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二(1900年),是年庚子,即光绪二十六年。春夏亢旱异常,当时赤地不止千里,农人以失业之故,仰屋而嗟。兼因往年山东有朱红灯者,本为拳匪巨头,自称朱明苗裔,率匪扰乱地方。巡抚袁世凯捕而戮之,其余暗入南直隶,传播符咒,谬云叩头上法,刀矛不入,枪炮不伤,乡愚惑之,因而坛场林立,举国若狂。其拳匪之黠者,自称老师、大师兄,或团头、团总。知民教势同水火,则藉仇教为名,提倡杀教民以为身家之保障。又知顽固亲贵,因久被列强欺压,仇视洋人,则喧称扶清灭洋,伸张国家威力。始而直隶总督裕禄主张剿匪,嗣以都中王公府第,多数设坛,练习拳术,虽开御前会议,大都依违两可,不肯直言。袁昶、许景澄稍白其非,刚毅、徐桐等斥为逆说。联元、立山、徐用仪等,以忤刚、徐意旨,迭经奏请严办,先后戮于市朝。古北口提督聂士成,先因落垡有拳匪割电线、砍电杆、毁铁路,派兵围剿,旋以刚、徐发书斥责,辄即收兵。又以直隶副将杨福同带兵由高碑店搜捕各匪,选报匪势甚张,并请督宪派兵痛击,而裕以赵舒翘、刚毅查办涿州匪情,含混了事。刚且带大师兄回京,设坛教练,乃对杨副将请兵弭祸,置若罔闻,且以毓贤密请朝廷权要主用拳匪,报复国仇,遂信道员谭文焕等主持,利用拳民,湔雪国耻,即派该道等四人,往独流镇天下第一坛,迎团首张德成,又赴静海县迎王德成、曹福田、韩以礼等,来津教拳备战。
张等乘绿呢官轿,抵督署,裕焚香跪接,奉若神灵。愚民无知,有从乱如归之势,并以官筹坛址,发饷发枪,不十日匪之麇集于天津者,不下十数万,昼夜喧嚣,持械横舞,日以焚教堂、杀洋人、杀教民为口号,并有关老爷打前敌,财神爷办粮台,孙悟空当侦探各妖言。
是时,吾村有人练拳,叔父良辅公出头劝止,始尚听从,继则阳奉阴违,昼伏夜练。叔父召大师兄等,痛陈利害,严加约束。彼等以村中不能立足,乃用西门内城隍庙作坛口,各团头领银领面,得利甚丰。而拳匪进攻紫竹林,时有伤亡之惨。洋商集四百余人,分守租界要口,官兵与匪协力,迄未入界杀一洋人。
五月二十一日,大沽口炮台以不战被洋兵占领,裕竟迭报胜仗,并击毁两只敌船,又连保张德成等“颇堪倚任”,于是促张德成出战。张以时机未到为词,乃有时藉出战为名,抢劫洋行商号,或指富商为“直眼”,为“二毛子”,资以吓诈取财。
练军统领何永盛,先本奉令保护洋商,分兵驻扎租界附近,此时迫不得已,转对租界环攻,炮声甚烈。张、曹等被迫带匪出动,乃绕城南由东北折回,声言杀洋人若干,焚洋楼多处,并令人民齐声呐喊。
聂士成来津助战,而兵与匪通,指挥无效。梅东益、吕本元,虽有作战之名,实则存心观望。天津镇罗荣光,本兼大沽炮台守御之责,因炮台陷落,脱险来津,遇团即叩头下拜。海关道黄建笎以匪进关署,由后门出,逃入督辕。盐运史自招芦团一营,保存税款。马玉昆兵到,只隔河炮击紫竹林,数日不能过河,又不能由他方攻入租界。宋庆以帮办北洋军务到此督师,因裕禄决意用拳,不能合作,遂下令杀拳,以除进攻之障碍。胡殿甲扼守河东制造局,被俄军从后包围,弃而不守。城南海光寺为西制造局,虽有淮军驻守,不能当洋兵之一击。河北军械库被烧,城内军械局被抢,而联军由海河以小轮曳民船闯入天津租界,并无一将一兵在海河截击,联军遂得长驱直入,以租界为大本营。荣裕因不堪为帅,宋、马亦全不知兵,尤可异者,裕已辱国丧师,犹连番捏报胜利,希图掩饰一时。(www.xing528.com)
延至六月十七日夜之破晓时,洋兵由南门入城矣,城上无一防兵,城外亦无兵抵御,天津遂被联军占领,官已早遁无踪。聂士成阵亡于八里台桥下,裕逃向通州,中途仰药自尽。宋、马等合兵北上,节节退近北京。
此役津人死伤极惨。张等及各匪均逃,曹被乱军杀死,张被王家口人砍作烂泥,黄莲圣母及仙姑等,前本住侯家后之泰山庵,此时乘夜而遁,被匪截船,杀其仙姑,拘圣母送洋人所设之都统衙门(圣母解外洋,游街示众)。迨至七月二十一日,而北京陷矣。
北京伤亡之多,焚烧之苦,较津尤甚。所有京官,或藏或遁,无一人出而应付洋军。虽两宫出京之先曾任命留守大臣,而徐桐已死,崇绮在保定自尽,荣禄、那桐等依然不敢露面,庆邸逃往宣化府,暗观风色,噤若寒蝉。李鸿章奉命入京,主持和议。而李在沪上小住,不敢即日北来,仅于北京未陷时,上密陈安危大计一摺,其词痛切极矣。但此时中外官民,望李北上,如望慈父母焉。
余因迎护逃难亲友,备办食宿,兼以联合上下村壮丁,时防乱兵土匪烧抢,并办临时查放赈麦,安排磨面备柴,昼则饮食不时,夜则屋顶露宿。且因全眷逃往静海县之边卜三家,时常往送日费。入秋大局稍定,即患湿瘟,日久医药无灵,濒危者再。幸至友徐毓生邀陶小仙来,服药八剂而愈。但病经缠绵数月,短期不能复元,因老母、叔父、婶母、胞弟及内子多方加意调养,腊月始觉精力稍强,但扶床仅能缓步,看文不能终篇,作字手犹微颤。迨至除夕,始能眠食如常,全家为之安慰,亦不幸中之大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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