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9日凌晨,“秋老虎”的暑热渐渐散去,喧闹了一天的东京终于静了下来。白天熙来攘往、喧嚣不宁的街道此刻清凉孤寂、杳无人影。昏黄的路灯下,白天游行、集会时丢弃的传单、小旗随处可见。1931年夏秋的日本人,在极端军国主义的疯狂鼓噪下,显得格外地狂热、兴奋、骚动不宁。
东京市郊一座精巧、典雅的日式别墅里,陆军大臣南次郎大将正在自己舒适的榻榻米上梦进千里。一会儿是满洲的万里硝烟、铁甲奔腾,一会儿又是俄国境内的炮火连天、纵横厮杀,一会儿又是内阁首相若礼次郎苍白的面孔、惊恐不定的眼神。忽然,一队队荷枪实弹的美国兵冲了过来,他急转身想走,却被若一把抓住,急得他上下踢腾,难以脱身……一阵急促的铃声在耳边响起,缭绕回荡。他睁开了惺忪的双眼,迷迷瞪瞪地坐在那里,脑子里纷纷乱乱,刚才的梦还在翻腾着。直到电话铃再一次猝然响起,他才慵慵懒懒地抓起电话。
“阁下,满洲出大事了。关东军急电已到,请您速到军部。”南次郎一激灵,彻底醒了。
汽车飞驰在寂静的路上,南次郎的大脑也在不停地翻腾着。几个月以来,军部上下像开了锅似的沸腾不已。内阁猛削军人薪水的风波未平,满洲问题一波又起。尤其是在参谋本部的中村大尉被中国军队虐杀后,这一狂涛更是达到顶峰。陆军省和参谋本部的各级官佐围绕满洲问题的多次磋商讨论,多次安排的一些训示、演说更使军部的这种气氛不断高涨,似乎满洲问题的解决已迫在眉睫。为此,他还遇到了麻烦。
8月4日,在军部召开的师团长会议上南次郎发表训词,公开断言:满蒙方面的形势发展对日本非常不利,使人觉得事态重大,诚属遗憾。其原因在于邻邦(指中国)长期宣传培养、恢复国权之排外思想,以及新兴经济力量向满蒙之发展等事态重大已不是暂时现象,而是长久现象。
消息传到外界,内阁首相若礼次郎紧急召见了他,指责他在高级军官会议上妄下结论,言词失当,无视内阁,企图扩大满洲问题的严重性,挑起军人排斥内阁,煽动武力解决满洲问题等。但在南次郎心里,并不认为自己的观点有什么不妥。满洲是帝国的国防生命线,是日本屏障苏俄的第一道阵地,也是解决中国问题的重要后方物资基地。他十分赞赏老前辈田中义一的一句话:“如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可保守的内阁却根本无视这一点,开口闭口都是文人政客的那一套外交辞令。一遇到国际问题,总是带有明显的调和色彩,在满洲问题上也总是软弱无力。他们对军部的建议总是竭力压制,可对软弱的外相币原却言听计从,这不能不使南次郎大为失望。他知道眼下还不是与这些文人政客争锋角力的时候,所以对若礼次郎的指责,更多的是多方推诿、百般狡辩。因而在得知今夜满洲发生事变的消息时,客观地说他是欣喜多于忧虑。
汽车在混凝土路面上微微颠簸着,爬上市谷高地的缓坡。路旁的绿草、杜鹃花在昏暗的车灯下显出一片青灰色。走完坡路,车子在一个“Y”形的岔路口向右一拐,绕过一座怪石堆砌、透着一种冷峻美感的假山,“嘎”的一声停在了一座像一堆积木搭成的楼房前。这里就是日本军队的心脏、日本战时的神经中枢,坐落在市谷高地的日本陆军省和参谋本部。
清晨7时,东京日本军部的高级将领齐集会场,匆忙召开了紧急会议。大会议桌的横头,南次郎正襟危坐,一面硕大的太阳旗悬挂在他头后的墙壁上方,“烘烤”着气氛森严的会场。南次郎右手方依次坐着:陆军省次官杉山元中将、军务局长小矶国昭中将、军事课长永田铁山大佐。左手方为参谋次长二宫重治中将、总务部长梅津美治郎少将、情报部长桥本虎之助少将及作战部代理部长今村均大佐。对面为大将参谋总长金谷范三。会前,只有南次郎、金谷范三等少数人阅过关东军发来的急电,而更多的人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此时正交首接耳低声询问着。金谷看了南次郎一眼,见对方点点头,便转向参谋次长二宫重治,说道:“开始吧!”
