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部艺术文献丰富的原因探析》—《中国艺术文献学》

集部艺术文献之所以丰富，其原因有三：其一，中国书画艺术与文人密切相关，特别是宋以后文人艺术迅速发展，大多文人们不但会“舞文”，还会“弄墨”，有的就是书画家，如王维、苏轼、米芾等。清陈邦彦编《康熙御定历代题画诗·序》说：“《粤考》有虞氏施采作绘而绘事以起，《周礼·冬官》爰有设色之工，典画缋之职。《传》所称‘火龙黼黻，昭其文’‘三辰旂旗，昭其明’者是也。至汉世图写功臣，用示褒异，则又人物之肖像之粲然著见于史册者矣。嗣是工绘事者日众，自天文、地舆、鸟兽、草木以及宫室、器用与一切登临游览之胜，皆假图画以传于世。晋宋而后莫盛于唐，五代迄宋作者辈出，金元明间亦代有闻人。方其诣精入理，足以体阴阳含飞动，为稽古博物者之所取证，不仅以丹青擅长而已，而能搜抉其意蕴，发摅其旨趣者，则尤藉有题画之诗。”^[62]这里既谈绘画艺术的起源、发展和功能，同时深刻论述了唐、五代和宋朝之后，诗与绘画之间密切关系，以及题画诗重要作用，即所谓“搜抉其意蕴，发摅其旨趣”。

其二，诗画之间存在密切关系。“诗中的画不能产生画中的画，画中的画也不能产生诗中的画”^[63]，说明诗与画作为两种艺术形式，虽然艺术语言不同，但它们有共同之处。苏轼评唐诗人、画家王维《蓝田烟雨图》时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诗曰：‘蓝溪白石出，玉山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此摩诘之诗也。或曰：‘非也，好事者以补摩诘之诗’。”尽管苏轼认为，画中诗可能为“好事者以补摩诘之诗”，但也不难看出他对王维诗画的高度评价，即“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清叶燮说：“故画者天地无声之诗歌，诗者天地无色之画。”两者结合，正好是：“画者形也，形依情则深，诗者情也，情附形则显。”清姜绍书撰艺术史则以《无声诗史》命名，其实就是明朝画家的传记。在该书序中说：“夫雅、颂为无形之画，丹青为不语之诗，盘礴推敲，同一枢轴。至于毫端灵韵，尤在生知，学步效颦，宁堪垂远，观者当玄赏于骊黄之外也。”^[64]可见诗画之间的密切关系，这也决定了文人士大夫对绘画的热衷和关注。别集文献，首先在于其文学价值，其中保存某一作家的诗、词、曲和散文作品，是认识和研究这位作家成就的主要资料，“一部中国文学史，实际是作家作品及流派史，作家是因其作品而传承的，文学流派同样依靠同一风格或创作倾向的作品得以成立，因而别集保存的作品，其首要价值是其文学价值”^[65]。别集艺术文献以诗、文、词、题赞、题跋等形式存在，内容涉及画史、画论、画法、画品、画录、画鉴和金石学等。别集中诗有三类文献价值最大，并受到学界重视：一是咏史诗；二是题画诗；三是论诗绝句。咏史诗借助诗论史，题画诗是诗体画评，论诗绝句则是以诗体论诗，都曾经被专门辑录成书。据清人研究，最早辑录题画诗成集者，是宋孙绍远编《声画集》，^[66]主要辑录唐宋时题画诗，分26门，但每门收诗不多。“其间宋代诸作，今多未见其集，且有不知其姓名者，虽体例稍杂，亦颇资考证也。”^[67]该书虽只辑录唐宋两代题画诗，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法，其辑录题画诗代表性值得商榷，但对艺术文献学乃至一般文献学研究而言，毕竟做了开创性的工作，为后来同类文献工作打下了基础。到目前为止，对题画诗最为全面系统的整理，当属清陈邦彦编《康熙御定历代题画诗》，其分类方法借鉴了《声画集》。

