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全球化治理：挑战与人文风险

2020年，美国拍摄的一部纪录片《美国工厂》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奖。这部电影最有意思的是片中主角是中国大名鼎鼎的企业福耀集团，创始人曹德旺在中国也有很大的影响力，是一位著名的慈善家。曹德旺在美国投资建立美国工厂曾经在中国引起很大反响，甚至有媒体写文章呼吁“别让曹德旺跑了”。

福耀集团是一个非常典型、非常成功的企业全球化样板，也因为如此，福耀集团成为中国最大、全球第二大的汽车玻璃制造企业。福耀集团如果在中国生产，把产品卖到美国，会因为关税、反倾销这些问题以及中国不断上涨的生产成本而使利润空间下降。而美国恢复制造业政策，其低成本电费、低价格天然气对福耀集团具有很强的吸引力，于是福耀集团并购了一个美国的破产旧工厂，投资改造之后在美国进行产品生产。这个项目虽然经历了中美文化的冲突、美国式管理的困境，但最终获得了成功，成为中国在美国投资成功的典范，也成为中国企业全球化的典范。目前，福耀集团在美国生产产品产生的利润比在中国生产产品之后再卖到美国产生的利润高很多。但是，在影片里，曹德旺一样被批评，其中比较严重的冲突就是需不需要在工厂建立工会，让工会参与管理。我们从事全球并购的人都知道，在发达国家并购企业的时候，工会就是一块绊脚石，如果处理不好，并购就会因为工会的问题而遭遇失败。在这一点上，就是新创建一家工厂，曹德旺也坚决反对工会参与管理，甚至提出，如果工会参与管理，他宁肯放弃企业。

这个问题就是企业全球化可能遇到的文化、制度、治理结构带来的风险。这方面的风险在发达国家和发达国家之间相对不大，而对于中国的企业全球化来说，必须高度重视这个风险。原因如下：

第一，中国没有和发达国家同步进入工业化，在第一次、第二次全球化浪潮中，中国是全球化规则的输入者、学习者，而不是全球化规则的制定者。中国企业在全球化的过程中必然和全球化规则产生很多的文化、历史、规则方面的冲突。

第二，中国和全球化的主导国家在经济政治制度上，存在很大的差异，因为中国有具有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为什么很多海外企业到中国不愿意和中国企业、中国资本合资，原因就在于外国企业和外国资本很难接受和适应“中国特色”；同样，中国企业如果到了海外，依然会将中国特色带到全球去，就会到处碰壁。所以，《美国工厂》这部纪录片的一个很重要的观点，还是希望福耀集团在美国的企业更多是美国化的，而不是中国化的。

第三，中国企业成长的历史不长，中国企业国际化、全球化的程度不高，中国企业家对于企业全球化的认识、理解都不同，所以，中国企业家在全球化的过程中，非常容易将中国的价值观、社会文化观念带到全球化行为中去，使企业在全球化过程中产生一些问题。

第四，中国虽然通过改革开放融入全球化时代，但是中国几千年历史传承下来的文化、价值观、生活方式都是建立在以中国为中心的基础之上的，历史上都是别的国家来融入中国的，中国没有主动融入全球化的历史基因和文化基因。当年郑和七下西洋历时数十年，最终还是放弃了对世界文明的进一步了解。即使今天，当我们处在第二次全球化浪潮和第三次全球化浪潮交织的时代，必须要我们主动地融入全球化的时候，我们还是对全球化没有真正了解。

中国企业的全球化在文化、人文、治理等方面和全球之间存在很大的差异，这会使得中国企业的全球化存在较大的人文风险。这些内容包括：

（一）语言文字的差异

中国有独立的语言和文字，并且流传数千年。这是中华民族的骄傲。但是，由于中国语言和文字的全球传播性不强，世界各国难以通过中国的语言和文字了解中国。同样，全球传播最广泛的英语在中国的应用效果也不是很好，也影响了中国人和世界的交流。语言文字成为中国企业全球化的障碍之一。

（二）历史文化的差异(www.xing528.com)