主持会议的二宫重治次长先就收到的电报作了简短的说明,随即指示今村均大佐宣读关东军方面来电。
会场一时气氛凝重、静寂,只有今村均急促、有力的声音掠过众将佐耳际,在屋里回荡着:“(一)18日夜10时30分,奉天北方北大营西侧,暴戾之中国军队破坏满铁线,袭击我守备军,与驰援之我守备队部发生冲突。据报告,我奉天独立守备第2大队正向现场出动中。”“(二)北大营中国军队炸毁满铁线,其兵力约有三四个中队,逐次遁入兵营。我虎石中队11时与北大营兵五六百人交战,现已占得北大营一角。但敌机关枪、步兵炮正在增加。我中队正在进行苦战,野田中尉负重伤。”“(三)板垣参谋正作如下区处:(1)守备第2大队扫荡北大营之敌;(2)步兵第29联队攻击奉天城;(3)守备独立第5大队攻击北大营北侧,受第2大队指挥;(4)要求第2师团以主力支援。”
电文念完,众人一脸惊愕。会场还是一片沉寂,只有南次郎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睃来睃去。
南次郎对此时众官佐的惊愕是完全理解的。6月底,他也曾向前来东京的关东军参谋长三宅光治少将传达了“解决满洲问题方案大纲”的精神,并强调再隐忍持重一年,一俟日本国民及国际社会接受日本主张之时,即全面解决满洲悬案。但“中村事件”发生后,满洲和日本国内的形势发生了剧变,各在野党和帮会对内阁,甚至军部起而攻之,新闻舆论也大肆渲染、鼓噪,主张先内后外的内阁尽管一再发表声明,其威望却在民众的心目中一落千丈。而鼓吹先外后内的右翼势力、在野党政友会及枢密院、贵族院的强硬派充分利用广播、电台、报纸、杂志等新闻媒介,向民众灌输“满蒙是‘10万亡灵、20亿国币’所获得的‘圣地’;维护这一帝国生命线是行使自卫权;作为东洋盟主的日本惩罚中国之不当是为了东洋悠久之和平”等观念,从而煽起了国民的民族情绪,鼓起了日本人对外侵略的狂潮。特别是满洲青年联盟代表团回到日本本土后四处游说,会见政府、贵族院、政党、财界的要人,劝他们为解决满蒙问题而采取强硬政策,同时在各地大肆演说,向日本国民宣传满蒙日本化的必要。若礼次郎首相也感到了这股排山倒海般的狂潮难以遏制,因而不得不在党大会的讲话中也唱了几句强硬派的调子。连若礼次郎首相都不得不适应眼下的形势,对一向主张早日解决满蒙的南次郎来说,自然也认为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但南次郎还颇有些政治头脑,对内对外,他还是不露声色,坚持过去他所提倡的隐忍持重,他知道舆论时常捉弄人,有时跟得越紧,栽的也许越快。任何人都不能不做些表面文章,军人也是如此。基于此,他对外的调子自然不像内心那样高昂、偏激,这也使得军部的这些将佐一时摸不清他们的官长究竟对满洲是个什么态度。
见无人开口,南次郎放下撸着长髯的手,说道:“事出突然,所以请各位来商讨一下对策,主要是对时局的判断和下一步的措施问题。”说着,他提高嗓音,收起了微微的笑意,“上个月我曾说过,满洲问题长期以来一直在向事态严重的方向发展。虽然我们强调隐忍持重,可满洲的形势恐怕不许我们再过于持重了。目前,在满洲的关东军只有1万人,将少兵微,装备又差,处在张学良20万部队的包围中。这必然导致中国方面乘机兴起排斥外国、收回国权的思想。要记住,满洲有我们帝国20亿国币的投资,更有10万帝国精英的亡灵。失去满洲,就等于失去帝国的国防生命线,它必然祸及帝国的千秋大业。帝国不答应,就是弃尸满洲的帝国亡灵也不会答应。所以满洲的严重事态必须加以解决。这次关东军行动有些突然,请诸位就下一步的处置谈一谈吧。”
