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李之争：李宗仁在南京的副总统与代总统之日

李宗仁（1890—1969），字德邻，广西临桂人。作为国民党桂系元首，率八桂子弟同蒋介石有过北伐、抗日时期的相互合作，更有你争我斗的激烈交锋。而解放战争后期国民党军队的全面溃败则为李宗仁及其桂系暂时提供了一个表演舞台：经二十多年与蒋氏反复较量，李宗仁从一名地方实力派领袖一跃而为中华民国副总统，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又登上代理总统宝座，达到个人政治生涯的巅峰。

1947年，人民解放军转入战略反攻阶段，美国深感南京政府前景堪忧，其对华政策开始“急转弯”。6月，美特使魏德迈来华视察期间，曾与桂系首脑李宗仁、白崇禧有过接触，他在稍后发表的声明中说，中国的复兴“有待于令人振奋的领袖”，对蒋介石很是失望。美驻华大使司徒雷登也由南京向国务院发出一份特别报告，内称：“象征国民党统治的蒋介石，其资望已日趋式微”，而“李宗仁将军之资望日高”。李宗仁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以“民主将军”的面目适时登场了。

抗战时期，蒋介石与桂系李宗仁、白崇禧合影

1948年4月20日国民大会竞选人公告

李宗仁早就不安于北平行辕主任一职，一则急欲借机从北平险境中解脱出来，二则为与华府调整对华政策的举措相呼应，故决定参加1948年春“行宪国大”副总统之职的角逐。他从北平赶到南京，住进国防部设在大方巷21号的招待所内，会同黄绍竑、程思远等桂系智囊积极筹划竞选事宜，并以太平路安乐酒家为竞选大本营，决策机关另设于大悲巷雍园一号白崇禧公馆内。

总统“选举”可谓波澜不惊，蒋介石虽故作姿态仍顺利当选；副总统的竞选却因有蒋桂直接交锋而风波迭起、好戏连台。蒋介石先用正副总统候选人必须由党内提名的规定压制李宗仁，李毫不退让，声称党内不提名就在党外竞选，还与同时参选的国民党元老于右任、程潜结成攻守同盟，志在必得。蒋被迫收回成命，又企图凭借中央权财之力支持孙科当选，下令由CC系陈立夫负责有关事宜。岂料陈独揽助选引起党内其他派系妒忌，唯恐其得手后愈益得势，于是转而支持李宗仁，局势反而对李有利。国民大会三轮投票下来，李宗仁得票最多，一直领先孙科200票左右，但尚不足法定多数。为阻止李氏当选，蒋介石加紧活动，一方面制造舆论，说李有逼宫夺权的打算，一方面压其他候选人退出竞选，把所得票改投给孙科。李宗仁针锋相对，以“国大代表不能自由投票”为由宣布放弃竞选，孙科不得已也退出竞选，使国民大会一度陷于瘫痪状态。

李氏以退为进的策略果然奏效，多年来不满蒋介石的人几乎全站到李桂一边，蒋介石不得不出面要求其重新参选，无形中令对手势力大增。1948年4月29日，李宗仁终于在第四轮决选中以微弱多数击败孙科，当选国民政府第一任副总统。尽管据1946年底国会通过的宪法条文规定，中华民国副总统没有多大实权，但毕竟这次在国大内进行的蒋李对抗以李桂取胜告终，不仅堪称桂系在中国政坛上的一项杰作，更是对蒋介石个人权威的严重挑战。

1948年5月20日，蒋介石当选“总统”后与夫人宋美龄合影

副总统投票现场

1948年5月，中华民国“总统之印”

