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扩张的逻辑及历史限制

马克思指出，“资本的合乎目的活动只能是发财致富，也就是使自身变大或增大”^〔46〕，资本只有在扩张中生存，停止扩张就必然灭亡。资本一旦失去增殖能力，就会在市场竞争中失去生存权利；而一旦实现增殖，“竞争使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规律作为外在的强制规律支配着每一个资本家”^〔47〕，迫使他不断扩大自己的资本来维持自己的资本，将新增的剩余价值尽可能多地转化为资本投入扩大再生产中，如此不断循环，形成了不断扩张的社会经济系统。资本一方面存在竞争，另一方面又趋向集中，通过兼并和融资使得自有资本向金融资本转化，小资本向大资本转化。正因为如此，“资本犹如穿上了灰姑娘的魔鞋，罹患了追求永无休止增长的‘扩张强迫症’”^〔48〕。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手稿中指出：“资本一方面要力求摧毁交往即交换的一切地方限制，夺得整个地球作为它的市场，另一方面，它又力求用时间去消灭空间。”^〔49〕尽管马克思身处工业资本为主的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时代，但马克思预言，资本疯狂扩张的秉性必将突破空间和时间的界限，实现自身的无限增殖，这就是资本扩张的逻辑。

戴维·哈维在《后现代的状况》中说：“在一般的金钱经济中，尤其是在资本主义社会里，金钱、时间和空间的相互控制形成了我们无法忽视的社会力量的一种实质性的连接系列。”^〔50〕作为金钱的更高表现形式的资本，一旦以某种特定方式与时空组织起来，就确立了资本增殖方式和资产者对利润的追求的新方式，从而也内在地形成一种推动社会进程的力量。资本对财富创造机制的所有要素的调配能力和对整个财富生产过程的统摄作用，被看作是社会物质财富生产体系中具有决定性作用的支配力量，正如马克思所说，“资本一出现，就标志着社会生产过程的一个新时代”^〔51〕。而现代资本主义倡导的经济全球化的本质就是资本扩张逻辑的全球化，资本扩张逻辑的全球化正是在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不断实现着资本自身的增殖目的。资本作为一种普照的光，一种特殊的以太，不仅成为资本统摄的货币化生存世界中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而且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以贸易和资本的自由流为特征，以跨国公司、国际投资和全球金融为主要表现形式的经济全球化的发展，正在构造着资本扩张的新世界。正如齐格蒙特·鲍曼所指出的：“整合与瓜分、全球化与地方化，是两大相辅相成的过程。……正是由于这两大截然相反的趋势（它们是由新的移动自由的制造分裂的冲击所驱动的）的共存和交织，所谓的‘全球化’过程才弄巧成拙，才造成了特权与缺失、财富与贫困、足智多谋与无能为力、权力与无权、自由与桎梏的重新分配。我们今天目睹了世界性的重新划分阶层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一种世界规模的新的社会文化等级体系被组合而成。”^〔52〕

那么，资本可以突破时空界限无限扩张下去吗？资本的统治是普遍永恒的吗？答案也许正如马歇尔·伯曼所说的那样，现代生活是“一种充满悖论和矛盾的生活”^〔53〕，在资本逻辑和科技逻辑的双重制度架构中，相伴而生的是资本扩张的历史界限。(www.xing528.com)

马克思指出，一件能够标示“19世纪特征的伟大事实”就是：“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一种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我们看到，机器具有减少人类劳动和使劳动更有成效的神奇力量，然而却引起了饥饿和过度的疲劳。财富的新源泉，由于某种奇怪的、不可思议的魔力而变成贫困的源泉。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随着人类愈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的卑劣行为的奴隶。甚至科学的纯洁光辉仿佛也只能在愚昧无知的黑暗背景下闪耀。我们的一切发现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成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成为愚钝的物质力量。现代工业和科学为一方与现代贫困和衰退为另一方的这种对抗，我们时代的生产力与社会关系之间的这种对抗，是显而易见的、不可避免的和无庸争辩的事实。”^〔54〕可以说，贯穿于现代社会发展史中的资本扩张过程，带来了现代生产力体系的发展，创造了比以往所有时代还要多、还要大的财富，完成了人类历史上的一个个奇迹。然而，资本对自身普遍化的不可遏止的追求，还仅仅是对其现实地遭遇的一切界限在观念上的克服，仅仅是幻想的资本价值的积累，资本生产在其无限的扩张运动中将遭遇同样无限的阻力。但更为根本的限制还不在于此，而在于资本本身具有的深刻内在矛盾。

马克思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深刻地指出了，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这些必然的界限是：（1）必要劳动是活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的界限，或产业人口的工资的界限；（2）剩余价值是剩余劳动时间的界限，就相对剩余劳动时间来说，是生产力发展的界限；（3）这就是说，向货币的转化，交换价值本身，是生产的界限；换句话说，以价值为基础的交换，或以交换为基础的价值是生产的界限。这就是说：（4）使用价值的生产受交换价值的限制；换句话说，现实的财富要成为生产的对象，必须采取一定的、与自身不同的形式，即不是绝对和自身同一的形式”^〔55〕。这些限制在资本发展到一定阶段时，会使人们认识到资本本身就是这种趋势的最大限制，因而“驱使人们利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56〕。也就是说，资本扩张存在着难以逾越的历史界限，这就是资本主义制度的边界。这从根本上决定了资本主义并不是永恒的制度，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的，“资本主义生产不是绝对的生产方式，而只是一种历史的、和物质生产条件的某个有限的发展时期相适应的生产方式”^〔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