首先站起来打破僵局的,是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军务局长小矶国昭。这时,他一扫以往给人的那种悠然超脱的印象,神情严峻、目光沉稳,颇有些军人气魄,以山形人特有的卷舌音说道:“我认为关东军此次行动完全合理,参谋本部和陆军省应给关东军充分的支持,以此次事件为契机,彻底解决满洲问题。”言辞简洁,态度鲜明。
会前,小矶即与顶头上司金谷总长讨论过电报内容,已完全窥透了军部首脑对这次事件的态度,因而在拿出自己的观点时更显得毫不踌躇、锋芒毕露。参加会议的这些军部将佐,其实内心早已接受了满洲将以武力解决这一观念。所不同的,只是这一天到来的早晚而已。须知,直接或间接控制舆论,鼓起日本国民民族情绪的,正是这些主张铁血政治的军人。而当时的舆论导向和国民的偏激,也使他们认定眼下是一个彻底解决满洲问题的有利时机,所以小矶的话立即引来了一片响应之声。
匆忙召开的会议,却很快取得了一致的意见。最后,确定了“以此冲突为解决满蒙问题的理由,不但要确保日本在满洲的权益,而且还要以此对整个东北实行军事占领”的陆军方针。并考虑派驻朝鲜日军一部应急增援,国内第10师团应急动员、做出发准备的腹案。会后,责令陆军省军事课准备一份向内阁提出增兵满洲的建议。
上午10时,日本内阁紧急会议也在东京首相官邸召开了。
会前,若礼次郎首相总觉得这次事变的发生与国内形势的吻合太惊人了,所以他总有种感觉:这次事变也许与关东军,甚至与军部有关。会议开始前,他反复询问南次郎:“关东军这次行动,确系是针对中国军队的暴戾而被迫采取的自卫行动?可以这样相信吗?”
“当然。”南次郎毫不含糊地应道。
但若礼次郎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望着台上慷慨陈词的南次郎,他隐隐地觉得内阁对军部的约束力正在逐渐减弱。
若礼次郎是在1931年4月犬养毅遇刺后,再次被推上频繁更迭的内阁总理宝座的。上任伊始,他就确定了先内后外的治国方针,力图首先稳定国内政治局势,树立一位在国内深孚众望、能一呼百应的强硬政治人物。他为自己能成为这一人物而不懈地努力着,并艰难地协调着同军人、财阀、政客等各方的关系,同时也倾尽全力谋求迅速消除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给日本经济带来的阴影,指望首先把经济颓势扭转过来,再以此为基础,大力发展帝国国防,最终彻底解决满蒙悬案,实现帝国霸业。为此,他继续留用前外相币原喜重郎,艰难地继续着“协调外交”。
最初的一个多月,各方局面尚好,这给了他以极大的信心。但入夏后,形势却发生了对他越来越不利的变化。先是中国的“革命外交”,要求收回国权,冲击了日本在满蒙的特殊利益,引发了日本人对内阁协调外交的不满。“万宝山”事件更使主张先外后内的军人、强硬派政客和右翼势力联起手来,在满洲和日本本土公开与若礼次郎对抗。随着时间的推移,内阁中主张强硬的人数日渐增多,民众舆论也变得对他日益不利。“中村事件”曝光后,国内强硬派反对内阁的浪潮达到顶峰,民众也被政友会、内阁中强硬派、军方,甚至右翼势力煽动起狂热的民族情绪,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击着若礼次郎内阁。