1948年10月以总统名义颁发给神经生理学家冯德培的聘书与总统府专用信封

副总统竞选人孙科宴请宾客

秘书处人员在紧张验票

正副总统就职典礼上，蒋介石给了即将就任的李副总统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关于此事，李宗仁多年后在回忆录中如是叙述道：“按政府公布，总统与副总统就职日期是五月二十日。我照例遣随员请侍从室转向蒋先生请示就职典礼时的服装问题，蒋先生说应穿西装大礼服。我听了颇为怀疑，因为西式大礼服在我国民政府庆典中并不常用，蒋先生尤其是喜欢提倡民族精神的人，何以这次决定用西服呢？但他既已决定了，我也只有照办，乃夤夜找上海有名的西服店赶制一套高冠硬领的燕尾服。孰知就职前夕，侍从室又传出蒋先生的手谕说，用军常服。我当然只有遵照。”

1948年5月20日，中华民国“总统”“副总统”就职典礼

正副总统就职典礼后步入总统府礼堂

李宗仁接着又回忆道：“五月二十日，参加典礼的文武官员数百人皆着礼服，鲜明整齐。各国使节及其眷属也均着最华贵庄严的大礼服，钗光鬓影与燕尾高冠相互辉映。这是国民政府成立后第一任正副总统的就职典礼……在这种气氛中，我深感到穿军便服与环境有欠调和。孰知当礼炮二十一响，赞礼官恭请正副总统就位时，我忽然发现蒋先生并未穿军常服，而是长袍马褂，旁若无人地站在台上。我穿一身军便服伫立其后，相形之下，颇欠庄严。我当时心头一怔，感觉到蒋先生是有意使我难堪……蒋先生以一国元首之尊，在这种小地方，他的度量都不能放宽，其为人如何也可想见了”。仅此一幕，即可预料蒋、李二人未来共事前景了。

竞选中李宗仁夫妇在接受记者采访

竞选副总统败北后神情落寞的孙科　

蒋、李在当选正副总统后，携官员赴中山陵谒陵

当初蒋介石为拆开李、白，把白崇禧调到南京当政府首任国防部长，如今李宗仁当上副总统回到国民党中央，为不让两人同处一地，蒋又把白崇禧调离总统府，到武汉担任华中“剿总”司令，遗缺由蒋嫡系大将何应钦顶替。由于蒋介石一手独揽大权，挂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虚名的李宗仁在南京备受冷落，连重要会议和外事活动都很少通知他参加，国家大事更是无权闻问。总统府大院内子超楼的二楼、总统办公室对面的三室套间是副总统办公室，但因蒋、李两人矛盾已深，彼此心照不宣，所以李宗仁很少去那里办公，免得同蒋介石经常照面，而是以城北的傅厚岗69号（今傅厚岗30号）为官邸过着无所作为的日子。

获胜后李宗仁挥帽致谢

李宗仁当选“副总统”后与何应钦握手交谈

是年入夏以后，解放战争进入战略决战阶段，三大战役先后打响，国民党军事局势的不断恶化，使蒋介石统治根基发生根本性动摇。司徒雷登向美国国务院频繁发出报告，探询对策，并在辽沈会战国民党军队败局已定的情况下，向国务卿马歇尔明确提出“委员长退休，让位予李宗仁，或其他较有希望组成非共产之共和政府与较能有效与共党作战之政治领袖”的建议。华盛顿方面对蒋也越来越丧失信心，终于决心采取切实步骤“弃蒋扶李”。李宗仁当然感到气候的变化，于10月间公开亮出“和平”主张，得到立法院部分立法委员支持，中枢干要里“主和”人士日渐增多。不久蒋系内部也显现离心迹象，黄埔系、复兴社、三青团以及国大代表、中央监执委中有30多人秘密誓约参加“拥李主和”运动，推李宗仁出面主和的呼声日益高涨。李宗仁在南京抢过“重开和谈”倡导权的同时，白崇禧则在汉口拥兵抗命，遥相应和。蒋因此对李宗仁更加忿恨，召集军统头目毛人凤、沈醉在其住宅周围布置暗杀事宜。然而一个月后，蒋嫡系精锐部队在淮海战场作战不利、覆没在即，手握40万大军指挥权的白崇禧更加重了李桂一方的筹码，蒋介石鉴于情势，只得取消密谋已久的暗杀计划。在政治、军事、经济、外交各条战线上均遭致命挫折的蒋介石，权衡全局后乃决定退居幕后，让李宗仁出来缓和局面，为己谋得喘息时间，伺机东山再起。1948年12月24日，蒋正式任命吴忠信为总统府秘书长，为“下野”作准备。

