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迈斯纳方法:压下防备,体验表演力

迈斯纳方法:压下防备,体验表演力

时间:2023-08-1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亚当坐下了,比尔朝门走去,边走边回头说:“练习从不干事的那个人开始,他先走到门外,然后等一下,让屋里的人做一会儿他的事,大约几分钟后,屋外的人再敲门,随后不等屋里的人回应就马上进屋,然后练习正式开始。”一会儿工夫,我们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后比尔开门进来站在了门槛处。比尔没有走出去,他缓缓地在门上敲了四下,像哀乐的尾声。

迈斯纳方法:压下防备,体验表演力

“你要有博大的胸怀,

才能通过他人发现整个世界

整场音乐会中,你只是演奏小提琴

只有认清了这点,你才能放开自己,

融入整片音乐的海洋中。”

——雅克-伊夫·库斯托(Jacques-YvesCousteau)1

一天,蒂龙和瓦内萨做了一次特别生动的练习,之后比尔脸上绽放出了笑容,他一边用手指轻叩着桌面一边说:“好,练得不错。接下来我们来点有意思的。从今天开始我会让你们的表演从入场开始。亚当,过来让我们看看你选的练习活动,你打算干什么?”

“我要为一首歌的谱子转调。”

“好的,”比尔说,“那坐下来开始吧。”

亚当坐下了,比尔朝门走去,边走边回头说:“练习从不干事的那个人开始,他先走到门外,然后等一下,让屋里的人做一会儿他的事,大约几分钟后,屋外的人再敲门,随后不等屋里的人回应就马上进屋,然后练习正式开始。”

亚当扭过头问:“所以......比尔,到底是谁先开始?”

“练习实际上是从敲门的那一刻开始,接下来是屋里做事的那个人听到敲门后的反应,这时进入到重复练习的阶段,然后就按部就班了。我给你们示范一下。我先敲几下门试试,可以吧?”

“好的。”

比尔走到工作室外,关上门。一会儿工夫,我们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后比尔开门进来站在了门槛处。

亚当扭头看着比尔,“门敲得很急啊。”他说。

比尔露出了笑容:“挺好的,听到我这么敲门,你有了这种反应。敲门声就像重复练习里你搭档说出的话,明白吗?你听到敲门声后的反应让你有了说话的冲动。”

亚当点点头:“明白了,敲门声给了我什么感觉,我就说什么。”

比尔点头:“是的,你不用说‘请进!’‘谁?’或‘什么事?’之类的,那都是我们平常说的客气话,而我要求你们做的是什么?”

谢丽尔回答:“有什么就回应什么,不要搭话。”

比尔点头:“说得对。我们再试一次,看看我要是这么敲你有什么反应?”比尔没有走出去,他缓缓地在门上敲了四下,像哀乐的尾声。

亚当说:“听起来很悲伤。”

“好的,”比尔说,“那这个呢?”他在门上敲起了伦巴式节奏。

亚当把脸从桌上抬起:“什么,您是在装可爱吗?”

比尔冲他挤挤眼:“什么,我是在装可爱吗?”

亚当说:“我就是这个意思,您是在装可爱吗?”

比尔说:“我没在装可爱。”

亚当翻了个白眼:“您没在装可爱?”

“你们看明白了吧?”比尔停下来问大家,“借助这扇门我们要这么来练习:先是屋外的人敲门,跟着进屋,然后是里面干事的人听到敲门后的反应,接着,重复练习开始。从屋外进门这一动作推动了练习向前发展,这是你们交流的新方式。”

肯尼举起了手:“那我们是不是得知道为什么进屋啊?”