这时,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协调外交就此算是破产了,而他先内后外的一整套大政方针和规划也像一艘即将远航的船,刚出港湾就被水下的暗流推上礁石,触礁搁浅了。面对突然发生的这一切,他这才发现了自己这么快就失去民心的根本原因:国民之所以被军国主义鼓噪得有些歇斯底里,根本在于他们希望帝国的军靴能随意踏向东亚的各个角落。他们更希望人人手中都能马上有笔丰厚的财富,而不是他的长远计划、蓝图,他们只在乎眼前的利益。
若礼次郎无力地注视着形势的发展,心中充满遭受挫折的苦涩。这使他不由得怀念起过去的美好时光。1930年4月,作为日本首席全权代表,若礼次郎在征得内阁同意后,在《伦敦条约》上签了字。回国时,他像一位凯旋的英雄一般,受到了狂热的日本国民的欢迎。那时的日本国民,主张和平的人占据着统治地位。他怎么也想不通,仅仅一年时间,日本的政治气候就完全掉了个儿。还是那些曾衷心希望和平的国民,现在却开始狂热地鼓噪起战争来。
尽管若礼次郎也有着解决满蒙问题的夙愿,但他毕竟是日本内阁的首相,他必须考虑一旦采取强硬措施,日本可能对各方造成的影响和面临的局面。反复权衡,他觉得眼下还不是采取强硬手段的时候,所以对武力解决满洲问题更应该慎重。但舆论的冲击他也不能不考虑,因此他决定策略一些,看看形势的发展再说。(www.xing528.com)
此时南次郎的发言已近尾声,台下的阁员已被南次郎的话引得颇为激愤。这时,南次郎抓住时机,不慌不忙地抛出了早已在军部定下的“关东军行动适时,应予支援”议案。他认为此时头脑发热的内阁成员们无疑会投上令他满意的一票。
谁知节外生枝,外相币原喜重郞接下来的发言不但把南次郎的美梦打个粉碎,还使他万般尴尬,下不了台。
外相币原喜重郞是带着一腔怒气来参加内阁紧急会议的。
一大早,币原喜重郞与往常一样做完户外活动后,开始了早餐。边吃饭,他边毫不例外地翻开了今天的早报。但今天的报纸却令他早饭也没吃成。报上的号外以特大号字写道:暴戾的华军炸坏了满铁路线,袭击我方铁路守备队。我关东军全面还击,日中两国开战!币原既感到震惊,又感到气愤。惊的是满洲怎么一夜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怒的是他作为日本外相,此前竟毫无所知。作为外相对这么大的事竟然需要靠报纸来了解,那他与普通国民还有什么差别?盛怒之下,饭也顾不上吃,他起身便直奔外务省。
这时,外务省已忙作一团。日本驻奉天领事馆总领事林久治郎的电报也发至东京外务省。第一电曰:“因中国方面迭次要求和平议决,职即以电话告知板垣,谓中日两国并未开战,中国又采取不抵抗,宜即停止,避免不必要之伤害。板垣答称:此事涉及皇军权威,军方决定彻底解决。职之提议,为军方所拒绝……”第二电:“从满铁全线军队同时出动这一点综合观察,此事系军方积极策划。职已托满欣总裁向本庄司令官要求制止,望政府设法制止军队行动……”第三电:“军方独断与不法行动,已使职失去抗阻之力。”
第三电所说“不法行动”,是指奉天森岛领事劝阻军方不成反受威胁一事。