1948年5月，副总统投票当时的新闻片

各大报纸刊载总统副总统就职典礼的新闻报道(www.xing528.com)

1949年1月21日，蒋介石在各方强大压力下宣告下野，离任文告中闭口不谈辞职之意，仅言“由副总统代行其职权”。翌日，李宗仁发表就任文告，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中华民国代理总统。然而，蒋介石引退前已作好部署，国库里的大量外汇和货币储备被运往台湾，军事系统及装备也转移至台，除桂系所在地区与部分省份外，党、政、军各方面官员仍受命于蒋氏，连曾当过李宗仁幕僚的新任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也直言不讳自己唯蒋命是从，代理总统所在政治中心——南京亦处在蒋方亲信、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的直接控制下。在政敌入主总统府之前，蒋介石当然不会忘记下令府内各局“整理全部机密档案”，特别是让军务局将有关李桂的材料全都拣出销毁，以免给对方留下口实。蒋去李来，总统府一般人员感受到的最大变化就是来往文件、材料明显减少，主要原因一方面由于蒋介石坐镇溪口，手中仍紧握党政军大权不放，另一方面则因为李宗仁除在此参加一些礼节性活动和召开重要会议外，同亲信商谈、决定主要军机大事的地点仍以傅厚岗官邸为主。

李宗仁、郭德洁夫妇

总统选举现场，候选人居正形同摆设，蒋介石选票遥遥领先

李宗仁志在必得

民国时期李宗仁标准像

1949年元旦总统府门楼还悬挂“庆祝元旦”的字样，其后不到5个月的时间里，时局发生巨大变化

李宗仁既无经费，又无实权，由孙科任行政院院长的政府内阁竟在蒋氏操纵下擅自迁往广州办公，中央各院、部、会、署等机构和总统府各局官员也纷纷南迁，使南京顿成半空状态，总统府只能靠代总统和几位桂系秘书长支撑门面。府院分裂不仅使李宗仁陷于难有作为的困境，就连南京政府的存在似乎也成问题。

李宗仁是以“主和”为口号上台的，为摆脱处处受人掣肘的困境，也惟有以“早启和谈”为第一要务。上台伊始，他主动发起“和平”攻势，邀请沪上民主人士、社会名流出面斡旋与中共和谈事宜，还采取了一些培养国内和平空气的措施。1月24日，他以“代总统”名义发布取消全国戒严令、释放政治犯、停止特务活动等命令，不过这些命令竟无一真正实行。27日，他又亲自致电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表示愿在“中共八条”的基础上进行谈判。尽管李宗仁在“和谈”问题上做足文章，但真实意图是想通过“和谈”稳定局势，争取时间，企图保全长江以南的半壁江山同中共分庭抗礼，重演隔江对峙的南北朝历史。因此当行政院政务会议讨论和谈方案时，李宗仁将“就地停战”“划江分治”两项确定为和谈要旨。

4月1日，南京政府和谈代表团离京北上，所带去的“和平”方案与中共提出的和谈八项原则实际相距甚远。中共已洞悉了南京方面搞划江而治的“求和”底蕴，坚持“无论和战，人民解放军都要过江”的立场，给李桂以当头棒喝。就在同一天，南京高等院校有上千名学生走上街头举行大规模示威游行，揭露国民党政府假和谈的阴谋，并到总统府门前请愿，要求面见代总统。李宗仁派出总统府代秘书长邱昌渭接见学生代表，表示将保证学生生活和教育经费，称自己也和学生一样期望和平。但是就在当天下午，总统府大门前竟发生了军官暴徒殴打学生的四一血案——李宗仁如今已是身不由己、焦头烂额，根本无法实现当初自己有关“和平民主”的种种承诺了。面对李宗仁上台后更为恶化的国内形势，扶李上马的杜鲁门政府也停止继续对华援助，采取了“等待尘埃落定”的观望策略。曾为美国人带来希望之光的李宗仁在他们眼中已变得黯淡无奇了。

