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珍：书传注，信尊康成的汉学者

《清儒学案》卷一百六十九《巢经学案》：黔中朴学，莫犹人蓝筚开山。巢经扩而大之，深研许、郑，不背程、朱，熟精“三礼”、六书，著述蔚然，宗旨正确。湘乡曾氏推为西南硕儒。郘亭博通，名相埒焉。郑珍，字子尹，号柴翁，遵义人。自幼精力过人，寓目辄能记诵。道光乙酉拔贡生，丁酉举人，大挑二等。凡三为教官，最后补荔选题训导。水苗攻城，县令病不能视事，先生募南丹厂工三百人，缒城出击，斩馘甚众，城赖以完。即弃官归，主讲湘川、启秀两书院。同治二年，有大臣论焉，诏以知县赴补江苏。未行，逾年卒，年五十有九。先生厌薄仕进，内行敦笃，事父母侍养，丧葬，无不竭致敬慎。少时，受知于学使者程侍郎恩泽，得为学之要，复从之于湖南。归而从府教授莫犹人与俦游，益闻本朝六七巨儒宗旨。其初致力许、郑二家之书，以为不明传注，则经不能通，不明训诂，则传注不可得而读。其于许、郑，信之尊之。苟有惑，则愤发潭思。又不合，则群综诸儒之说，旁参曲证，必求当于程、朱之义理而后已。如是者积三十余年，乃于“三礼”、六书涣然冰释，怡然理顺。谓经莫难读于《仪礼》，而昏、丧尤人道之至重，为《仪礼私笺》八卷，古制莫晦于《考工》，为《轮舆私笺》二卷、《凫氏图说》一卷。小学莫尊于《说文》，以段玉裁、严可均之说已备，为《说文逸字》^[1]二卷、《说文新附考》六卷。奇字莫详于郭忠恕《汗简》，而谬俗实多，为《汗简笺正》八卷。汉学莫盛于康成，为《郑学录》四卷。又著有《巢经巢经说》一卷、《亲属说》二卷、《说隶》一卷、《樗茧谱》一卷、《母教录》一卷、《文集》五卷、《诗集》九卷、《诗后集》四卷、《遗诗》一卷。又有《深衣考》、《三十一家论语注辑补》、《钱氏经典文字考异》、《说文大旨》、《转注考》、《说文谐声》、《释名证读》、《世系一线图》、《先秦古书读》、《老子注》、《鹿忠节公无欲斋诗注》，多未脱稿。又撰《遵义府志》四十八卷，《播雅》二十四卷。(参黎庶昌撰《墓志》、子知同撰《行述》、王秉恩《郑征君遗著跋》)

《清史稿·儒林三》：郑珍，字子尹，遵义人。道光五年拔贡生。十七年举人，以大挑二等选荔波县训导。……同治二年，大学士祁俊藻荐于朝，特旨以知县分发江苏补用，卒不出。三年，卒，年五十九。珍初受知于歙县程恩泽，乃益进求诸声音文字之原，与古宫室、冠服之制。方是时，海内之士崇尚考据，珍师承其说，实事求是，不立异，不苟同。复从莫与俦游，益得与闻国朝六七巨儒宗旨。于经最深“三礼”，谓：“小学有三：曰形，曰声，曰义。形则三代文体之正，具在《说文》。若《历代钟鼎款识》及《汗简》、《古文四声韵》所收奇字，既不尽可识，亦多伪造，不合六书，不可以为常也。声则昆山顾氏《音学五书》，推证古音，信而有征，昭若发蒙，诚百世不祧之祖。义则凡字书、韵书、训诂之书，浩如烟海，而欲通经训，莫详于段玉裁《说文注》，邵晋涵、郝懿行《尔雅疏》及王念孙《广雅疏证》。贯串博衍，超越前古，是皆小学全体大用。”其读《礼经》，恒苦乾嘉以还积渐生弊，号宗高密，又多出新义，未见有胜，说愈繁而事愈芜。故言“三礼”，墨守司农，不敢苟有出入。至于诸经，率依古注为多。又以余力旁通子史，类能提要钩玄。《仪礼》十七篇皆有发明，半未脱稿，所成《仪礼私笺》，仅有士昏、公食、大夫丧服、士丧四篇，凡八卷；而《丧服》一篇，反覆寻绎，用力尤深。又以《周礼·考工记》轮舆，郑注精微，自贾疏以来，不得正解，说者日益支蔓，成《轮舆私笺》三卷。尤长《说文》之学，所著《说文逸字》二卷、附录一卷、《说文新附考》六卷，皆见称于时。他著有《凫氏图说》、《深衣考》、《汗简笺正》、《说隶》等书。又有《巢经巢经说》、《诗抄》、《文抄》、《明鹿忠节公无欲斋诗注》。