陈邦彦，字世南，号春晖，又号匏庐，浙江海宁人，康熙进士，官至礼部侍郎，擅长小楷，清初著名书法家。《康熙御定历代题画诗》原名为《康熙御定历代题画诗类编》，又名《御定题画诗》《历代题画诗》《佩文斋题画诗》，是康熙年间所编系列文献《御定全唐诗》《御定佩文斋咏物诗选》《佩文斋书画谱》和《御定历代赋汇》的一部。该书收唐至明题画诗8962首，清以前的题画诗，辑录得全面而有代表性。按题画内容分：天文、地理、山水、名胜、古迹、故实、闲适、古像、写真、行旅、羽猎、侍女、仙佛、鬼神、渔樵、耕织、牧养、树石、竹兰、花卉、禾麦蔬果、禽、兽、鳞介、花鸟合景、草虫、宫室、器用、人事、杂题30类，内容之丰富，分类之详细，无有能比。但该书在编写过程中，没有注明所辑的诗出自何种文献，版本可靠性值得怀疑。明清题画诗辑录成集的比较多，但规模和质量无法与《康熙御定历代题画诗》相比，如明范迂撰《题画诗》、项圣谟编《墨君题语》等。余绍宋《书画书录解题》“题赞”类，其下“题咏”目多为题画诗集。文人画的主要特征是“诗、书、画、印”一体，明清是文人画发展的巅峰时期，画家擅长在自己绘画作品上题诗并结集，如明末清初画家石涛撰、清人汪绎辰辑《大涤子题画诗跋》等。诗人和画家以题诗的形式，抒发自己的艺术见解和主张，“诗言志”，诗文题跋是研究文学家、艺术家艺术思想主张的重要文献。

现代学者对题画诗的研究也取得了很大成绩，并出版了相应的著作，如于风选著《古代题画诗分类选编》、李德编《历代题画诗类编》、周积寅编《中国历代题画诗选注》等。《古代题画诗分类选编》将题画诗分为山水园林、道释人物、树石花鸟、鸟兽鱼石和其他五类，每首诗后附作者简介，并阐释艺术思想和审美观念。《古今题画赏析》按时代将题画诗分为南北朝、唐宋、金元、明清和近现代五个时期。在分析南北朝庾信《咏画屏风诗》（其一）时批驳了明清以来学术界认为题画诗始于唐朝的观点。清沈德潜在《说诗晬语》中说：“唐朝以前未见题画诗，开此体老杜也。”乔亿在《剑谿说诗》中写道：“题画诗，三唐间见，入宋渐多……”^[68]丁炳启认为南北朝庾信二十四首《咏画屏风诗》不仅早于杜甫，而且在唐以前题画诗创作上占有重要地位。周积寅先生在《中国历代题画诗选注》认为：“唐代诗歌盛行，题画诗丰富多彩，但题画诗并非创始于杜甫，六朝时就有诗人为画扇、画屏风咏诗。”(www.xing528.com)

历代文人有很多论述艺术的文章或诗词，别集中文章、题跋的文献价值更大，或阐述作者的艺术主张，或对艺术进行品评。《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字学典》《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艺术典》《古今图书集成·经济汇编·考工典》等，每部下专设有“艺文目”，而“艺文目”，下又分“艺文一、二、三”，分别收集与艺术相关的文章和诗。

其三，总集和别集收特定时期、地域，众多人或一人的作品，作者地位、学问、修养和志趣各不相同，涉猎学术领域宽泛，或有天文、地理之论，或金石、碑帖、书画之说，就其内容而言，可谓经、史、子各部之学无所不涉。清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包括赋、颂、奏折、论、说、答问、辨、考、箴、铭、赞、杂著、记、纪事、序、题跋、书、传、碑、墓志铭、墓表、墓碣、家传、行述、祭文共25类；朱彝尊《曝书亭集》则于诗、词、散曲之外，另有赋、书、序、跋、考、辨、原、论、议、释、说、策问、颂、赞、箴、铭、辞、零丁、答问、募疏、传、记、题名、碑、墓表、墓志铭、行状、诔、哀辞、祭文共30类。欧阳修是宋朝著名文学家，善诗文，兼攻史学，书法、绘画、金石都有涉猎，著有《新五代史》《集古录》《六一题跋》等，其诗文被后人集为《欧阳文忠公文集》，收《欧阳文忠公论试笔》一卷，主要论述书法，旁涉笔、墨、纸、砚、琴、画等。《六一题跋》则为后人搜集整理欧阳修书画题跋的著作，共有11卷，其书画造诣精深，“古之始有文字也，务乎记事，而因物取类为其象。故《周礼·六艺》有六书之学，其点画曲直皆有其说。杨子曰：断木为棋，梡革为鞠，亦皆有法焉，而况书乎。今虽隶字已变，于古而变，古为隶者，非圣人不足师法，然其点画曲直犹有准则，如母、毋、亻、彳之相近，易之则乱而不可读矣”（《六一居士集》）^[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