些事情上也没少下功夫。于是,州参议院和市议会在水往哪里流的问题上,谁也不能说服谁,眼看着水渠已经修进了曼哈顿,双方仍然僵持不下。

就在僵局难解之时,1841年1月8号,天降大雨,引发了克罗顿湖的洪水,把贾维斯修建的大坝给冲坏了,湍急的洪流还毁坏了水道周边的村镇,淹死了人。纽约市借机大做文章,各路报纸都批评纽约州工程质量说水道是豆腐渣工程,质疑纽约州招募的工程师团队,是否能够胜任人口密集的纽约市市区内的精密供水工程。纽约州迫于舆论压力,只好放弃了在纽约市内排布水管的权利。于是在今天的纽约市就出现了两座蓄水池,一座在今天的中央公园内部,坐落于杰奎琳·肯尼迪蓄水池前的大草坪,叫做约克山水库(York Hill),归纽约州管;另一座叫穆雷山水库(Murray Hill),位于今天纽约图书馆之所在,这一处归纽约市管。穆雷山水库修建完成时,今天的时代广场这一代还是人烟稀少的荒野,水库别出心裁的走起东方风格,采用近东建筑样式,威严雄伟,登高不但可以看到水库内部的气势磅礴,也可以南望纽约市已经略见起伏的天际线,和一个世纪前的克莱特池塘一样,穆雷山水库立刻又成为了富人出城登山临水的好去处。

1842年10月14日,克罗顿供水工程在喧天的锣鼓中为纽约市带来了第一股力道十足的清流,在市政大厅门前喷涌而出,纽约人也第一次见识了喷泉的奇妙。欢庆的人群排了八公里长,纽约市还派人写了一首《克罗顿颂》,找来合唱团来在仪式现场献唱,场面好不热闹。纽约市如愿向人口密集的东西两岸住宅区通水,然后向物业主和地产主征收水税,用户所产生的消耗当然也需要缴付水费。不过有趣的是,最富有的人往往在比较空旷的地带居住,水管排布不见得会优先考虑那些地段,他们反倒不能第一时间享受自来水的便利了。

克罗顿供水系统为纽约服务了将近五十年,南北战争后,南方黑人的大迁徙助推了纽约人口的飞速增长。1885年,克罗顿供水系统的供水量已经不足以跟上纽约人口增长的步伐,于是纽约开始在其东边不远处又埋设了一条引水渠,成为新克罗顿供水系统。1890年7月15日,经过五年建设,新克罗顿供水系统竣工,开始向曼哈顿和布朗克斯供水。世纪之交时,吞并了周围三城一岛的大纽约市人口达到三百四十万。

1916年,新修建的引水渠从距离二百六十多公里外的卡茨基尔山东侧的蓄水池为纽约“输液”;1945年,德拉瓦引水渠从卡茨基尔山的另一侧的德拉瓦河引水入城。这两套供水系统承担今日纽约九成的用水,新克罗顿系统则退居二线,负担剩余的一成。今天纽约的人口是一千九百九十万。

克莱特池塘,它为纽约最早的供水计划提供了许多灵感,被填平后成为纽约市腹地藏污纳垢之所,爱尔兰人逐渐迁出之后,环境卫生逐渐出现好转,可是1860年代开始接踵而至的意大利人和中国人又重演了一遍新移民初登新大陆的戏码,五点区再一次退化成了“人间地狱”,一直到1890年,有一位叫做里斯(Jacob Riis)的记者深入这片与纽约人不相往来的隔都,用刚刚发明不久的镁光灯点亮不见阳光的阴暗角落,记录下如蚁窝一般拥挤的公寓,并将这些影像公之于众,这才掀起了“进步运动”对五点区卫生状况的彻底改造。

克莱特池塘现在成了一个街心公园的名字,成为了纽约记忆的一部分,而就在它不远处的哥伦布公园,臭名昭著的五点区已经被掩埋入土。原来全纽约充满最多罪恶的地方,现在是中国城的老人们下棋做操的好去处,孙逸仙的雕像默默的注视他们,就像那些散发着血腥的历史从不曾发生过。

旧的克罗顿引水渠早已被废弃,现在它被改作了供市民运动休闲的跑道。贾维斯当年费了不少心思的哈林高桥至今仍然挺立在东河之上,只是为了通航方便,石质多孔桥的承重部分被改造成了钢结构的单拱桥。如今在高桥公园,哈林高桥已向民众开放,可以步行其上。

中央公园里的约克山水库,在十九世纪中期设计中央公园的时候,就因为设计者嫌弃它结构简陋,用了好大一片树林将其遮挡,方不至于破坏了中央公园整体的情致。1931年,约克山水库正式停用,后来被改造为一片大草坪,由于四周本就绿树环绕,它成为了中央公园内举办音乐会最好的场地。至于穆雷山水库,在克罗顿二期供水系统完成之后就被拆平了,后来成为了纽约公共图书馆,图书馆的底层至今仍保留有穆雷山水库的建筑局部。

亚伦·伯尔创建曼哈顿公司的时候,其原址是华尔街四十号,一直到八十年代,华尔街四十号仍然属于曼哈顿公司。今天曼哈顿的天际线上,这栋摩天大楼仍然是一道你不会错过的风景,它绿松石色的尖顶是比天更清澈的一抹蓝。它曾经也是世界第一高楼,虽然这个名头仅仅保留了一个月就被克莱斯勒大厦给夺去了。说起来,这两栋楼的设计师算是宿敌,个人恩怨很深,在曼哈顿如青春期的少年一样窜高的年代里,华尔街四十号和克莱斯勒大厦几乎同时开工,也一直在暗暗较劲。为了赢过克莱斯勒大厦的建筑方案,华尔街四十号已经比原来的规划零时加出了三层楼来,设计师满心以为这样就可以牢牢坐实世界第一高楼的名号,却万万没有想到克莱斯勒中心的建筑内部居然还藏了一根三十八米长的钢针,外人都不知道,一直到建筑几乎要封顶,这项秘密武器才被猛地祭出,已经封顶了的华尔街四十号只有认栽。不过,克莱斯勒大厦坐在世界第一高的交椅上也不过一年,很快就被帝国大厦给赶了下来,当然这是后话了。

华尔街四十号后来保持了十年的无主状态。一九九五年,它被一位著名的纽约地产商买下,这个大富翁有个特别浮夸的嗜好,凡是他买下的楼,都要把楼冠以他的名字,还非得要在最醒目的地方把自己的名字用金光闪闪的大字挂起来。这个人过去只是在美国家喻户晓,先如今已经是世人皆知。

他的名字叫唐纳德·特朗普。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