黎庶昌《拙尊园丛稿》卷二《郑征君墓表》：先生讳珍，字子尹，晚号柴翁，姓郑氏。其先吉水人。七世祖益显为刘部将，以明万历庚子从平播班师，被论回卫，益显，领旧兵屯防水烟，遂为遵义人。……先生自幼精力之过绝人，寓目辄能记诵。余世父雪楼公以忧归自桐乡，多蓄典籍，先生以甥行学于舅家，悉令鼓箧读之，恒达旦夕，肘不离案，衣不解带，数年而学以大明。道光五年，选拔贡生，受知于歙县程侍郎恩泽侍郎，诏之曰：“为学不先识字，何以读三代秦汉之书?”先生大感悟，益进求诸声音文字之原与古宫室冠服车舆之制方。是时海内崇尚考据，名曰汉学，从者波靡。先生师承其说，实事求是，不立异，不苟同，即已洞知诸儒者之弊。治经宗汉，析理尊宋。逾二年，复从侍郎于湖南。归而与府教授莫犹人先生游，益得与闻国朝六七巨儒宗旨。久之，经术益大涵肆，莫可殚诘。先生之为学，其孤诣有可得而言者矣。其初，实致力于许、郑二家之书，以为不明传注，则经不能通；不明训诂，则传注不可得而读。其于康成、叔重信之惟恐不笃，尊宠之惟恐不及。既治三反，苟有惑，则发愤潭思，又不合，则群综诸儒之说，旁参曲证，必求一得当程、朱氏之义理而后已，如是者积三十余年，而先生之于“三礼”、六书乃始涣然怡然矣。盖经莫难读于《仪礼》，昏、丧尤人道之至重，则为《仪礼私笺》。古制莫晦于考工，则为《轮舆私笺》、《凫氏图说》。小学莫尊于《说文》，以段玉裁、严可均二家之说綦备，则为《说文逸字》及《说文新附考》。奇字莫详于郭忠恕《汗简》，而谬俗实多，则为《汗简笺正》。汉学莫盛于康成，则为《郑学录》，每勘一疑，献一义，刊漏裁诬，卓然俟圣而不惑，斯亦天下之神勇也。先生尝以谓遵义汉牂柯地，自郡人尹珍从许慎应奉授经书图纬，教授南域，后遂无有经术发闻者，于是毅然以道真自命，故学成，而先生裦然为西南巨儒。以道光十七年丁酉举于乡，甲辰大挑二等，凡三为校官，最后补荔波县训导，适狇夷作乱，大举攻城，县令蒋嘉谷病不能视事，先生募南丹厂工三百人，署以军政，缒城出击，斩馘甚众，城赖以完，未几遂弃其官以归。先是，先生自得乡举后，即已厌薄仕进，惟从政于门内甚谨，存则授几授杖，以至视形听声，无不致敬，以勉于分所当为，没则附身附棺，以至继志述事，无不尽慎，以达乎心之所安。晚岁经营子午山庐于墓，次将浩然自得以终，不复与闻人间事。同治二年癸亥，乃用大臣密荐，诏赴江苏，以知县补用，未行而口疾作，遂以甲子九月十七日终于家，春秋五十有九。……先生之学鸿肆而核辩，经术所不能尽者，益播为诗古文辞，以昌大之。瑰奇孤邈，力辟陈常。论者以为汉学家所未有。撰著之书，已刊行者：《仪礼私笺》八卷、《轮舆私笺》二卷、《说文逸字》二卷、《说文新附考》六卷、《汗简笺正》八卷、《郑学录》四卷、《巢经巢经说》一卷、《巢经巢诗抄》九卷、《樗茧谱》一卷、《母教录》一卷。未刊者有《考工凫氏图说》、《说隶》、《亲属记》、《老子注》、《世系一线图》、《巢经巢文抄》、《无欲斋诗注》，凡若干卷。而《遵义府志》、《播雅》两书尤为邦人文献所系。往者吾读《国史·儒林传》，见高宗纯皇帝崇尚儒术，于时顾栋高、梁锡玙等皆以“经明学粹”下诏褒许，列于册首。如先生者，内而懿行集于身，外而经术显于众，以视栋高诸人孰为优劣，未易遽定。其可与于儒林邪?抑犹未邪?将以俟诸知言君子。^[2]

