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土楼：商人社会平等的居住方式

（1）合院式平面的长幼次序与耕读文化

中国传统合院式住宅的平面布局与长幼关系是与中国传统农耕、科举文化密切联系的。地方的士绅占有土地，研究儒学，参加科举，进而获得功名以出仕为官。这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思想、信仰体系在居住文化上的投射，就是院落平面正厢分级的制度。

如今，从合院式平面在浙闽地区的分布状况来看，可以发现，合院式住宅最为集中的闽北地区是耕读文化最为兴盛的地区。从南宋时期朱熹在武夷山开设紫阳书院开始，到“闽学”这一儒家学派的形成，朱熹看中身份制度、强调君权的重要性，都对闽北地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一影响也使得该地区科举人才辈出，住宅平面更多地采用多进式四合院的形式。

其他合院式住宅分布较集中的地区，也与农耕文化紧密相连。在明清时期，台州平原、金衢平原是东南沿海地区重要的粮食产地，闽北与闽东则是重要的茶叶产地。这些地区，农业与种植业的发达带动了耕读文化的兴盛，而合院式住宅集中的村庄，如武夷山下梅村、霞浦半月里村、缙云河阳村、邵武和平镇等，都曾经产生了大量的举人和进士。

（2）长幼次序的弱化

“一”字形长屋与合院平面不同，虽然也有厅堂与房间的等级差别，但可以说“一”字形长屋的正房与厢房空间处在同一屋檐下，有着同等的采光与通风等自然条件，等级的差别被弱化了。而“一”字形长屋集中的温州与宁波地区，在明清时期则是半农半商的典型。宁波港是浙江省最重要的海港，温州港虽然在明清时期开始衰落但依然保持了一定的活力，因而，在农闲或者荒年，从事船运贸易是温宁二府的人们主要的生活方式。“一”字形长屋的平面布局形式，很可能与这种农耕——商贸的中间状态有关。

农耕社会中，家族成员之间经济能力的差别是很小的，因而长幼尊卑次序很容易长期保持。但在商业社会中，一旦外出做生意，则很容易造成经济能力的巨大差异。其结果则必然是在建设新家时，出钱最多的一方即使在家族中地位最低的小儿子也不可能将居住条件最好的房间让给贫穷的长子。因此转而采用弱化长幼次序的住宅平面布局方式似乎成了最好的选择。

（3）围屋与商人住宅

到了围屋式宅院，不难发现，平面空间的长幼尊卑次序被最大限度地消解了。围屋中央的合院空间即使存在也大多成为宗祠，为家族公共财产，人们则平等地聚居在围屋中。福建土楼，可以说是这种平等聚居的终极形式。所有的房间用相同的材料，建成相同的规模，内部装修也基本相同。每一个小家庭都拥有从最底层直通顶层的垂直单元，除了居住空间外，所有辅助空间均为共有，扫除、修复也由各家庭分担。这种联排别墅式的空间组合所反映出的，与其说是为了共同防御，不如说是基于商人平等互利的契约精神。(www.xing528.com)

东南沿海地区多山地，耕地匮乏，而宋元开始人口激增，到明代粮食已经无法自给自足。因而浙闽一带是商品经济、商品贸易最为发达的地区。围屋式平面分布集中的福建中南部、浙江中部，也与明清时期最为著名的商人组织的故乡相吻合。有名的龙游商帮、宁波商帮、潮汕商帮、闽南商帮都发源于这一区域。除了龙游商帮主要进行陆路贸易外，其他商帮都主要从事海外贸易。他们前往日本、朝鲜和东南亚诸国行商，赚钱后则回乡建造宅邸。这种外出行商的活动往往会找同族、同乡同行。回乡时，同行的亲族们则会集资修建房屋。这种情况下，基于儒家文化下的长幼尊卑关系必然会被基于商业共同体利益下的公平公正思想所取代。

比较典型的案例有浙江省诸暨市斯宅村斯盛居（206 号），俗称“千柱屋”，建于清道光年间，面积达6 850 平方米，居住了大约40 户人家。斯宅村位于大山之中，何以有此大型宅院？在千柱屋大门上方的砖雕上特意刻有两条船，给出了答案：小船出去，赚到钱以后大船回来，并受到尊重。出外赚钱，将财富带回家乡盖房子是斯宅村得以发达的根本。从住宅平面上看，千柱屋规模庞大，虽然整体平面为连体式大型合院，却并没有仪式性的大厅。仅仅在中轴线尽端有一间房屋为葬礼时专用，其余均为普通居室，体现了家族人人平等的观念。

土楼则更进一步体现了商人社会居住平等的观念。南靖县石桥村顺裕楼（136 号）就是1927年由从东南亚归国的商人张启根带领村人集资建成的，但由于资金不足，土楼的内环没有建造完全。顺裕楼鼎盛时期有900 余人居住，而房间的所有权则完全由出资的多少决定。出资最多的张启根占有了7 套居住单元，另一位金主张对阳则拥有4套住房，其他的村人则根据抽签决定房屋的所有。^[31]可以说，在民国时期，围屋式平面形制中的传统尊卑关系已经完全崩溃，经济关系成为新的主导。

（4）职业与平面

从浙闽风土建筑的平面形式与居民职业的比较（表2.3）可以看出，耕读与合院平面，工商与围屋平面之间存在着对应关系。浙闽地区出现的围屋式平面居住方式，也与当地发达的商品经济与海外贸易存在关系。可以说，浙闽地区所反映出的从儒家尊卑思想向商人平等互利思想的转变，是东南沿海地区多山少地又濒临大海这一自然条件所决定的。围屋式的居住方式受到了居民生产生活方式直接的影响，也受到了自然气候条件间接的影响。

表2.3　职业与平面关系的统计＊

*由于房屋所有权很可能易手，此表仅为不完全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