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实与求精：中国哲学通史中的古代科学哲学

与科学活动相关,特别是与对西学的认知相关,徐光启又提出了“责实”、“求精”的思想和中西“会通”的思想,这两种思想对以后中国科学以及思想文化都产生了重大影响。以下我们就着重考察徐光启的这两种思想。

如前所说,到了明代,对蹈虚空谈的不满以及实学思潮相继萌生。这其中,徐光启的思想就非常典型。针对当时的社会与思想现状,徐光启提出了“责实”、“求精”这样两种重要的思想。他在《拟上安边御虏疏》中说:

于数者之中,更有两言焉。曰求精,曰责实。……苟求其精,则远略巧心之士相于讲求,经岁而未尽;苟责其实,则忠公忧国之臣所为太息流涕者,十倍于贾谊而未已也。(《徐光启集》卷一)

徐光启指出中国应将这样两个方面作为当务之急的问题加以解决。需要指出的是,这两种思想最初是基于安边或军事目的提出的,不过我们看到,它其实是徐光启一生最为核心的两种思想。而考察也表明,明清之际的科学及其随后的哲学思考或整个学术活动的确都与徐光启所说的这样两个问题有关。

具体来说,“责实”就是强调实学,徐光启指出:

方今事势,实须真才。真才必须实学。一切用世之事,深宜究心。(《徐光启集》卷一〇《与胡季仍比部》)

而“责实”之“实”又有两层含义,分别为实用和实证,前者主要是观念的,而后者则是思维与方法的。关于实用,徐光启指出:

方今造就人才,务求实用。(《徐光启集》卷九《敬陈讲筵事宜以裨圣学政事疏》)(www.xing528.com)

这尤其突出地体现在其对数学的重视上,如徐光启讲:“象数之学,大者为历法,为律吕,至其他有形有质之物,有度有数之事,无不赖以为用。”(《徐光启集》卷二《泰西水法》序)他又评价《几何原本》的意义就是能“率天下之人而归于实用”(《徐光启集》卷二《几何原本杂议》)。实用的目的当然在民生与国富。所以陈子龙在评价徐光启时说:“其(指徐光启)平生所学,博究天人,而皆主于实用。至于农事,尤所用心。盖以为生民率育之源、国家富强之本。”(《农政全书·凡例》)而实证也即是实验或实考。如前所述,徐光启为著《农政全书》调查了十余个省份。徐光启还非常重视数据的统计,这里显然已经包含了某种近代科学的方法。总之,徐光启对实用观念的论述和对实证方法的应用使得其“责实”思想具体化了。需要看到的是,徐光启之所以如此强调“实”,这应当是对中西文化、科学以及思维加以比较后做深刻反思的结果。这无疑也是徐光启有关“实”的思考的更重大与更深刻意义所在。

除“责实”外,徐光启还强调“求精”。在一定意义上,“求精”也可以看作是“责实”认识的进一步深化。这一问题的提出固然有中国学问的自身背景,但它更应当是徐光启在接触了西方数学和天文学以后的深切体会。这其中,徐光启因受西方几何学的影响尤其强调数学对于“求精”思维的意义。徐光启说:

人具上资而意理疏莽,即上资无用;人具中材而心思缜密,即中材有用。能通几何之学,缜密甚矣!(《徐光启集》卷二《几何原本杂议》)　

徐光启又称赞《几何原本》说:

下学工夫,有理有事,此书为益,能令学理者祛其浮气,练其精心,学事者资其定法,发其巧思。(《徐光启集》卷二《几何原本杂议》)　

在以上两段论述中,徐光启向我们传达了这样几层意思:第一,几何学的重要性;第二,几何学或数学对于思维缜密的训练具有重要意义;第三,数学训练有助于祛除理学带来的臆想浮躁之气。在这里,徐光启为我们开启了一种全新的数学观,也是当时从数学的角度对哲学特别是理学所作的最为深入的思考和检讨。事实上,这样一种看法在后来是具有某种普遍性的,有不少学者都对此做过论证。并且我们看到,这样一种观念到近代以后更日益对思想界产生深刻的影响。

上述“责实”、“求精”的思想又主要反映在十个知识门类上,徐光启称作“度数旁通十事”,即(1)　天文历法;(2)　水利工程;(3)　音律;(4)　兵器兵法及军事工程;(5)　会计理财;(6)　各种建筑工程;(7)　机械制造;(8)　舆地测量;(9)　医药;(10)　制造钟漏等计时器。这些知识几乎都能切实体现“责实”、“求精”这两种思想,它无疑是徐光启对中西文化、科学以及思维加以比较后所作的深刻反思的结果。而综观明清之际的科学及其随后的哲学思考或整个学术活动,的确都与徐光启所说的这样两个问题有关。如果再比较前面第五节中传统方法的内容,我们更可以了解徐光启“责实”、“求精”思想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