中国有传承五千年没有中断的非常令人羡慕的历史文化，同时，数千年来，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也对世界文明的进程产生了积极影响。中国企业在全球化过程中，一方面可以利用中国优秀文化的优势与世界建立积极的文化联系，使文化成为中国企业全球化的桥梁；另一方面也要非常尊重每个国家和地区的文化，不要因为文化的冲突而影响了全球化的推进。

（三）生活方式的差异

有什么样的文化就有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也是几千年来形成的。但是，由于中国与世界各国的生活方式都有非常大的差异，所以，中国企业在全球化的过程中，也需要非常注意生活方式不一样给企业全球化带来的麻烦。比如，中餐和西餐在食材、烹饪方式、就餐方式等方面完全不一样。全球化的过程中，不论是在中国还是在国外，中国企业家都有可能和外国企业家一同进餐，这就需要针对不一样的就餐习惯进行安排，而不能到了海外一定要按照中国的就餐习惯就餐；同样，在中国也不能非常不礼貌地让外国朋友接受中国的生活方式。

（四）民族宗教的差异

中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一共有56个民族；世界也是一个多民族的世界，一共有2000多个民族。不一样的民族就有不一样的文化。世界还有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三大宗教和几十种不同类型的宗教，每个宗教又有不同的派系，因此构成复杂的宗教关系。而宗教作为一种信仰，又与政治之间有着各种各样的关系，不一样的宗教还会对生活方式、风俗习惯产生影响，这些都需要企业在全球化过程中予以了解和关注。不论是产品包装还是生产技术，如果触犯了宗教信仰，也会遭遇经济损失。

（五）商务礼节的差异

经济全球化这个庞大的经济生态，在200多年的发展中，不仅形成了庞大的经济运行体系、交易体系，在运行过程中同样也形成了系统的商业礼仪和行为规范。经济全球化是由发达国家推动的，几乎所有的商业礼仪也都是在发达国家生活习惯的基础上形成的。比如，只要是正规的商务场所，参加商务活动的男士必须要穿正装、打领带。1992年，我第一次去香港的时候，站在香港中环的廊桥上，看着来往穿梭的人群，发现几乎每一个人都是非常严谨、不苟言笑地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领带。后来在工作中我才慢慢知道，即使穿西装、打领带，也有很多的规矩。到第二天休息日，我和我的香港朋友聚会时，发现他们没有一个人穿西装，所有人都是便装。昨天还是衣冠楚楚，今天突然变成这样的风格，我突然觉得很不习惯。而我们自己还不懂这样的规则，照常穿着西装就去了，造成了穿西装的尴尬。

同样，不穿西装也有不穿西装的尴尬。2015年在伦敦，英国国际精英会创始人约我见面，他把见面地址安排在伦敦的一个私人会所，而我当时已经订好航班，当天晚上要去希思罗机场返回中国，我身上只穿了便装。当我到达约会地点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是一家私人会所，要求进去的人必须穿西装，而我的西装已经打包放进旅行箱了。好在英国的私人会所也很人性化，为避免这样的尴尬准备了备用西装，我只好临时穿着会所的备用西装进去开会。

除了穿着之外，就是时间，西方商业人士经常都会在一个月甚至几个月前就安排好自己的行程，而中国商人经常是随时安排自己的行程。已经安排的行程不要轻易取消，也不要轻易迟到，这些都是中国企业在全球化过程中需要注意的细节，而往往中国企业在这些细节方面给外界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六）商业诚信的差异

在企业全球化的游戏规则里，商业的诚信是很重要的一条。商业的诚信包括所有交易合作行为对于承诺和规则的遵守，既包括产品的诚信和技术的诚信，也包括所有商业行为的诚信。诚信几乎包含在所有商业行为的每一个环节，是所有商业行为的基本条件。即所谓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古代的中国文化中，中国人非常讲究诚信，但是在现代市场经济的发展过程中，中国企业的诚信问题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在我的全球化历程中，遭遇的最尴尬的事情也是中国企业在全球化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基本诚信问题。大量的问题集中在两个方面，一个是中国企业的商业习惯与发达国家企业的商业习惯的差别；另一个就是我们不熟悉发达国家的商业习惯。由诚信问题引发的商业失败案例也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