郑知同《子尹府君行述》：先生论学曰：“尊德性而不道问学，此元、明以来，程、朱末流高谈性理，坐入空疏之弊。明于形下之器而不明于形上之道，近世学者矜考据，规规事物，陷溺滞重之弊。其失一也。程、朱未尝不精许、郑之学，许、郑亦未始不明程、朱之理，奈何歧视为殊途?偏执之害，后学所当深戒。”先生尝教子知同曰：“朱子一生精力，尽在《四书集注》，根柢尽在《近思录》。吾五十以后，看二书道理，历历在目前滚过，稍涉影响，便有走作。”尝欲为谈理一书，名曰《危语》。拟六十外始作之，未及属稿。先生论当代学术曰：“ 《礼经》恒苦前儒聚讼，荧视惑听，赖有国初诸老，权衡得失，审当莫如郑康成。爰奉为产臬，反复参详，求明注说，不遽诘难，厥功不亚孔、贾。乾嘉以还，积渐生弊，号宗高密，又多出新义，未见有胜，十九舛驳。说愈繁而事愈芜，较前古为尤甚。故言“三礼”，墨守司农，不敢苟有出入。至于诸经，率依古注为多。宋后儒者喜变旧说，未免凭臆逞私，无足征信。国朝专力复古，事必根据，然后敢言。故若胡朏明考《禹贡》，陈长发阐毛、郑《诗》，张皋文通汉《易》之类，精确异常，独有千古，信吾师也。”先生尝曰：“小学有三，曰形，曰声，曰义。形则三代文体之正，具在《说文》。若《历代钟鼎款识》及《汗简》、《古文四声韵》所收奇字，既不尽可识，亦多伪造，不合六书，不可以为常也。声则顾氏《音学五书》，推证古音，信而有征，昭若发蒙，诚百世不祧之祖。义则凡字书、韵书、训诂之书，浩如烟海。而欲通经训，莫详于段若膺《说文注》，邵二云、郝恂九《尔雅疏》，王怀祖《广雅疏》，贯穿博衍，超越前古，是皆小学全体大用。别有汉隶，学号专门，并当精识，然后兹学源流备举。”先生撰《遵义府志》，凡古今文献，搜罗殆尽，间涉全黔事迹。好古之士，欲考镜南中，争求是书，比之《华阳国志》。^[3]

陈康祺《郎潜纪闻》卷十三：黔中夙鲜文学之士，自嘉庆间，独山莫犹人先生与俦教授遵义，以朴学倡导，风气遂开。其子友芝，字子偲，其高第弟子遵义郑珍，字子尹，尤相劘以许、郑之学，所诣极邃，世称“西南两子”。

黎汝谦《夷牢溪庐文抄》卷二《赵母郑宜人家述序》：宜人遵义郑氏，四川新宁县令赵君廷璜之配，余王姑之孙大姑之长女，于余为中表姊也。郑氏两世为黎氏婿。乾嘉之际，郑氏中衰，宜人之大父文清君以子婿尽室来依吾曾祖长山令君，僦居夷牢水上，且耕且读。文清君三子，长曰珍，字子尹，今世所称经师大儒郑征君者，年甫十二，貌尫瘠，授句读于塾师张先生之门。长山令君解组归，征君以外孙行来侍左右，警敏好学，头角崭然。年余，长山令君卒，吾大父雪楼公自浙江桐乡令艰归，征君复挟策问业，与吾世父伯庸君朝夕共砚，庶卧起，姿性颖悟，迈绝等伦，雪楼公奇其才，遂以长女配，年十八，大姑于归，征君旋选拔萃科，贡成均，从歙县程侍郎恩泽校士衡湘。(下略)