踌躇满志、气定神闲的李宗仁

李宗仁当选副总统后接受大主教赠送的礼物

北平和谈期间，李宗仁曾多次在傅厚岗私宅内召集白崇禧、黄旭初、程思远、李品仙、夏威等桂系头目与骨干会商时局，众人对达成和谈结果都已不抱奢望。李还派飞机送夫人郭德洁、程思远夫人石泓以及黄旭初等人先行返回桂林，暗示了南京已不可久居。4月16日，南京代表团和谈代表之一黄绍竑带着《国内和平协定》最后修正案返京请示，进退维谷中的李宗仁既不敢擅自接受协定，又不敢断然以拒、自绝生路。此时桂系内部亦发生严重分歧，黄绍竑审时度势，主张接受和平；白崇禧却因桂系主力尚存，反共态度强硬。争执结果，李宗仁仍不能下定决心同蒋决裂，最后拒绝在协议书上签字，和谈终告破裂。4月21日零点刚过，中共中央发出向全国进军的命令，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开始横渡长江，至此，李、白“隔江分治”的幻想彻底破灭。

4月22日，蒋介石主持召开的杭州会议决定，总统府和行政院次日由南京迁到广州办公。大批辎重物品和人员从总统府涌出，分别向火车站和京杭国道方向奔去，一阵忙碌混乱之后，总统府内遍地狼藉。当天深夜，中国人民解放军兵临城下，城里已听得见隆隆炮声和不绝于耳的机枪声，李宗仁参加完会议由杭州飞回南京，在傅厚岗官邸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23日七点半钟，总统府侍卫长李宇清为李代总统备车，总统府随员30余人乘吉普车随行开往明故宫机场，众人大多通宵未睡，面色惺松而紧张。飞机匆忙起飞后在南京上空盘旋两周，随即转翼向东南方飞去。李宗仁就这样黯然告别执掌才几个月的总统府，待17年后他偕夫人从海外回归祖国怀抱，有幸携友故地重游，南京早已换了人间。

1948年5月20日，蒋介石、宋美龄、李宗仁、郭德洁在总统府礼堂接见外国使节

1949年1月21日蒋介石宣布下野，由李宗仁代理总统，蒋离开南京时向官员辞行

1948年5月20日，中华民国“总统”“副总统”就职仪式结束后，蒋介石、李宗仁与国民党党政军要人在子超楼前合影

子超楼三楼总统会客室，原为国民政府主席会客室，是国民政府主席林森、蒋介石（后任“总统”）与李宗仁代理总统期间会见重要宾客的场所。1946年7月1日上午，蒋介石在此与中共领导人周恩来举行会谈。1949年3月29日晚8时，李宗仁曾在此与即将赴北平的和谈代表张治中等人交换意见

蒋介石在总统府会客室会见外宾　

正副总统就职典礼，就坐在外宾观礼席上的各国使节

1948年当选总统后蒋介石以总统名义签署命令

晴雪子超楼

细雨霏霏子超楼

空中垂直俯瞰子超楼，楼顶由凸、凹两字形巧妙相套，参差错落的立面关系呈现出设计师虞炳烈的设计匠心

1948年12月17日，五位国民党飞行员驾驶美制B24型轰炸机起义后到达石家庄时的历史瞬间

从右到左，俞渤、周作舟、陈九英、张祖礼、郝桂桥五位起义人员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