“现在不用,你们现在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是完全随意地走进来。也就是说,你进来就是为了来做重复练习。换句话讲,你进屋只是为了配合你的搭档来完成练习。这是在训练你在毫无戒备下的反应,很不容易的。

“你们要想表演的时候放下戒备,就得进入一种很特殊的状态,这个时候你的情绪、身体、精神全都统一在这个状态中,我把它叫作创作状态。对演员来说这很重要,尤其是在我们开始今天这种练习方式后,你们都得进入这种状态。

“怎么来描述这种状态呢?在创作状态下,你是完全放松下来的。这时候的你很敏感、毫无保留地把自己袒露出来,来者不拒,有什么感觉都会全然表达出来。创造状态下的你会有一种豁出去了、闯四方的感觉。你完全放开了,不管那么多了,爱怎样就怎样了。你只关心这一路上够不够刺激,而路要去向何方就随它去了。你完全着迷于这种前路未卜的状态。

“在创作状态下,生活就是一场天不怕地不怕的闯荡,其中每分每秒带来的刺激都让你着迷不已。在这种状态下,人们看不到演员那种小心翼翼、缩手缩脚的表演,演员不会害怕自己出错或是总想着要怎么表现出某种场景。在创作状态下,你会把那些都抛到九霄云外,坦然接受未知带给你的自由。这种感觉就像从山坡上俯冲下来,完全不控制自己,任自己冲向哪里。以这种状态表演是一种非常刺激的体验,而观看别人这么表演也是同样刺激的。”

比尔朝他的桌子走去:“米米、道姆,你们来前面先开始,你俩谁是干活的那方?”

道姆手里攥着一个装着东西的小塑料袋,“是我。”

“好,”比尔说,“米米,新加进的这部分你明白了吧?你先出去,在门外等几分钟,之后用某种特别的方式敲敲门,接着就走进来,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

米米出门了。道姆看了看表,准备开始。很快他就投入到了自己的事情中。从我的位置看,他好像拿出了一本支票簿和一些便条纸,还有一份看起来很正式的表格,表格下方有签名。他看起来小心翼翼,简直是谨小慎微,原来他是想把表格上的签名模仿到便条纸上。他黝黑的面颊上刻着紧张的神情,一看这就不是个容易的活儿。

就这样大概过了三分钟,门突然被捶响了,那声音就像特种部队在用夯锤破门。道姆真的被吓着了,他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接着门开了,米米迅速钻进了屋内,然后把门一关,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道姆一下子就火了:“你干什么啊?”

米米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我干什么啊?”她呆呆地重复,道姆的怒吼把她吓着了。

“对,米米,你干什么啊?!”道姆吼道,随后摇摇头,又回到手头的事上。

他俩瞬间像被隔开了一样。道姆低头忙他的事,专心致志地模仿签名,那样子就像外科医生正在给病人做手术,性命攸关。米米完全被忽略了,看起来微不足道,孤零零地站在门前。道姆的突然爆发吓得她喘不上气,“对,米米,我干什么啊?”她问道,声音听起来像被吓坏了的小女孩。

而道姆的声音却斩钉截铁。他誊写的时候出了个错,用拳头捶了下桌子。“对,米米,”他说,潜台词是:去你的。“你——干——什么啊!”

“别这么跟我说话。”米米小声说,她的眼睛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些什么。

道姆扭头向米米射出两道目光,眼里的杀气足以让米米当场暴毙。“别这么跟你说话?”道姆说,接着又回到他的事情上。

米米有一阵子没说出话来,她好像忘了自己在哪儿。比尔探身向前,悄悄地朝米米说:“快重复啊,米米!”

“别这么跟我说话。”米米开口了,她四肢开始颤抖,眼里涌出了泪水。而道姆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是背朝着米米的,完全沉浸在手头的事情上。

比尔又探身向前:“道姆,重复啊。”

“什么?”道姆说,好像听到的声音来自千里之外的电台。

“道姆,重复‘别这么跟我说话’。”

“去你的吧。”道姆突然回过神来,抛给了米米这么一句。

“去我的吧?”米米说,她四肢抖动得已经快痉挛了。

道姆一边盯着纸在上面画线,一边说了句:“对,去你的吧,你这个蠢货。”

听到这话,即使远远坐在观众席的我,也感觉像是脸上被人抽了一巴掌,其他人也是如此。道姆的恶言恶语让米米彻底崩溃,之前的她还在崩溃边缘颤颤巍巍、脆弱得不堪一击,而现在她爆发了。刚才的米米眨眼间不见了,现在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尖声嚎叫女妖,“你不能那么说我!你不能说我是蠢货!”