杨钟羲《雪桥诗话》卷十一：翁文端《巢经巢诗文序》云：往时歙县程侍郎以博闻强识负重望，尝典试岭南，所得士如番禺仪克中、陈澧、长乐温训，皆有时名，先后与余定交京师。仪君工诗精考据，惜早世，不竟其所学。陈君天才雄骏，于书靡不窥，近乃服膺许、郑。温君治古文词，力摹韩、柳，于近人不亚恽子居，然皆弗能为侍郎之文。其能为侍郎之文者，遵义郑子尹一人而已。子尹故侍郎视学黔中时所矜赏者也。生平研精“三礼”，习闻古宫室、冠服之制，通声均、训故之学，为文章古涩奥衍，大率如先秦以上诸子、汲冢坠简、两汉碑版文字。及马第伯《封禅记》之属，腐儒小生读之，或至口钳舌挢，实则真气流贯，非貌为魁纪公家言者。古近体诗简穆深厚，时见才气，亦有风致。其在诗派，于苏黄为近。要之，才从学出，情以性镕，盖于侍郎之文为具体矣。黔中惟子尹与莫孝廉友芝、张副贡琚、黎训导兆勋、傅孝廉昶数人为能肆力于古，而子尹所造尤深。此序于子尹渊源所自，言之犂然。文端亦尝亲奉程侍郎之教，上下其议论者也。子尹，丁酉选拔贡生，出侍郎之门。

徐世昌《晚晴簃诗汇》卷一百三十九有传，存目。(www.xing528.com)

郑珍《巢经巢经说· 〈伪古文尚书〉 误采〈左传〉 》：存目。

郑珍《巢经巢文集》卷五《说文新附考自序》：《说文》新附字，徐氏意乎?非也，承诏焉耳。然实徐氏病。尽俗乎?非也。不先汉，亦不隋后。字，孳也，何俗乎尔! 然则病徐氏何?病有二。有注为后人加者，外皆意古有矣，不知其正体《说文》具，未暇审。如讹变者具注中，至古有，《说文》俄空焉，亡矣。并有据若补录，善于趄等而不能，虽承诏，夫安不病! 匪独病徐氏也，彼所附，世多即为《说文》，乱旧章，迷后学。好古者矫之，又不别其为脱写隶变，慨俗之，不屑道，则《说文》亦病焉。余为此，乃胪刊之，稽诸古，推著其别于汉，或变创于魏、晋六朝之际，使《说文》正字犁焉别出。逸者详前考，不复言。庶许君无遗漏之讥，亦令儿辈执经问字，知时俗增变原委云尔。

莫有芝《郘亭遗文》卷一《说文逸字后序》：据许君记十四篇字数，以徐铉本核之，文多于九千三百五十三者七十八，重文多于一千一百六十三者百一十六，解说少于十三万三千四百四十一者万七百四十二，是解说脱漏，而正文有羼附矣。然鼎臣校定，已就本书偏旁、叙例、注义增十九文，而偏旁逸者尚三十七。近段若膺氏注亦颇补逸，取鼎臣五文，又取楚金本、晁记唐本，合他引别增三十六。而自宋《集韵》、《类篇》，溯唐以前书，引在今本外犹伙。是正文脱漏，与解说等，岂都数传本误一二字欤?而本朝老辈言《说文》其株守鼎臣者，不敢一字溢出，虽唐已前明白引据，辄以铉无不信，宁依声取他代；其傅会私造者，又骋一时臆见，穿凿不经。夫二者之病，株守为轻，然其回护牵就，去傅会私造几何矣。子尹卅年前从程春海侍郎问故，誓通许学。见段、钱诸老书，证义虽备，而补正讹脱未有专力为者。浏览条记，分别审录，得凡百六十五文，谓之《说文逸字》。系以解说讨论，分为二卷。偏旁所逸，本书可定，犹取他征，外百二十余文，益有凭证。……此其致勤极慎，既末由蹈穿凿不根，亦无失于株守曲护，其功于南阁巨矣哉!……咸丰戊午大雪节。

【注释】

[1]说文逸字：清郑珍撰，二卷。刊行于咸丰八年(1858)，书今传于世。《说文解字》遗逸的字，大徐已补十九个，但不完备。郑氏重新搜录，得一百六十五字，每字下作解说讨论。这些字有属《说文》写错的，有《说传》窜衍的，有大徐误增的，有各书所引以其他书冒许书之名的，有因讹改而与今本不符的，有今本讹改而与其他书中所引不符的，行韵谱归入俗体的。郑氏辑逸字，遗漏甚多，误采亦不少。书后有郑氏子知同所搜辑的二百九十二字，不属《说文》逸字，因此附录于后。(许嘉璐主编《传统语言学辞典》第355 页)

[2]见《续修四库全书》第1561 册，又载《续碑传集》卷七四。

[3]见《巢经巢全集》之附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