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赋》：嵇康情理兼备

二、情理兼备：嵇康《琴赋》

嵇康之赋，今存不多。《酒赋》、《蚕赋》、《怀香赋》已残，唯《琴赋》一篇完整。西汉王褒有《洞箫赋》、东汉马融有《长笛赋》，大抵先叙乐器之材，浸透天地万物的悲声的，其次描写它们制为乐器，能生动表现各类人不同的悲苦之情。嵇康对此，不以为然。其序云：“然八音之器，歌舞之象，历才之士，并为之赋颂。其体制风流，莫不相袭。称其材干，则以危苦上；赋其声音，则以悲哀为主；美其感化，则以垂涕为贵。丽则丽矣，然未尽其理也。”故《琴赋》的叙写结构，虽与前两赋相似，但所描绘的音乐，却有更丰富的感情类型。如：

若乃高轩飞观，广厦闲房。冬夜肃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粲，缨徽流芳。于是器冷弦调，心闲手敏。触如志，唯意所拟。初涉《渌水》，中奏《清徵》。雅昶唐尧，终咏微子。宽明弘润，优游躇跱。拊弦安歌，新声代起。歌曰：“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

正始名士所追求的委身自然，其实是借此实现对名教的超越。而所谓对名教的超越，骨子里却是对司马氏以名教杀人的否定。一段貌似“托喻清远”的音乐描写，背后有嵇康对世事的批判。刘熙载《赋概》说：“赋必有关著自己痛痒者，如嵇康叙琴，向秀感笛，岂可与无病呻吟者同语。”对现实有具体的针对性，这是此前的音乐赋所不曾有过的。

《琴赋》还反映了嵇康对音乐的理解。在正始名士论辩名理的“三玄四本”中，声无哀乐论是辩题之一。嵇康与向秀，就曾对此辩题往复进行辩论。依嵇康的见解，声音本无所谓哀乐。同样的音乐，在不同的人听来，能唤起不同的情感。《琴赋》对此，也有很好的阐释：(www.xing528.com)

非夫放达者，不能与之无；非夫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也。若论其体势，详其风声，器和故响逸，张急故声清。间辽故音庳，弦长故徽鸣。性洁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矣。是故怀戚者闻之，莫不憯懔懔惨凄，愀怆伤心，含哀懊咿，不能自禁；其康乐者闻之，则欨愉欢释，抃舞踊溢，留连澜漫，嗢噱终日；若和平者听之，则怡养悦悆，淑穆玄真，恬虚乐古，弃事遗身。是以伯夷以之廉，颜回以之仁，比干以之忠，尾生以之信，惠施以之辩给，万石以之讷慎。其余触类而长，所致非一，同归殊途，或文或质。总中和以统物，咸日用而不失。其感人动物，盖亦弘矣。

以辞赋校练名理，这也是正始赋的一大特色。

在司马氏的政治高压之下，“竹林七贤”以其非圣无法的形式，表现其张扬个性的叛逆精神，从而创造出正始文学最有光彩的部分。一当司马氏完成权力转移的过程，一些人便屈从于对现实政权的依附心理，复归于传统的人格形态和行为方式，正始文学因此逐渐失去了愤世疾俗的内容。嵇康、吕安被司马氏杀害后，“竹林七贤”中与嵇康交谊甚厚的向秀被迫出仕，正始之音，至此式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