道姆跳了起来,朝米米冲过去:“我想怎么叫你就怎么叫你,去死吧,我在干活呢!”

“你在干活呢?!”米米疯了,她用拳头捶门,“你在干活呢?!”

“我在努力集中精力干活!”道姆大吼。

“哦,你在努力集中精力干活?”

“快滚!”

米米又往后缩了一下,好像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道姆又逼近了她,米米像被逼得无处可逃的小动物一样。“你在努力集中精力干活,快滚?”她说,她已经吓得完全不知所措了。

道姆指着门,“滚!”他大吼,“快!滚!”他抓起门把手一把拉开了门。

米米开始哆嗦,“我不想出去。”她脱口而出。我的余光扫到了观众席上的特雷弗,看到他点了下头,我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米米的这个反应太反常、太不恰当了,必然是真实反应。

这一刹那,道姆好像知道了自己在干什么,他站在那里,米米像只被打了的小狗,抖抖索索。道姆的肩膀耷拉了下来,他的怒气已经释放完了,眼睛一直盯着米米,“你不想出去。”他重复。

米米望着道姆。非要我形容的话,我觉得她现在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陷进了自己的回忆,也许这个练习碰触到了她以前的一块旧伤疤。她目光呆滞,若有所失,“我不想出去。”她重复。她那副样子,好像内心的情感堤坝被冲破了一样,某个很久之前、被小心看守的东西像洪水一样涌了出来。“我不想走!我不想走!”她痛哭流涕。

简直难以置信,米米竟然倒向了道姆,道姆赶紧双手环抱把她给托住了。米米把脸埋到了道姆的怀里,开始哀号。不是一般的哭泣,不是号啕大哭,也不是抽泣,而是像哭丧一样的哀号,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这种说不清是悲痛、恐惧还是什么的情绪已经让米米完全沦陷了,情绪之猛烈,已经没有什么可阻挡。

这次的练习给全班带来了一波猛烈的冲击。虽然之前在比尔的课堂上大家也目睹或是亲身经历了各种本能的情绪释放,但和米米的这次爆发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次爆发的根源要深得多。比尔叫停了练习,等米米慢慢平复下来。道姆用双臂撑着米米,米米抽泣着,慢慢地她的呼吸平稳了。比尔等米米缓过神来后,让她和道姆坐下,能舒服点听他和大家讲话。

“我之前就说过了,进门来是很难的。你所有的防御机制在你进门的时候都会跳出来保护你,以免你受到伤害。实际上你的防御机制还会过分活跃,因为除了屋里的人,你进门的时候面对的是一片未知,心里没有着落。

“我们来对比一下。如果你进门是为了干一项独立的活动,那这项活动一下子就成了你的救星,因为你的全部注意力可以放在这件事上,比如要在你妈妈下班回家前把她抽奖得来的瓷盘子黏好。一旦你手上有活儿忙了,注意力集中了,你的精神就有了很具体的东西可以寄托。但在咱们的练习中,你进门的时候有什么可以牵扯注意力吗?什么东西都没有,也没有幻想,没有任务要去完成,你有的只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也许粗鲁、卑鄙、开心、野蛮、难以捉摸,或是多多少少带有其中的某些情绪。除了这个人,进门的人是没有地方可以安放他的精神的,所以我说进门是个很艰难的过程。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大家点点头,比尔继续讲:“把精神放在一件事物上远比放在一个人身上要轻松得多。比起你要在支票上伪造的签名和给祖母庆生要烤的蛋糕,人可是要难捉摸得多。你进门的时候,一定要把注意力全放在屋里那个人身上,让自己完全处于被动的状态。你站在他面前,就像一丝不挂一样,脆弱无比。他朝你丢来什么,你都得接着,不能左右自己的反应。此外,你要把每时每刻的感受都放在心上,如果你搭档说的话在现实生活中会伤害到你或者惹你生气,那练习中你就得让这话同样伤到你或是激怒你。卸下全部防备对大部分人来说都不太好受。

