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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盛开的恶之花:鲁迅的跨文化视野

时间:2024-01-10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1918年的北京,是鲁迅这朵诗性的“恶之花”真正在中国文坛绽放的地方。也许,对于在1915年创办,在1917年就发起了一场文学运动的《新青年》而言,这朵“恶之花”开放得迟了一些,但是对于中国传统文化乃至善良老实的国民而言,这是一朵真正有毒的“恶之花”。这并不是说,“五四”时期鲁迅翻译过《恶之花》的作者波德莱尔的作品,因而就被称为诗性的“恶之花”。而鲁迅撒旦式的启蒙,正是要让每个个人具有撒旦式的恶魔性。

北京盛开的恶之花:鲁迅的跨文化视野

1918年的北京,是鲁迅这朵诗性的“恶之花”真正在中国文坛绽放的地方。也许,对于在1915年创办,在1917年就发起了一场文学运动的《新青年》而言,这朵“恶之花”开放得迟了一些,但是对于中国传统文化乃至善良老实的国民而言,这是一朵真正有毒的“恶之花”。这并不是说,“五四”时期鲁迅翻译过《恶之花》的作者波德莱尔的作品,因而就被称为诗性的“恶之花”。徐志摩也翻译过波德莱尔的作品,却受到了鲁迅的嘲弄。因为鲁迅厌弃徐志摩作品轻飘飘的温柔,而呼唤富有强力色彩的恶魔诗力。所以,恶魔的品格渗透在鲁迅“五四”时期绝大部分作品中,构成了鲁迅之为鲁迅的主要特征。换句话说,鲁迅在留日时期进行理论倡导的恶的蓓蕾,在“五四”时期才真正在创作上得以绽放。

从蓓蕾到花朵,是顺理成章的发展,因此,任何强调鲁迅“五四”时期偏离乃至背叛留日时期的论调,都是对鲁迅有意无意的误读。鲁迅自己也说,他的小说创作是年轻时代不能忘却的梦的结果,又说在作小说前靠的是读了百来篇外国小说和一点医学的知识,而鲁迅的学医以及所读的小说,大都是在日本留学时所为。而且将留日时期的鲁迅称为“恶蓓蕾”,还蕴涵着这样的意思,就是鲁迅在日本对恶的文学的理论倡导与翻译活动,几乎是在默默无闻与无人理睬中进行的,用鲁迅的话说,就是奔驰在无人赞成也无人反对的沙漠中。但是,鲁迅的理论研讨与翻译活动却成为后来一个文学大师的产生的基因。到了1918年的北京,潜伏在鲁迅心中的恶魔之火才真正在中国文坛上燃烧起来。

在《文化偏至论》与《摩罗诗力说》中,鲁迅是呼唤中国出现反抗挑战、惊世骇俗、绝望奋战的恶魔——“精神界之战士”,而到了1918年之后的北京,鲁迅就变成了“这样的战士”,向着微温、中道、阴柔、妥协、老实、本分、善良的国民掷出了投枪。鲁迅以狂人式的“个人的自大”反对阿Q式的“合群的自大”,[1]极为推崇易卜生的“世界上最强有力的人,就是那最孤独的人”,以独异的自我“向庸众宣战”。鲁迅就是这样露出了“毒牙”,既向固有的文化传统挑战,又与善良的“合群者”冲突。这种卓尔不群的“孤独者”,从合群的善良的“庸众”看来,就是“恶人”。