9月18日夜10时半左右,奉天北面枪声四起,立刻惊动了领事馆的人员。几个月来形势的不断恶化,早使这些外交人员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他们毕竟不同于关东军,作为外务省的官员,他们必须执行外务省的协调外交方针,艰难地协调四处寻衅的关东军与东北军之间的关系。此前,森岛领事已从东北军方面了解到中国军队不准备抵抗的态度,所以事变一起,他马上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关东军所为。遂于10时45分紧急求见板垣征四郎,试图说服他息兵停火,以和平手段解决此事。但图谋已久的板垣岂肯就此罢手?他傲慢地拒绝道:此事军方自有主张,你们最好不要干涉军队的指挥权。根本没把他这个领事放在眼里。
森岛倒是颇有外交官的涵养,并没有计较板垣征四郎的轻狂,只是一再苦苦相劝,希望关东军立即停火,以免事态扩大。这时刚从菊文饭店赶回来的特务机关参谋花谷正少佐从旁边冲了上来,悖然变色,“咣啷”一声抽出军刀,咬牙切齿地对森岛吼道:“你们领事馆的人竟敢干涉军方统帅权!”并进一步威胁道,“谁干涉我就杀掉谁!”一副疯狂之态。
森岛面色铁青,看着周围面露杀机、冷眼相看的关东军少壮军官们,知道再说无益,扭头冲了出来,直奔领事馆,向林久治郎做了汇报。
林久治郎听罢,心中一股难以按捺的怒火冲了上来。军方怎敢如此对待帝国的外交官?难道我外务省对军方的监督权在你关东军身上就起不了作用?想着,他抓过桌上的电话,直接要了板垣征四郎,要求他停火息兵,和平解决问题。谁知板垣总是不软不硬的一句话:“军队要按计划行事。”万般无奈,只好电告东京外务省,急搬救兵,请政府出面干涉。外相币原喜重郞看罢电报,一阵愤怒:又是这帮军人。
务实派外交家币原喜重郎,自连任外相后,还是坚持他不懈追求的币原外交,力争努力协调好日本与各国的关系。但军人们的擅自行动却常使他在外交上陷入窘境,这不但严重影响了外务官员的谈判效果,还大大影响了他作为外交家的声誉。所以从骨子里,他恨透了那些擅自行动,甚至不跟外务省打招呼的军人。今天的事件又是如此,以致他还不如那些早起的街头市民先知道事变的发生。怀着这股怒气,他来到了会场。
南次郎坐在台下,望着台上时而激动,时而深沉,抑扬顿挫地发言的外相币原喜重郞,心里感慨道:这家伙可真会表演。但南次郎越听越坐不住了,他感到芒刺在背,一阵阵热汗顺着脊背在向下流。一时间,他感到了人们投向他的目光,心里止不住骂道:关东军是怎么搞的!诸多大事都不报告,想瞒着我,可现在却让外务省这些白脸文官掌握得清清楚楚,真是一群混蛋。
币原喜重郞这时讲话的口气越发强硬,矛头所指也越加明显。不仅痛斥了关东军狂妄专断、目无内阁的侵权行为,也指责了军部的软弱无力、间接纵容。他最后以五点归纳说明结束了发言:“(一)抚顺中队长川上精一大尉早有关东军‘九一八’发难之秘密报告;(二)中国军队并未抵抗;(三)花谷正出刀威胁领事,不愿停战;(四)林总领事要求关东军停火无效;(五)满铁领事木村锐市等4人报告:完全是关东军积极策划了这次事件。这种未经内阁许可的擅自妄动如不惩戒,势必恶化日中关系,降低日本在国际事务中的威望,亦有损皇军威名。”
一语即毕,四座哗然。内阁要员,尤其是保守派对关东军如此胆大妄为深感震惊,进而大加指责。更有人指桑骂槐,矛头直指陆军省和参谋本部,会场一时陷入一片激昂声中。
南次郎和金谷范三眼见气氛急转直下,却有苦难言,处境十分尴尬。看着激愤的众人,南次郎沮丧万分,勇气泄尽,也不敢再提驻朝鲜军过境支援的事了。
在军方失去信任的情况下,内阁很快定下了“不扩大事态”的处理方针:(一)事变不得扩大;(二)禁止拓务省关东厅及满铁公司参与事变;(三)由奉天总领事馆就近监视关东军行动;(四)分遣辽阳多门师团、无野旅团及守备队岛本大队长,各将所属队伍集中到奉天附近;(五)长春旅团担任警戒,以自卫为限度。