“但你们要这样想,把自己的内心毫无保留地袒露出来是一个演员的价值所在,这实际上也是演员最重要的属性。只有把自己袒露出来,你才能让情绪自由地宣泄,才能让观众欲罢不能。而我下面要说的一点,可能会让你们感觉好很多,就是当你能够很坦然地把自己原原本本地呈现出来,不再害怕脆弱带来的危险之时,也就是你变得强大之时。因为一个人要是能说服自己去体会生活、感受生活、屈服于生活,是需要拿出极大的勇气的。演员的座右铭应该是‘放弃、妥协、投降’。

亨利·戴维·梭罗说过,对于生活的目标‘......清醒地前行只是一部分,接下来还要纵身跃进黑暗,才能通向成功’。我现在就要你们‘纵身一跃’!真正的演员是值得我们敬佩的,因为他们是芸芸众生中有勇气迈出这一步的人。”

比尔继续说:“走进门就意味着你要卸掉自己的控制欲,而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几乎一辈子都在想方设法地控制自己生活中的一切,为的是能够保护好自己,抵挡住命运残酷的明枪暗箭。如果最后我们成功了,结局就是孤苦伶仃、空虚苦闷,因为你切断了人性的本源——与他人的交流。

“我记得我读过艾略特(T.S.Eliot)对一位诗人的评论,核心是说他觉得这个人的诗写得不好。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吗?因为他觉得这个人诗中应该有意为之的地方却不着痕迹,而应该不着痕迹的地方全都变成了有意为之。差劲的表演和这个有很多相似之处。我问你们:在咱们的练习中,有一件事一定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去把它准备好,你们知道是什么事吗?”

先开始全班没有人举手,等了一会还是乌马举手了,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说:“就是那项设计好的个人活动,那个干活的人需要发挥好主观能动性。”

比尔露出了笑容:“说得对,练习中所干的活需要你主动地投入精力。首先是要选出一项活动,然后找出一个迫使自己去做这项活动的理由,还要找到完美的标准好制造出难度,接着是设定合理的紧迫感—这些都是我们之前讲过的。之后呢?你就要全情投入地开始做这件事了。从这时开始,一切就不需要你的掌控了。你做事的时候,和搭档间发生的任何情况都应该是无意识的,就像自由落体一样。

“而在练习中,差劲的演员干事的时候是颠倒错乱的。他们在本来应该用心的时候听之任之了,却想要控制和搭档之间的交流,使得本来应该自然流露的东西打上了刻意的痕迹。我告诉你们:你们干事的时候是要用心的,要用心把它做好。而你和搭档之间的交流要做到完全出自本能,不受任何控制。只有这样,你那十分之九的沉在水面以下的本能才会慢慢浮现出来。道姆,告诉我,你刚才练习的时候在做什么?”

“我当时在支票上伪造我室友的签名。”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道姆叹了口气:“他总是不按时交房租,结果房东现在威胁要把这事交给他的律师处理,如果今天下午三点前不给房东现金,他就会下通知把我们赶出去。”

“等一下,”比尔说,“你是说得付给房东现金?”

“是的,因为我们已经欠了三个月房租了,房东气死了,说他这次只收现金。他不想有任何变数,怕收到空头支票。可我那白痴室友现在人在欧洲,所以我得跑去银行把他的支票给兑成现金。我得当着银行柜员的面,在支票上模仿出他的签名。”

比尔看着他:“你得模仿得和那个签名一模一样,对吧?”道姆看着比尔,点点头。比尔转向大家:“好,那道姆当时是在做他的个人活动。我们之前讲到了,做这项活动是受他意识控制的,因为他需要主动把注意力都投入到这件事上,在他的主观意识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也就没有什么精力再去管练习中要重复的对话了,只能后知后觉了。这时候,我们可怜的米米走了进来,他俩开始互动。练习要求道姆必须要做出真实的回应,不管他当时有多么专注于手头的事情,这时什么该出现了?”

