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第148窟前室的《大唐陇西李府君修功德碑》记载了洞窟建成时间为“时大历十一年（776）龙集景辰八月十五日辛未建”，洞窟的供养人为李克让的侄孙李大宾，此外还描述了供养修建洞窟的时代背景和动机。安史之乱后吐蕃侵唐，河西一带沦陷。广德二年（764），吐蕃攻陷河西节度使的大本营——凉州。其后，杨休明接任河西节度使，并于大历元年（766）五月徙镇沙州，“夏，五月，河西节度使杨休明徙镇沙洲”[36]。从此，沙州成为河西地区抗击吐蕃入侵的中心。“而吐蕃进攻沙州只能是在大历十一年八月以后到大历十二年十一月之间”[37]。《大唐陇西李府君修功德碑》痛斥乱臣贼子祸乱国家、豺狼暴徒荼毒河西的罪恶行径，表达了期待通过供养洞窟弘扬佛法正道的愿望：“属以贼臣干纪，勍寇幸灾，磔裂地维，暴殄天物。东自陇坂，旧陌走狐兔之群；西尽阳关，遗邑聚豺狼之窟。……夫然故方丈小室，默然入不二之妙，智度大道，法尔表无念之真。以其虚谷腾声，洪钟应物，所以魔宫山坼，佛日天开。爰水朝清，昏衢夜晓，一音演法，四众随缘，直解髻珠，密传心印，凡依有相，即是所依。若住无为，还成有住。”[38]
第148窟为横券形窟型（图2），主室东西进深7.9米，南北横长17米，南壁皆开龛。主室紧靠西壁为4.85米宽、1.40米长的长台，台上塑长达14.4米的大型涅槃佛像，周围塑造举哀弟子像。西壁于南北壁下部西侧绘大型《涅槃经变》。据贺世哲统计涅槃经变画面分为6组，共计66个画面，每个画面都有榜题。
图2 第148窟(www.xing528.com)
公维章考证出《大唐陇西李府君修功德碑》所记载的洞窟塑像和壁画内容与实际相符[39]，并在专著《涅槃、净土的殿堂：敦煌莫高窟第148窟研究》[40]中认为洞窟的主题为涅槃与净土主义，及其与法华信仰的密切关系。本文认为作为设计思想完整的原创性洞窟，《大唐陇西李府君修功德碑》碑文解释了洞窟的建筑和图像程序，主题为释迦牟尼涅槃后圣众哀悼，各菩萨、佛护持传承佛法、普度众生：“本自不生示生于千界，今则无灭示灭于双林。考经寻源，备物象设，梵王奔世，佛母下天。如意圣轮圆转三有，不空妙索维持四生。人其报恩，天则请问。六牙象宝，摇紫佩以栖真，五色兽王，载青莲而捧圣。十二上愿列于净刹，十六观门开其乐土。大悲来仪于鹫岭，慈氏降迹于龙华。丕休哉，千佛分身聚成沙界，八部敷众重围铁山。希夷无声，悉窣欲动。尔其檐飞雁翅，砌盘龙鳞，云雾生于户牖，雷霆走于阶陛。左豁平陆，目极远山。前流长河，波映重阁。风鸣树道，每韵苦空之声；露滴禅池，更澄清净之趣。”而洞窟的建筑与图像程序正好反映了这个主题。该窟的独创之处在于以最新的密教信仰解释佛祖涅槃后如何传承佛法和救度众生。前人研究只指出该窟中莫高窟最早出现的如意轮菩萨、不空羂索菩萨[41]和千手千眼[42]为密教菩萨，其实从八世纪开始，大乘佛教的弥勒佛、药师佛、阿弥陀佛也分别融入密教体系，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也是密教重要的菩萨。位于洞窟西壁佛床上的涅槃塑像是洞窟的中心，表现佛祖“示灭于双林”，佛头前方、脚后方、身后方皆塑弟子、罗汉、菩萨、天王等像，举哀圣众，表现“梵王奔世，佛母下天”。甬道顶部绘制报恩经变（莫高窟首次出现），北壁龛上方绘天请问经变，表现“人其报恩，天则请问。”以涅槃像为中心，对称配置菩萨和佛像。离佛床最近处、最重要的位置——南、北壁龛内以塑像和经变结合的方式对称塑造密教六菩萨中的如意轮菩萨和不空羂索菩萨，因为在佛祖涅槃后，此二菩萨因其无所不能的法力将护持欲界色界无色界、四生：“如意圣轮圆转三有，不空妙索维持四生。”其次，在南北二龛东侧两壁对称描绘密教的文殊和普贤菩萨护持正法：“六牙象宝，摇紫佩以栖真，五色兽王，载青莲而捧圣。”佛祖涅槃后，人生所关联的生前病痛和死后归依问题仍由东壁门北侧所绘东方药师佛和南侧所绘的西方阿弥陀佛分别解决：“十二上愿列于净刹，十六观门开其乐土。”与大乘佛教所不同的是密教中药师佛信仰注重咒语，药师佛华盖上方生出金光，墨书四行咒语，与义净所译《药师琉璃光七佛本愿功德经》卷下[43]记载相符。东壁门上方所绘千手千眼观音菩萨将普度众生一切苦难，南壁龛上方弥勒上生下生经变表现佛法由弥勒继承：“大悲来仪于鹫岭，慈氏降迹于龙华。”窟顶千佛一千一百身表现“千佛分身聚成沙界。”因此，该洞窟代表了敦煌莫高窟当时最新的信仰形态，表现了密教的涅槃观，以法力强大的密教佛、菩萨在佛祖涅槃后护持三界四生、传承佛法。
唐开元年间“开元三大士”密教大师善无畏、金刚智、不空先后东来弘传正纯密教。其中不空在河西地区以官寺开元寺、龙兴寺为中心传教，为节度使、功德使等官员和僧众灌顶、传授密法。“（天宝）十二载（753），敕令赴河陇节度使哥舒翰所请，十三载（754），至武威，住开元寺，节度使洎宾从皆愿受灌顶，士庶数千人咸登道场，弟子含光等亦受五部法。别为功德使开府李元琮受法，并受金刚界大曼茶罗。”[44]不空大师又应四镇西庭节度使安西副大都护摄御史大夫知节度事上柱国封常清之请西去安西，“使司安置于龙兴寺及报国寺，同崇译经”[45]。直至天宝十五载（756）五月，始敕令东返。宿白指出：“不空长期在西陲弘密，可以估计更直接刺激了敦煌密教的繁盛。”[46]推测因为不空的传法，沙洲地区的僧众也接受了纯正密法并掌握了最新的密教造像艺术。第148窟的千手千眼观音正大手持物的形象与不空译《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大悲心陀罗尼经》大同；铭文“如意圣轮，圆转三有”出自不空译《观自在菩萨如意轮念诵仪轨》中“一切世灯坐道场，觉眼开敷照三有。我今胡跪先劝请，转于无上妙法轮”[47]。第148窟是最早、最集中出现密教图像的洞窟，反映了李氏家族所供养的洞窟不仅继承了332窟的涅槃塑像和经变等传统，而且接受了来自中央的最有权威的高僧不空所传授的密教信仰，以最新的密教信仰融合传统的涅槃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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