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①，交和而舍②，莫难于军争③。
【注】
①合军聚众：聚集民众，组编军队。合，《诗·大雅·民劳》郑玄笺曰：“合，聚也。”此句曹操注曰：“聚国人，结行伍，选部曲，起营为军阵。”梅尧臣曰：“聚国之众，合以为军。”
②交和而舍：在战地，敌我对垒，各军诸部队的营门交错相连。交，交错相接。和，古时军队的营门称和门。舍，《左传·庄公三年》：“师行一宿为舍。”
③莫难于军争：没有比两军相对争夺制胜条件更难的了。曹操注：“从始受命，至于交和，军争难也。”张预注：“与人相对而争利，天下之至难也。”
【译】
孙子说：用兵的原则，将领接受君命，从召集军队，安营扎寨，到开赴战场与敌对峙，没有比率先争得制胜的条件更难的事了。
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①。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②，后人发，先人至③，此知迂直之计者也。军争为利，军争为危④。举军而争利，则不及⑤；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是故卷甲而趋⑥，日夜不处，倍道兼行⑦，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⑧，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⑨；五十里而争利，则蹶⑩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⑪。
【注】
①以迂为直，以患为利：将迂回道路变为直达的道路，将患害变为有利。梅尧臣注：“能变迂为近，转患为利。”张预注：“变迂曲为近直，转患害为便利。”
②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以迂回绕道和小利引诱敌人，摆脱敌人。贾林注：“敌途本近，我能迂之者，或以羸兵，或以小利、以他道诱之，使不得以军争赴也。”
③后人发，先人至：比敌人后出动，而先到达要争夺的要地。梅尧臣曰：“远其途，诱以利，款之也。后其发，先其至，争之也。能知此者，变迂转害之谋也。”
④军争为利，军争为危：军争之事既有有利的一面，亦有不利的一面。为，有之意。《孟子·滕文公上》：“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赵岐注：“为，有也。”此句曹操注：“善者则以利，不善者则以危。”
⑤举军而争利，则不及：携带全部装备辎重的军队前去争取先机之利，则不能按时到达。举，全、皆。梅尧臣注：“举军中所有而行则迟缓。”
⑥卷甲而趋：卷起铠甲，轻装快跑。卷，收，藏。
⑦日夜不处，倍道兼行：夜以继日不停地赶路。处，止；此处指不得休息。倍道，行程加倍之意。
⑧三将军：三军之将为敌所擒。杜佑注：“欲从速疾，卷甲束杖，潜军夜行，若敌知其情，邀而击之，则三军之将为敌所擒也。”
⑨其法十一而至：按其规律，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能到达。
⑩蹶：表示被动，被敌挫败。
⑪无委积则亡：军队没有物资补充即不能生存。委积，指物资储备。《周礼·地官·遗人》：“掌邦之委积，以待施惠。”郑玄注：“少曰委，多曰积。”
【译】
“军争”中最困难的地方就在于以迂回进军的方式实现更快到达预定战场的目的，把看似不利的条件变为有利的条件。所以，由于我迂回前进，又对敌诱之以利，使敌不知我意欲何去，因而出发虽后，却能先于敌人到达战地。能这么做，就是知道迂直之计的人。“军争”为了有利，但“军争”也有危险。带着全部辎重去争利，就会影响行军速度，不能先敌到达战地；丢下辎重轻装去争利，装备辎重就会损失。卷甲急进，白天黑夜不休息地急行军，奔跑百里去争利，则三军的将领有可能会被俘获，健壮的士兵能够先到战场，疲惫的士兵必然落后，只有十分之一的人马如期到达；强行军五十里去争利，先头部队的主将必然受挫，而军士一般仅有一半如期到达；强行军三十里去争利，一般只有三分之二的人马如期到达。这样，部队没有辎重就不能生存，没有粮食供应就不能生存，没有战备物资储备就无以生存。
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①；不知山林、险阻、沮泽②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③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诈立④，以利动，以分合为变⑤者也。故其疾如风⑥，其徐如林⑦，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⑧，动如雷霆⑨。掠乡分众⑩，廓地分利，悬权而动⑪。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
【注】
①豫交：结交诸侯。豫，通“与”。
②沮泽：指水草丛生之沼泽地带。《礼记·王制》：“居民山川沮泽。”孔颖达疏引何胤云：“沮泽，下湿地也。”
③乡导：即向导。乡，向古通。指熟悉该地区情况的带路人。
④兵以诈立：立，成功。杜牧注：“诈敌人使不知我本情，然后能立胜也。”其说甚是。
⑤以分合为变：把分散与集中作为变化手段。
⑥其疾如风：行动迅速，有如飘风之迅疾。曹操注：“击空虚也。”张预注：“其来疾暴，所向皆靡。”
⑦其徐如林：指部队行列整肃，舒缓如林木般有序。
⑧难知如阴：难以窥知实情，有如阴云蔽日。
⑨动如雷霆：行动迅速，使人猝不及防。杜牧注：“如空中击下，不知所避也。”贾林注：“疾雷不及掩耳。”