安伯举手了:“无意识的部分。”(www.xing528.com)

比尔点头示意安伯:“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练习中的活动,也就是做的事情,是我们可以有意识控制的,但和搭档的互动必须是无意识的。”

比尔喜笑颜开,“说得非常好,”他说,“这就是我讲的意思。你们还记得道姆说,‘去你的吧,你这个蠢货?’那一刻非常好,完全是自发的、鲜活的情绪。你们看到米米的反应了吗?同样也是不由自主的。道姆的爆发太突然了,把米米吓了一跳。对于一个演员来说,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吓个正着,应该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比尔继续说:“关于有意识和无意识,如果进门的那个人状态对的话,他应该一直处于无意识的状态。因为他如果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搭档身上,就没有什么精力关注自身或者左右自己的反应了。这点刚才米米就做得非常好,你们还记得她说‘我不想出去’吧?这句话和练习没有任何关系,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米米八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但这没关系,重要的是这句话来自米米纯粹的本能反应,这就是我们练习的目的。”

米米看着比尔,点了点头,但什么也没说。

比尔说:“走进门的那个人得让自己像一片风中的羽毛,随风飘落,而这风就是他搭档的反应。或者也可以想成是一块小木板,在汪洋大海上漂流,随波逐流。但你不能骑上木板去划水,左右它的方向!这也是为什么在练习的这个阶段我会对你们有这样的要求:进门的时候不要做好怎么去演的准备,而是要卸掉所有防备,把自己暴露在未知的面前去体会一切。”

肯尼举手了:“但如果你进门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比尔耸耸肩:“那就站在门那儿啊,等着看会发生什么。到最后总会有点什么事的,但你永远猜不出会发生什么。演员可以通过进门这一刻学到迈斯纳的一个最基本的表演法则:‘不要刻意准备,事情来了,就顺应你自然的反应。因为你的反应不由你控制,而是被你的搭档激发出来的,取决他的所作所为。’

“如果你们读过桑迪·迈斯纳的书,可能会记得他举过一个很妙的例子,叫‘掐一下和哎哟’。意思是这样的,如果剧本上有一句台词,比方说是‘哎哟’,你不用发愁怎么说出它,只需要找个人,让他在你背后使劲掐一下,这句台词自然就会从你口中出来了。由此可以推出,如果想改变你喊‘哎哟’的方式,调整一下掐你的力度就可以了。比如说,导演跟你讲,‘我需要你讲这句台词时再痛苦一点’,那你就应该让搭档掐你的时候再用力点。优秀的演员都是这么做的,只有那些不入流的演员还停留在控制自己如何把台词念出这种感觉的阶段。”

肯尼和安伯是下一组。肯尼出了屋,安伯在屋里准备她要做的事。她坐下来,摘掉了手表,然后从包里取出一个粉色的礼品盒。盒子包装得十分精美,有蒂芙尼的风格,只不过是粉色的而已。她拿盒子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好像捧着一枚法贝热彩蛋。接着她又从包里掏出了一些工具:一把剪刀、一卷透明胶布、一个胶棒、一枚镊子和一把小刀。然后她像拆炸弹一样小心翼翼地拆开缠在盒子上的绸带。她解开绸带上的蝴蝶结,小心地放在一边,接着用小刀的刀背一点一点地慢慢掀开盒子一侧的包装纸。她剥得非常细致,精美的包装纸上没有留下一丝褶皱,她松了口气。接着她把盒子转了一个方向,看了看时间,点了一下头,又开始剥这边的包装纸。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很轻快的一声,像橡果从树上落下掉在木板上的声音。安伯抬头看到门开了,肯尼欢快地蹿进了屋里,乐呵呵地像个圣诞老人,他站在那里,满脸堆笑。

“真够烦的。”安伯说,她摇摇头又开始忙手上的事,一丝不苟。

“真够烦的?”肯尼笑了,好像在回味一个好玩的笑话。他完全没抓住安伯话里的意思,安伯明明是在嫌弃他,他却对此没有丝毫反应。我瞥了眼比尔,想看看他有没有留意到。比尔确实发现了,但可能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没有打断练习。

“肯尼,真够烦的。”

“真够烦的?”

