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起源问题的研究，首先解决“什么是艺术的问题”，而这一问题是很难以准确的定义来回答的。一般来说艺术具备两个条件：“其一、艺术是人的创造而非自然存在物；其二、艺术主要价值是供人欣赏，以满足人的审美需要，而不是其他实际功利性的用途。”[14]其实审美需要本身就是功利的，而人类早期艺术行为又是出于某种功利需要，因而探讨艺术起源问题似乎应该抛开类似的有些自相矛盾的概念。艺术的创作主体是人，创作的结果是人造物。艺术伴随着人类的诞生并开始造物时就产生了，“艺术的起源，就在文化起源的地方”[15]。那什么是文化呢？人类学家泰勒（E.B. Tylor）说“文化乃是一团复合物（complex whole），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及其他凡人类因为社会的成员而获得的能力及习惯”，“文化是人类活动的结果，但不是遗传的，而是积累的”。[16]文化包括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两个方面。
既然“艺术的起源，就在文化起源的地方”，而艺术又属于文化的范畴，文化又是“人类活动的结果”，因而文化、艺术产生的前提就是人类的诞生。“劳动创造了人”，人在劳动中逐渐形成审美意识，因而学者把艺术起源归结为劳动。除了“劳动创造了人”，这个艺术产生的最基本条件之外，劳动的需要也是艺术产生的直接原因之一。在中国古典文献中有大量内容，反映艺术起源与劳动的关系。“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云，此举重劝力之歌也。”（《淮南子·道应训》）“今举大木者，前乎舆謣，后亦应之。此其于举大木者善矣，岂无郑卫之音哉，然不若此其宜也。”（《吕氏春秋·审应览·淫辞》）[17]“举重劝力之歌”可以说是人类早期的音乐、诗歌结合的艺术形式，但这并非为“审美”而作，而是一齐“举力”而采取的“功利”行为。鲁迅先生对此评价说：“我们的祖先原始人，原是连话也不会说的，为了共同劳作，必须发表意见，才渐渐地练出复杂的声音来，假如那时大家抬木头，都觉得吃力了，却想不到发表，其中有一个叫道：‘杭育杭育’，那么这就是创作；大家也要佩服，应用的，这就等于出版；倘若用记号留存下来，这就是文学。”[18]《吕氏春秋》更明确指出“前乎舆謣，后亦应之”有益于劳动者，并与“郑卫之音”相对照。《吕氏春秋·古乐》还记载：“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禽兽之极》。”[19]三个人手持牛尾巴，边跳舞边唱歌，歌词有八段，内容已佚，仅留下每段的名称。依其名称推测，有的与劳动有关，如《遂草木》《奋五谷》可能是对丰收的期盼，有的则与原始巫术活动或图腾崇拜有联系，如《玄鸟》《敬天常》。《礼记·郊特牲》有一首记载伊耆氏《蜡辞》：“土返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作，草木归其泽”，同样反映的是劳动人民对风调雨顺的期盼，表明原始艺术和劳动的密切关系。
从艺术的创作主体（人）或内容（艺术表现劳动场面或是劳动的需要）来讲，说“艺术起源于劳动”应该是无可厚非的，但人类为什么通过劳动就创造了艺术，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呢？也就是人类为什么要创造艺术，或者艺术起源的直接原因是什么呢？这个问题的解决，才是解答艺术起源问题的关键所在。西班牙阿尔塔米拉、品达尔洞，法国拉斯科洞穴、三兄弟洞，印度的高曼谷洞、辛甘普尔洞等遗址的壁画，确实是人劳动的结果，但有没有其他原因促使原始人进行这些创作呢？对于先民而言，今天被称为“原始艺术”的东西更多的是一种表现手段，而不是目的。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画在西班牙阿尔塔米拉洞里的野牛，是有名的原始人遗迹，许多艺术史家说，这正是‘为艺术而艺术’，原始人画着玩玩的。但这种解释未免过于‘摩登’，因为原始人没有19世纪文学家那么有闲，他画一只牛，是有缘故的，为的是关于野牛，或者是猎取野牛，禁咒野牛的事。”[20]画野牛的缘故，是研究被我们今天称之为“艺术”起源的直接原因。