在鲁迅看来,自由与恶性总是相联系的。但是,在儒家善的伦理教化下,中国人不但排斥恶,而且也丧失了自由,变成了只求在“太平盛世”做奴隶的老实、忠厚、本分、稳妥的国民。“乱离人,不及太平犬”这句格言,表明中国人为了苟活性命,宁愿做老实本分听话的奴才。因此,鲁迅为了捣毁中国这个绝无窗户并且万难毁坏的“铁屋子”,就呼唤一种自由的恶性。羊是一种善良的动物,然而羊的善良,正在于它是在牧人的驯化下丧失了自由。那些自称为中国的“智识阶级”的人说:“羊总是羊,不成了一长串顺从地走,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呢?君不见夫猪乎?拖延着,逃着,喊着,奔突着,终于也还是被捉到非去不可的地方,那些暴动,不过是空费力气而已矣。”于是,鲁迅把中国的“智识阶级”比作一群为胡羊领路的“聪明”的山羊,把胡羊比作奴隶群众,把牧人比作统治者。只要牧人看上了聪明的山羊,“人们,尤其是青年,就都循规蹈矩,既不嚣张,也不浮动,一心向着‘正路’前进了”。鲁迅说:“这计划当然是很妥帖,大可佩服的,然而,君不见夫野猪乎?它以两个牙,使老猎人也不免于退避,这牙,只要摆脱了牧豕奴所造的猪圈,走入山野,不久就会长出来。”[2]有人说,“人+兽性=西洋人”,但鲁迅却另有看法:“野牛成为家牛,野猪成为家猪,狼成为狗,野性是消失了,但只是使牧人喜欢,于本身并无好处。……倘不得已,我以为还不如带些兽性,如果合于下列的算式倒是不很有趣的,人+家畜性=某一种人。”[3]

如果将鲁迅对于野牛与家牛、野猪与家猪、狼与狗的理论逻辑推理到人类社会来,那么对于个人来说,驯良与善性仅仅是对于作为牧人的统治者有利,对于个人却并无好处。那么,在推崇个人自由的“五四”时代,鲁迅对恶性与野性的肯定也就不难理解了。于是,鲁迅真正成了“上以力抗天帝,下以力制众生”的恶魔。所谓“制”众生,是因为众生驯良得与天帝一体,所以鲁迅才像拜伦一样对他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才像撒旦一样对他们进行启蒙。而鲁迅撒旦式的启蒙,正是要让每个个人具有撒旦式的恶魔性。

在鲁迅看来,中国的奴隶国民驯良、善良、老实,却又聪明、世故、圆滑。当暴政临头的时候,他们不仅会忍从,而且对于暴政的冰霜降临到自己除外的别人的头上,麻木不仁;如果反抗暴政的人遭殃,他们甚至会怪他不会明哲保身而自鸣得意。而且一个人的反抗纵使换来了对于其他人的宽容,但是首先吃亏的却是自己,因为“枪打出头鸟”。于是,中国人对于有权势的腐败分子不是去揭发,去挑战,去抗争,而是去“捧”,去巴结,去送礼,于是在群起而捧之而后,不捧不送礼者自然倒霉。鲁迅指出,君不见黄河,“捧”的大堤越高,泛滥起来的时候就越是伤人无数?更可怕的是,许多人反对贪暴与邪恶、强权与专制,却又稀里糊涂地向这卑怯、善良、老实、软弱的国民认同,甚至加以赞许,这不是从反面助长贪暴与专制吗?