现在安伯的厌烦之情已经表露无遗,“对,肯尼,真是太烦了。”

“你在干什么?”

比尔终于出手了:“肯尼,你问这干什么,安伯刚才可是在说你烦。”

“没关系,我知道她正忙着呢。”

“你可太理智了,她那是不愿意搭理你,有人那么冲地跟你说话,你没什么感觉吗?”

肯尼站着的身子歪向了另一边,双手交叉抱起胸,“我也说不好,”他说,“感觉不太好?”

“对呀,”比尔说,“她那么对你,我觉得你是有感觉的,但这种感觉并不太好,所以你转而问她在干什么,想把这种感觉转移。生活中,没有人喜欢面对不愉悦的情绪,但如果出现了,你也不能回避。”

“我只是好奇她在干什么而已。”肯尼辩解。

“你就是在转移不好的感觉,”比尔坚持,“把你的手从胸前放下来,再试一次。”

肯尼耸耸肩,转身面向安伯,开始观察她。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看着很认真。”

安伯手上的活儿一直没停,现在另一边的包装纸已经被完全掀开了,我们从缝隙里能看到里面是一个首饰盒。“我看着很认真?”她嘟囔了一句,好像在说梦话。

“是的,你看着很认真。”肯尼说。他还是一副心花怒放、神气十足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好像在给人表演唱歌一样,我发现他平时也老是这个样子。

“是的,我看着很认真。”安伯重复,但现在变成了低语,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她干的事情中。

“是的,”肯尼说,“你真的看着很认真。”

安伯没回话。她又成功地掀开了盒子一侧的包装纸,暗自欢呼了一下,还兴奋地拍了下手,仿佛圣诞的清晨,一个小女孩发现了圣诞老人给她留下了她心仪已久的木马。她接着又去揭另一侧的包装纸,用镊子和刀背小心翼翼地剥,像医生做手术一样。

“是的,”肯尼重复,“你真的看着很认真。”

安伯低头忙着她的事,屏气凝神。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全神贯注。

“她听不到你说话,”比尔轻声说,“你有什么感觉?”

肯尼转向比尔,又把手抱在了胸前,全身摆出一副戒备的架势,“她的练习做得有问题,她应该听我讲话的。”他说。

比尔转向安伯,“安伯?”他叫,声音很轻,好像要把人从梦中唤醒一样。安伯起初还是没有听见,“安伯?”比尔又叫。

安伯突然抬起了头,她的手也跟着定住了,此刻她正剥着最后一侧的包装纸。她朝比尔眨了眨眼,“啊?”她说,“怎么了?”

“你刚才听到肯尼说话了吗?”

安伯迅速地向两边看了看,找到了肯尼:“没有,抱歉,肯尼,你说了什么?”

比尔又对着肯尼说:“她没有回答你,是因为她真的没有听见你说话。她完全投入到了手头的事情上,有时的确会发生这种情况。”

“这可不应该。”

比尔看着肯尼:“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对此有何感受?”

肯尼又把身子歪向了另一边,脸上挂出了他标志性的自以为是的笑容,“对什么的感受?”

比尔一直盯着肯尼,“她完全把你忽视了,你对此的感受。她完全没有在意你,你对此的感受。”

肯尼也继续看着比尔,带着他那副荒唐的笑脸。他又把身子歪向了另一边,暗自笑出了声来,好像正在回味自己刚想到的某个段子。他接着又看向比尔,但什么也没说。本来就尴尬的气氛变得更加别扭了。

“你看,你竟然对此无动于衷,”比尔说,“但实际上我觉得你是有反应的,你只是不愿意放任自己去体会这种感受罢了。”

肯尼的笑变成了纯粹的洋洋自得,他站在那里看着比尔,一言不发。

“再试试。”比尔说。

肯尼又把注意力放回到安伯身上,而安伯又沉浸在了她的世界里。过了一会儿,肯尼坏笑着,像约翰·韦恩(John Wayne)一样拖着长腔说:“外国佬儿,你搞来的这个粉了吧唧的盒子可够神乎的。”

安伯晃了晃脑袋,好像大梦初醒一样。她转向肯尼,手里正要把一侧的包装纸恢复原样。“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她说。

肯尼放声大笑,“怎么样?”他说,“这次成了吧!”