然而,就在紧急内阁会议进行的同时,参谋次长二宫、军务局长小矶和教育总监荒木私下进行了会商,一致同意以此次事件为契机,求得满蒙问题的解决。
下午2时,在陆相南次郎、代参谋总长金谷范三和教育总监三长会上,只有陆相南次郎勉强同意了政府“努力不使时局较现状扩大”的方针,而参谋总长和教育总监未置可否。
回到参谋本部后,金谷范三立即召集了部长会议,各部长均对内阁决议提出异议。最后,作战课呈上欲发给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的电报,两条内容是:“(一)相信9月18日夜以后,关东军司令官之决心及处理深合时宜,深信此乃提高帝国军队威信之举。(二)根据事件发生后中国方面之态度等情况,阁议决定事件之处理不宜逾越必要之限度。为此,今后军之行动应本此主旨妥善处理。”
从电文中不难看出参谋本部对关东军的肯定,但单单不提具体“不扩大”的措施,只是闪烁其词地转述了内阁的决议,以“必要”的限度来决定今后的行动。何为必要?100个人可以做出100个解释,这恐怕在世界上任何国家的军事术语里也难以查到。这无疑放了关东军一马。难怪关东军在接到这则电文时大喜过望,备感振奋。它不仅肯定了关东军的先斩后奏,也为今后不断扩大事态找到了强硬的借口。极端的纵容,甚至可以说是鼓动,这就是军部对内阁“不扩大”方针的具体贯彻。
金谷范三阅毕,飞舞着笔,愉快地签上了名,对作战课长笑着说道:“你们这些鬼头,直钻到我心里去了。”
90年后的今天,许多研究中日战史的专家,都对日军几个参谋就能擅自发动一场导致日后两国全面战争的事变感到惊讶、不解。甚至有些人认为,这是日军层层分担责任的一种策略,目的是掩饰最高当局挑起战争的罪责。细细琢磨,此话不无道理。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先斩后奏,替本庄繁开脱了挑起战端之责;而本庄繁在支持了板垣、石原的行动后,再上奏军部,又替军部分担了责任;而军部在造成既成事实后上奏内阁直至天皇,又使人觉得天皇和内阁是无辜的。这样一环环追下去,所有责任便都落在了板垣和石原两人身上。而内阁和军部定下的“不使事态扩大”的方针,尽管对制止那场事变没起到任何作用,却成了战后日本人替内阁、军部开脱战争罪责的主要依据。其实细想一下,这种观点也很难自圆其说。内阁以及军部在制定出“不扩大”措施的同时,对挑起事变的板垣、石原,甚至本庄繁为什么没有惩处,反而在日后连连提升?为什么事后对既成事实总是加以承认,而不愿恢复原态势?起码可以说,当时的日本军部对事变扩大后的形势是满心欢喜、企盼不已的。须知,实现满蒙战略是当时绝大多数日本政客、军阀所追求的。无怪乎连有的日本学者都说,“九一八”事变,日本的绝大多数官员都是负有不可推卸责任的。如果当初日本内阁对军部能以有效的措施多加约束;军部在接到本庄繁的通报后,能雷厉风行地加以制止,迅速恢复原态势;本庄繁接到板垣和石原的请求后能即刻加以阻止,谋求和平解决,那么那场引发第二次中日战争的导火索是完全能够掐灭的。但历史没有如果,日本的根本目的就是要发动一场事变,进而引发一场战争,所以在把自己赌注输个精光之前他们是决不会罢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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