鲁迅在进行撒旦式的捣毁“铁屋子”的启蒙的时候,与拜伦一样悲观绝望。所以,鲁迅与“五四”时期其他启蒙者不同的恶魔之性,就在于他认为他的启蒙为启蒙对象带来的不是精神上的快乐,而是觉醒后的痛苦。鲁迅在《呐喊》的《自序》中,既说了自己因为绝望而迟迟不肯介入新文化运动,又说了自己对于启蒙并不抱什么希望,当钱玄同说希望在于将来的时候,鲁迅还说不能以自己的“必无”去折服他的“必有”。而且鲁迅还说,唤醒他们是让他们来同尝苦果。在《娜拉走后怎样》中,鲁迅说做梦的人是幸福的,人生最可怕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在《两地书》致许广平的信中,鲁迅又说人一走出麻木境界,便即增加痛苦,而且无法可想。从喜欢欢乐的善男信女们的眼光看来,给他们带来痛苦的鲁迅不是“狂人”便是“恶人”。然而,这却是鲁迅创作的一个动力。在提到印刷《坟》的理由的时候,鲁迅是这样说的:“自然因为还有人要看,但尤其是因为又有人憎恶我的文章。说话说到有人厌恶,比起毫无动静来,还是一种幸福。天下不舒服的人们多着,而有些人们却一心一意在造专给他们舒服的世界。这是不能如此便宜的,也给他们放一点可恶的东西在眼前,使他有时小不舒服,知道原来自己的世界也不容易十分美满。苍蝇的飞鸣,是不知道人们在憎恶他的;我却明知道,然而只要能飞鸣就偏要飞鸣。我的可恶有时自己也觉得,即如我的戒酒,吃鱼肝油,以望延长我的生命,倒不尽是为了我的爱人,大大半乃是为了我的敌人,——给他们说得体面些,就是敌人罢——要在他的好世界上多留一些缺陷。”[4]当然,恶魔并非针对敌人的时候才是恶魔,对于朋友,鲁迅也意识到了他的作品的黑暗面:“发表一点,酷爱温暖的人物已经觉得冷酷了,如果全露出我的血肉来,末路正不知要到怎样。”[5]

当然,我们并不是说,鲁迅“五四”时期的思想是留日时期的翻版,因为谁也不会将蓓蕾与花朵混同。如果说留日时期鲁迅偏于“立”,“立”一种“精神界之战士”的理想人格,所以无论是理论或翻译活动都是偏于倡导,那么,经过了近10年的沉默之后,“五四”时期鲁迅则偏于“破”,他在悲观绝望中进行捣毁“铁屋子”的惨烈的战斗。所以,“五四”时期鲁迅对于任何理想的“黄金世界”,都表示深深的怀疑,他甚至说在将来的黄金世界里,也会将叛徒处死。他对于新俄的主义表示“冷淡,怀疑”,对于周作人的“新村主义”不感兴趣,对于钱玄同相邀讨论世界语也没有热心,而是集中全力捣毁传统的“铁屋子”。他似乎已经摒弃了留日时期惯于倡导的特征,让他给青年指路,他说自己都无路可走,怎么能为别人指路。而这正是鲁迅恶魔的否定性的表现。(www.xing528.com)

留日时期鲁迅推崇拜伦的绝望奋战,但是从《文化偏至论》与《摩罗诗力说》等文章的行文来看,鲁迅当时还是洋溢着乐观之情的:“二十世纪之新精神,殆将立狂风怒浪之间,恃意力而辟生路者也。”这种文笔,在留日时期的鲁迅的文章中是经常见到的,但是在“五四”之后的文章中则是罕见的。换句话说,鲁迅在留学日本期间对于绝望、悲观的拜伦与将生命看成是悲剧的尼采的赞美,仅仅是理论上的。而在经过了近10年的沉默之后,这种绝望与悲剧精神才真正为鲁迅深深地体味到。特别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退潮之后,鲁迅对留日时期就张扬的尼采、克尔凯戈尔等存在主义先驱者的接受,才真正内在于鲁迅的精神。

从1918年的北京,到1927年的广州,是鲁迅以恶魔诗力撼动中国以性善为主导的文化传统的最有力的10年。鲁迅声望所系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在这10年中创作的。如果没有鲁迅这10年的创作,那么,中国的文学史与文化史恐怕都要改写。而且仅仅以文学创作而论,在这10年中鲁迅在小说、散文诗、散文与杂文领域都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使鲁迅的恶魔性得到了充分的展示。

[1] 鲁迅:《热风·三十八》。

[2] 鲁迅:《华盖集·一点比喻》。

[3] 鲁迅:《而已集·略说中国人的脸》。

[4] 鲁迅:《坟·题记》。

[5] 鲁迅:《坟·写在〈坟〉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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