“不能这样,”比尔说,“还是不成,你坐下。”

安伯和肯尼回到了观众席。

比尔问安伯她做的是什么事,安伯说她觉得她男朋友花了很多钱给她买了份圣诞礼物,这让她面子上很过不去,因为她给她男朋友准备的是一份很小的心意,她怕拿不出手。所以她把她男友要送她的礼物偷偷地拿了出来,要打开盒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这样她就能知道应该给她男友花多少钱买礼物了。但她动作得快点,因为她男友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家了,在他回来前,她得把礼物拆开,看看里面是什么,然后再把它按原样包好,让人看不出礼物有被动过的痕迹,而且她还得把礼物放回它先前藏起来的地方。

“要是你男友给你买了条钻石项链,而你只给他准备了一个便宜的小玩意,那该怎么办啊?”比尔问。安伯一下子脸红了,比尔接着说:“好,好,我明白了,挺好的。”

之后,比尔陷入了沉默。我感觉他是在想应该如何点评肯尼的表现。最后,他开口了:“你们知道吗,大家在这里做练习会带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很多人会把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防备心非常强。他们的身体已经习惯抑制自己的情绪,而不是完全地释放出来。我说‘身体’是因为你如果处于非常紧绷的状态,你的身体就会阻断你去体验真实的感受。因为你没有意识到这点,有些人一旦有某种情绪涌上来的时候,连肌肉都会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这是一种很常见的自我防御机制,但可惜这对演员没有任何好处。我们在这儿想要的不是怎么利用自身的情感障碍去表演,而是要给情绪清出一条顺畅的释放通道,让观众看到我们最真实的反应。”

这时乔恩举手了:“比尔,怎样才能让情绪释放得更彻底呢?”

“我的建议是,演员都应该去上一上肢体表演课,肢体动作研究学能帮你先从肢体上打通释放情绪的通道。咱们工作室的特德·莫林(Ted Morin)在这方面造诣颇深,他是一名肢体动作指导老师,擅长帮学生找到阻碍他们释放内心感受的习惯性肢体动作,并改掉这些动作。你们跟着这样的老师练习,可以放下越来越多的身体上的包袱,更加深入、彻底地去体验各种情绪,这可是至关重要的。一个演员要是不懂如何释放自己的情绪,就永远也无法找到更深层的自我。

“走进门的时候,必须把自己完全交给自己的各种感官。只是走进来看一看搭档在做什么,这样是不够的。你必须得用鼻子闻、用耳朵听,再说大点,你甚至得靠第六感去觉察你搭档当时的状态。

“随着练习中越来越多人要经历进门这一刻,各种各样的防御机制都会蹦出来。有些人会害怕面对自己的真实感受,他们会机械地重复对方的话,以此来防止自己的心迹外露。有些人想当好好先生,跟谁都客客气气的,总是去迎合别人,和谁都不生气。你还会看到有些人把重复练习用错了,把它当成了挡箭牌躲在后面,而不是让它引导自己走向真实的内心。这些情况都是因为他们害怕面对自己的情感,但这究竟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真心地劝你们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如果你任由自己彻底地释放出情绪,最坏能怎样呢?你可能会乱踢乱踹,大哭大叫。你会表现得比你自己想象的脆弱,但那又怎样呢?你也不会少个耳朵,对吧?你也不会因为痛快地释放了情绪就患上癌症。你只是经历了一场情感的暴风骤雨,仅此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说具体一点,”比尔说,“我发现很多演员都因为把自己绷得太紧、憋了一肚子气而出现各种问题。当你很努力地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会把自己绷得很紧。安东尼·霍普金斯(Anthony Hopkins)说过,那些演员用来锻炼专注力的练习他很少做,他说因为那种练习只会让他的状态变得紧绷,这对他的表演没有任何好处。在紧绷的状态下,你是无法真切地体会周遭的一切的,就更别提释放情绪了。