哈顿在《艺术的进化》中提出，艺术行为出于四种需要。（1）艺术：这是纯粹由于审美性，专为欣赏形状色彩等快感的，即所谓的“为艺术而艺术”；（2）信息：人类的传达意见如语言及拟势还不够时便用绘画来补助它；（3）财富：除审美性以外，人类为喜爱财物并要增加其价值的缘故，也会制造装饰品；（4）宗教：人类为要和神灵发生同情的关系，常表现于外而为艺术。[21]哈顿从艺术进化发展的角度解释人类为什么要创造艺术，是有道理的，但是不能解释人类最早的艺术行为。如果用这种观点来解释人类艺术起源，真的有些太“摩登”了。格罗塞在探讨“人体装饰”起源时，认为是人类最早的艺术“原始民族的画身（人体装饰），主要目的是为了美观。它是一种装饰，并非像有些人所说的，是一种原始的衣着”[22]。但在具体论证这一观点时，出现了矛盾，经常用装饰的实用目的来解释他认为“为了美观”的人体装饰。归纳起来，包括五个方面：为了避免鬼的迫害；图腾崇拜；引起敌人的恐怖心理；表示等级的差别；表示自己将自己已经贡献给神灵。[23]“为了美观”其实就是一种功利目的。在原始的蛮荒时代，人类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在生命没有保证的情况下，何谈“为了美观”？倒是以功利色彩的观点来解释更具有说服力。普列汉诺夫坚决反对原始的人体装饰是“为了美观”的看法。在艺术起源问题上“从有用的观点对待事物的态度，优先于从审美的观点对待事物的态度”[24]，人体装饰（文身）目的主要是：不让死者的阴魂认出来；是财富的象征；图腾崇拜；氏族关系；割开皮肤以减少发炎；想表现自己有忍受肉体痛苦的能力。[25](www.xing528.com)
有关艺术起源问题的研究，观点众多，在西方学术界形成了一系列学说。中国学术界在介绍和研究这些学说时，大多以西方的学术成果为基础，如摹仿说、劳动说、巫术说、游戏说、表现说、潜意识说等。摹仿说认为艺术起源于人的摹仿本能。古希腊哲学家认为艺术是摹仿的产物，柏拉图在《法律篇》中提出音乐“摹仿善或恶的灵魂”。[26]这种观点到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达到了顶峰，其代表性人物是达·芬奇，他认为“画家的心应该像镜子一样，面前有多少色彩和形象就摄取多少色彩和形象，否则就算不上一位好画师”。但他同时认为，画家摹仿的对象是源于自然，高于自然的“第二自然”。[27]巫术说最早由英国人爱德华·泰勒在《原始文化》中提出，认为原始人给一切现象凭空加上人格化的神灵作用，并让这种幻想充满自己周围的时空，这样就产生“交感巫术”和“摹仿巫术”。法国考古学家进一步阐述了艺术起源与巫术的关系，认为原始艺术就是巫术的一种。后来一些学者用这种观点解释一些原始的岩画和洞穴壁画，如西班牙阿尔塔米拉洞穴壁画《受伤的野牛》，原始人为什么要画它呢？在原始的狩猎时代，要想猎取一头健壮的野牛是有难度的，原始人希望它受伤，从而容易猎取。将它中箭倒地的形象画在岩壁上，是通过巫术诅咒对野牛施加影响。游戏说最早由德国古典主义美学家席勒提出，他在《美学书简》中认为艺术产生于“游戏时过剩精力的流露”，“这种过剩精力的流露表现在人身上，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融合为自由的游戏冲动，也就是审美冲动”。[28]表现说认为艺术源于“情感传达的需要”，艺术是“一个人用某种外在的标志有意识地把自己体验过的感情传达给别人，而别人被这些感情所感染，也体验到这种感情”。[29]坚持类似观点的还有雪莱和科林伍德等。潜意识说以弗洛伊德为代表，认为艺术是个人潜意识的象征表现，而潜意识的真正内容是被压抑的性欲，艺术活动（艺术创作和欣赏）是摆脱苦闷的一种“诱惑的奖赏”。
在艺术学研究中，西方这些学术观点占据了主导位置。那么有着悠久文明和辉煌艺术成就的中国，在艺术原理研究方面是不是一片空白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中国古典艺术文献所体现出的艺术概念、范畴和理论观点，丝毫不逊色于西方。充分利用艺术文献资源，进行艺术原理研究，是艺术文献学研究的重要目的之一，这也是本书介绍艺术起源问题的原因。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