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不能太过得意,尤其是当你的面前是一幅天幕低垂、群山来朝的景象时,因为那早已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情景。
帕姆岭看上去不高,却没什么人愿意上来,除了喇嘛、信徒和鸟人。其实即便喇嘛,在这个季节仍然只有一位在寺里值守。山顶开阔如平地,古寺却尤显寂寞。这四周的众山都比帕姆岭高,我站在繁花似锦的庙前,眼前山峦叠涌,恰似海上的滔天巨浪翻滚而来,然后,又如那沙滩上的浪花,将威赫万分的咆哮在瞬间化成绕指千回的温柔泡沫—这些泡沫在山坡上漫过的痕迹,便是那些松、柏、冷杉,还有珍珠般散落的高山低矮灌丛共同组成的林线。
雪后帕姆岭
就在刚才,山脚下的村子虽然小得惊人却清晰可见,转眼间,天边乌云涌动,开始时像一群散乱的流浪者,渐渐地却成了声势浩大的集会。在黑石山上远远看到的“飞雪直下三千尺”的场景此刻就在自己的身边毫无征兆地突然上映。不到5分钟,那雪已经纷纷扬扬地下得大地白茫茫一片。生长在闽南、从未见过下大雪的陈哥振臂欢呼“让雪下得更大些吧!”我想冲上去堵住他的嘴巴,可惜他话已出口,来不及了。
一夜的寒风让我在屋子里都不得不戴着帽子睡觉。很早就醒来,因为根本没睡着—两个大男人和衣挤在一张硬邦邦、冷冰冰、狭窄的床(如果那也算是床的话)上!窗户的玻璃是破的,炉子的火早已灭了,屋外下雪的“扑扑”声听起来清晰可辨!很冷,干脆起床穿上所有的衣服,推开门。然后,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
所有的一切都陷在白雪当中,包括我们的视线—四周那些曾经涌动如浪涛的山峦此刻全都在白茫茫的浓雾中隐匿不见。更糟糕的是,尽管屋顶的雪至少有20厘米厚了,这下得5米外不辨人形的大雪依然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脚迈出去,雪就没到了膝盖下方。欲哭无泪之后我们只好泰然处之。于是,吃着半生不熟的稀饭,喝着腻到反胃的酥油茶—活着,在此刻已经是个不错的状态了!
但是,我们是鸟人,是为了那些美丽的精灵才到此与孤独的大山结缘一回的鸟人,所以山神借着风雪送来他的礼物—一只黄喉雉鹑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中慢慢地踱步到我们的屋子前。它见到我们,竟然摇着胖乎乎的身躯向我们走了过来,眼神里似乎充满了乞食的渴望。陈哥发了善心,“指示”我用仅存的两块饼干喂它,而我很“小气地”掰了半块捏碎洒了去,结果碎饼干都陷在雪里。这笨鸟根本找不到!几番搜寻后完全失去耐心的它竖起几根羽冠,原本就红的眼影更加涨红,眼神里带着被欺骗后假装出来的傲慢,鼓胀着黄色的小喉咙,冒出一连串不满的“咕噜咕噜”声,甩了甩肥硕的屁股,摇了摇羽扇子一样的尾巴,在雪地里留下一串爪印,又继续它的觅食之旅。
我知道黄喉雉鹑很罕见,此刻却并无平常观鸟时的那种兴奋,只是觉得它和我们一样,都是被大雪困住的动物。然而实际上,它显然比我们更能够轻松应对眼前的状况。这不,它已经将一丛灌木根部的雪都刨开,享受起从里面挖出的美味了。
我们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寺庙周围寻找其他鸟儿的踪迹。要感谢大噪鹛对我们的不离不弃。四处飘零的雪花与它身上密集的斑点相得益彰。有了这种喜欢低头平身、双脚齐跳向前飞蹿、敏捷程度丝毫不输鼠类的大噪鹛,雪地不再寂寥。
还有棕背黑头鸫。当年在郎木寺镇神居大峡谷入口附近的草地上,一群戴着金色眼圈、裹着分段衣衫的棕背黑头鸫三两小聚,闲庭信步。如今在这里,棕背黑头鸫几乎霸占了整座山头,让我们觉得自己是彻头彻尾的闯入者。(www.xing528.com)
在四川高山上几乎遍布的橙翅噪鹛在这里似乎受不了严寒,成了匆匆闪现的过客。白眉朱雀倒不在意风雪,集群而居,嚷嚷着并不整齐的口号,从门前的大松树飞到附近的林间,再到寺庙前的地面,然后又“呼啦啦”一齐冲上大松树。在如雨水般直落的飞雪里,我们所能做的唯有直立无语,然后放任目光去追随着鸟儿们风扯大旗一般地遒飞劲舞。
黄喉雉鹑
可是,帕姆岭蜚声观鸟界,并不是这几种鸟儿的魅力所致。茫茫山顶,那让人痴迷、诱惑我们至此,并且让我们深深陷入困境的血雉究竟在何方?
陈哥首先看到从山坡的林子里窜出来的黑影。血雉!先是一只、两只,然后更多“插着小旗子”的脑袋冒了出来。即便是朴实无华的雌鸟,深黑色的眼影也掩饰不住那血红的眼神,雄鸟则似被怒春里的柳叶儿裹着的一大朵殷红的桃花。犹如听到冲锋的号角,它们成双入对,在雪地狂奔而至眼前,硬生生地将我们惊呆。我们大气不敢出,生怕惊吓了它们,但这些血雉只是稍稍跑开几步便停了下来,原来我们身边的那片低矮的灌木林正是它们的觅食地。于是乎,你可以一百二十个放心,即便去慢慢地细数它们身上的羽毛也毫无困难,只要你和它们一样不畏严寒。
看过了血雉,偶尔出现的棕胸岩鹨和蓝额红尾鸲就是锦上添花了。这么大冷的天,我们还是躲到屋子里更实在些,反正齐着膝盖深的雪地也走不了几步路。幸运的是屋内也有个五彩的世界—几位年轻的藏族画匠正在为一栋即将竣工的屋子做最后的彩绘。看着那些颜料渐渐地变成佛像生灵、山川屋舍、法器宝物,那位画匠跟我说,他每日里对着这些色彩觉得心底着实开心;他说不出为什么会这样,但就是喜欢。我看着他欢喜里灿烂的笑容,又看了看外面白茫茫的世界,不由自主地想或许我知道答案。
又是一夜风雪紧,而对那天的话后悔不迭的陈哥此刻已经彻底无语了。所幸第三天早晨虽然四周的山峦依然不辨踪影,山顶的雪却停了。于是我们赶紧徒步下山。弯弯的山路两边林海深邃,松萝漫布,白雪被风吹得簌簌而下。出乎我们的意料,下山很容易,只需一步一个脚印走得稳健。两个小时之后,山腰的路面竟然就没积雪了,而从山下开着越野车来的白马扎西已经在路旁等着我们。看到他的时候,一群红交嘴雀恰好飞来,带来这下山途中我们听到的第一声鸟鸣。
然而,帕姆岭,并没有就这样和我们说“再见”……
血雉(雄鸟)(AT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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