“同样,生闷气也会让你绷得很紧。很多人从来就没让自己彻底宣泄过愤怒的情绪,因为他们把生场气看得太严重了。他们会说,‘不成,你肯定不会想看我发脾气的样子的。我发起脾气来气吞山河,会毁灭周围的一切。’

“我来告诉你们吧,你发脾气时唯一感受到的就是人类最朴素的情感爆发。躲着它的话,就意味着你拒绝了解自己,那会毁了你的演员之路的。”

我看到大家都在点头,除了肯尼。

“你刚才问了我一个问题,”比尔看着乔恩说,“你问我‘怎样才能让情绪释放得更彻底呢?’你们应该关掉手机、关掉电脑、关掉iPod、关掉电视,关掉一切身外之物。现代社会里,我们被这些东西包围了,会被它们毁掉的。我们忘了呼吸的感觉,忘了享受食物的感觉,忘了大笑、注视、好奇、聆听,体会彼此到底都是什么感觉。我们忘了怎么去当一个人,有自己的想法,真实的感受和独特性。如果我们连人都不会做了,又怎么指望去当艺术家呢?

“21世纪,艺术面临着一场和这些人类以外物质的战争。你们作为演员,就成了这场战争中的斗士。在一个越来越不看重人性的社会,我们必须站起来为人性而战。

“今天下课后,你们回家就去读本诗集。背下那些你们喜欢的诗句,朗诵给那些愿意听的人听。在生活中体会、吸收、回馈,再体会。这就是演员要做的。下堂课见。”

下课后,比尔回到了办公室,我抓了个空,想找他聊会儿。他当时已经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了。我向屋里探了个头,他示意我进去,我就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肯尼。”他边说边摇头。

我婉转地试探:“他现在的练习好像遇到坎儿了。”

比尔看了我一眼:“他总是想来想去,不愿意把自己释放出来,真实地做自己。你想问我什么?”

我翻开笔记本,用手指逐行逐句地扫过,终于找到了记下的问题。“你提到有些人在表演进门时,把重复练习用错了,把它当成了挡箭牌躲在后面,掩盖住了自己真实的情感。你能展开解释一下吗?”

“他们并不是有意识地滥用这个练习的,”比尔说,“这还是防御机制惹的祸。在演员成长的初始阶段,他们中的很多人还不太清楚自己的感受到底是什么样的,所以他们可能就会站在那里机械地重复搭档的话,而不是通过完全释放自己的情绪来回应。不投入感情,只是在那里重复搭档的话,这可容易多了。而难的是你把搭档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然后发现,‘等一下,我感觉很生气!这个人没把我当回事,我很不好受!’”

“我明白走进门那一刻的重要性,它培养的是我们的观察力,以及对别人的感知力。要想把这两点做好,我们就得敢让自己变得像孩子一样脆弱。”

“说得对,”比尔说,“这是很重要的一步。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知道下一步会练什么?”

“下一步很重要,”比尔说,“我会让进门的那个人有个动机。”

“我等这个很久了,我一直纳闷你之前为什么还不把动机引入进来。我一直认为动机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动机的确很重要,但我们培养演员的技能得一步一步地来,夯实前面的技巧才能为后面要学的打好基础。演员要学会在进门的那一刻卸掉自己全部的防备,能根据自己的感受做出反应,能用重复练习的方法和搭档保持交流,只有他们把这些都掌握了,做稳妥了,我才会教他们和动机相关的那部分。也只有在演员学会了如何真切地体会每分每秒后,引入动机才会有意义。过早地把动机引入进来会打乱一切的,会导致他们又开始用思维来控制整个练习,之前学的也都会前功尽弃。”

“我很想听你讲动机这块儿。”

比尔露出了笑容:“我也是。我最喜欢教这一部分了,因为大多数演员一到这块儿就摸不着头脑了。”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