⑩掠乡分众：分兵数路掳掠敌国乡邑。曹操注：“因敌而制胜。”陈皞注：“夫乡邑村落，因非一处，察其无备，分兵掠之。”(www.xing528.com)
⑪悬权而动：指权衡利害得失，而后决定行动。权，秤锤，用以称物轻重。
【译】
所以不了解诸侯各国的图谋，就不要和他们结成联盟；不知道山林、险阻和沼泽的地形分布，不能行军；不使用向导，就不能掌握和利用有利的地形。所以，用兵是凭借施诡诈出奇兵而获胜的，根据是否有利于获胜决定行动，根据双方情势或分兵或集中为主要变化。按照战场形势的需要，部队行动迅速时，如狂风飞旋；行进从容时，如森林徐徐展开；攻城略地时，如烈火迅猛；驻守防御时，如大山岿然；军情隐蔽时，如乌云蔽日；大军出动时，如雷霆万钧。夺取敌方的财物，掳掠百姓，应分兵行动。开拓疆土，分夺利益，应该分兵扼守要害。这些都应该权衡利弊，根据实际情况，相机行事。率先知道“迂直之计”的将获胜，这就是军争的原则。
《军政》①曰：“言不相闻，故为之金鼓②；视不相见，故为之旌旗。”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民之耳目也③。民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故夜战多火鼓，昼战多旌旗，所以变人之耳目也。
【注】
①《军政》：古兵书，已佚。梅尧臣曰：“军之旧典。”
②故为之金鼓：用金鼓指挥军队作为进退的号令。金，杜佑注：“金铎也。”王皙曰：“鼓鼙钲铎之属。”
③所以一民之耳目也：用来统一士卒们的视听，即使士兵们的行动一致。
【译】
《军政》说：“在战场上用语言来指挥，听不清或听不见，所以设置了金鼓；用动作来指挥，看不清或看不见，所以用旌旗。”火鼓、旌旗，是用来统一士兵的视听，统一作战行动的。既然士兵都服从统一指挥，那么勇敢的将士不会单独前进，胆怯的也不会独自退却。这就是指挥大军作战的方法。所以，夜间作战，要多处点火，频频击鼓；白天打仗要多处设置旌旗，这些是用来扰乱敌方的视听的。
三军可夺气①，将军可夺心②。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③。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④，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⑤，此治心⑥者也。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无邀正正之旗⑦，无击堂堂⑧之陈，此治变⑨者也。
【注】
①三军可夺气：三军之刚锐旺盛之气可以挫伤而使之衰竭。夺，失也。《荀子·富国》：“罕兴力役，无夺农时。”气，指刚劲勇锐之士气。
②将军可夺心：可动摇将帅的决心。张预注：“心者，将之所主也。夫治乱勇怯，皆主于心。故善制敌者，挠之而使乱，激之而使惑，迫之而使惧，故彼之心谋可以夺也。”
③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梅尧臣注：“朝，言其始也；昼，言其中也；暮，言其终也。”又张预注：“朝喻始，昼喻中，暮喻末。”
④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言避开敌初来时的锐气，等待敌人士气衰懈再进行打击。
⑤以治待乱，以静待哗：以严整对付混乱之敌，以镇静对付轻躁之敌。乱，陈皞注：“政令不一，赏罚不明，谓之乱。”哗，指骚动不安。
⑥治心：张预注：“善治己之心以夺人之心。”即从心理上制伏、战胜敌人。
⑦无邀正正之旗：勿发兵截击旗帜齐整、队伍整治之敌。邀，阻留、截击。正正，曹操注：“齐也。”
⑧堂堂：张预注：“行阵广大。”
⑨治变：以权变应付敌人。
【译】
对于敌方三军，可以挫伤其锐气，可使丧失其士气；对于敌方的将帅，可以动摇他的决心，可使其丧失斗志。敌人早上初至，其气必盛；陈兵至中午，则人力困倦而气亦怠惰；待至日暮，人心思归，其气益衰。所以善于用兵的人，敌之气锐则避之，趁其士气衰竭时才发起猛攻。这就是正确运用士气的原则。用治理严整的我军来对付军政混乱的敌军，用我镇定平稳的军心来对付军心躁动的敌人。这是掌握并运用军心的方法。以我就近进入战场而待长途奔袭之敌；以我从容稳定对仓促疲劳之敌；以我饱食之师对饥饿之敌。这是懂得并利用治己之力以困敌人之力。不要去迎击旗帜整齐、部伍统一的军队，不要去攻击阵容整肃、士气饱满的军队。这是懂得战场上的随机应变。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①，背丘勿逆②，佯北勿从③，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④，围师必阙⑤，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注】
①高陵勿向：梅尧臣注：“敌处其高，不可仰击。”此说甚是。
②背丘勿逆：敌背倚丘陵险阻，我当不要正面攻击。
③佯北勿从：敌若假装败退，我当不要追击。佯，假装、伪装。张预注：“敌人奔北，必审真伪。”
④归师勿遏：敌师退还其国途中不可正面阻截。遏，阻、截击。
⑤围师必阙：包围敌人，当留缺口。张预注：“围其三面，开其一面，示以生路，使不坚战。”
【译】
所以，用兵的原则是：对占据高地、背倚丘陵之敌，不要作正面仰攻；对于假装败逃之敌，不要跟踪追击；敌人的精锐部队不要强攻；敌人的诱饵之兵，不要贪食；对正在向本土撤退的部队不要去阻截；对被包围的敌军，要预留缺口；对于陷入绝境的敌人，不要过分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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