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伯出师攻打范、中行氏：战国策

导读

本文记叙了晋国四卿尤其是知氏与赵氏两家的军事斗争，主要围绕着知氏覆亡过程展开。文章主要刻画了四个重要人物。知氏集团中人物主要有两个：一是知伯，作为知氏家族的领袖，他贪得无厌、刚愎自用，其性格的缺陷直接导致了知氏的灭亡；二是知过，他是一位出色的谋臣，善察言观色，眼光敏锐，很有谋略，惜不遇明主，怀才不遇。赵氏集团中人物也主要有两个：一是赵襄子，作为赵氏的领袖，善于识人、虚心纳谏是他最大的优点；二是张孟谈，他是赵氏集团的主要智囊，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在知、赵两家斗争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文章运用对比的手法，将知氏与赵氏两家放在战国时代这一风云变幻的历史大背景中，让他们各自抒写了自己的家族命运。

知伯帅赵、韩、魏而伐范、中行氏1，灭之。休数年，使人请地于韩。韩康子2欲勿与，段3谏曰：“不可。夫知伯之为人也，好利而鸷愎4，来请地不与，必加兵于韩矣，君其与之。与之，彼狃5，又将请地于他国，他国不听，必乡6之以兵，然则韩可以免于患难，而待事之变。”康子曰：“善。”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一于知伯。知伯说，又使人请地于魏，魏宣子7欲勿与。赵葭8谏曰：“彼请地于韩，韩与之；请地于魏，魏弗与，则是魏内自强，而外怒知伯也，然则其错兵于魏必矣，不如与之。”宣子曰：“诺。”因使人致万家之邑一于知伯。知伯说，又使人之赵，请蔺、皋狼9之地，赵襄子10弗与，知伯因阴结韩、魏，将以伐赵。

注释

1范、中行氏：范指范吉射，晋六卿之一，后败亡。中行氏指中行寅，晋六卿之一，后败亡。2韩康子：春秋时期晋国六卿之一，韩庄子之子。3段：韩康子谋臣。4鸷愎：凶残而固执。鸷，一种凶猛的鸟。愎，固执。5狃（niǔ）：习惯。6乡：通“向”。7魏宣子：又称“魏桓子”，春秋时期晋国六卿之一。8赵葭：魏宣子谋臣。9蔺：赵邑，在今山西离石。皋狼：赵邑，在今山西离石西北。10赵襄子：春秋时期晋国六卿之一，名毋恤（一作无恤），赵鞅之子。

译文

知伯率领赵、韩、魏三家攻打范氏、中行氏，灭掉了他们。休兵数年后，知伯派人向韩氏索要土地。韩康子不想给，谋臣段劝谏道：“不可。知伯为人贪图利益又凶狠固执，他来索要土地，如果不给，必定会对我们用兵，您还是给他吧。给了他，他习以为常，又会向其他国家索要土地，其他国家不肯听从，他必定会派兵攻打，那么韩国可以免除祸患，静观其变。”韩康子说：“好。”于是派使臣把一个有万户人家的城邑送给知伯。知伯非常高兴，又派人到魏国索要土地，魏宣子不想给。赵葭劝谏说：“知伯向韩国索要土地，韩国给了；向魏国索要土地，魏国要是不给，那么就是魏国自以为强大，对外却激怒了知伯，那么知伯必然会对魏国用兵，不如给他。”魏宣子说：“好。”于是派人把一个有万户人家的城邑送给知伯。知伯非常高兴，又派人到赵国去索要蔺、皋狼两地，赵襄子不给，知伯于是暗中联合韩、魏，准备攻打赵国。

赵襄子召张孟谈1而告之曰：“夫知伯之为人，阳亲而阴疏，三使韩、魏而寡人弗与焉，其移兵寡人必矣。今吾安居而可？”张孟谈曰：“夫董阏于2，简主3之才臣也，世治晋阳4，而尹铎5循之，其余政教犹存，君其定居晋阳。”君曰：“诺。”乃使延陵生6将车骑先之晋阳，君因从之。至，行城郭，案7府库，视仓廪，召张孟谈曰：“吾城郭之完，府库足用，仓廪实矣，无矢奈何？”张孟谈曰：“臣闻董子之治晋阳也，公宫之垣皆以狄蒿苦楚廧之8，其高至丈余，君发而用之。”于是发而试之，其坚则箘簬9之劲不能过也。君曰：“足矣，吾铜少若何？”张孟谈曰：“臣闻董子之治晋阳也，公宫之室皆以炼铜为柱质，请发而用之，则有余铜矣。”君曰：“善。”号令以定，备守以具。

注释

1张孟谈：春秋末战国初赵人，赵襄子谋臣。2董阏于：赵简子家臣。3简主：赵简子，名鞅，春秋晋国六卿之一。4晋阳：地名。在今山西太原南。5尹铎（duó）：春秋时晋人，赵简子家臣。6延陵生：春秋末战国初晋人，赵襄子家臣。7案：察看。8狄：即“荻”。苦：即“楛”。楚：荆。廧：同“墙”，筑墙。9箘簬（jùn lù）：竹名，可做箭杆。

译文

赵襄子召见谋臣张孟谈，告诉他说：“知伯的为人，表面上和人亲近，暗地里却和人疏远，他多次派人出使韩、魏，却没让我参加，肯定是要发兵攻打我了。现在我到哪里去住为好？”张孟谈说：“董阏于是先君简主的干练大臣，世代治理晋阳，后尹铎继任，他们的政治教化至今还保存着，您就定居在晋阳吧。”赵襄子说：“好。”于是派延陵生率领车马先去晋阳，赵襄子随后跟去。到了晋阳，巡视城墙，察看府库，检查粮仓，召见张孟谈说：“我看城墙已经很坚固，府库物资已经很充足，粮仓已经装满粮食，没有箭怎么办？”张孟谈说：“我听说董阏于治理晋阳的时候，宫殿的城墙都是用荻蒿楛楚等修筑的，墙高达一丈多，您可以打开使用它们。”于是打开试试，它们的坚硬程度就是竹子也比不过。赵襄子说：“箭杆足够了，我们缺少铜怎么办？”张孟谈说：“我听说董阏于治理晋阳的时候，宫殿的室内都是用冶炼的铜做柱子，请打开使用它，就有大量的铜了。”赵襄子说：“好。”命令已经定好，守备器械也都齐备了。

三国之兵乘晋阳城，遂战。三月不能拔，因舒军而围之，决晋水而灌之。围晋阳三年，城中巢居而处，悬釜而炊，财食将尽，士卒病羸。襄子谓张孟谈曰：“粮食匮，财力尽，士大夫病，吾不能守矣，欲以城下，何如？”张孟谈曰：“臣闻之，亡不能存，危不能安，则无为贵知士也。君释此计，勿复言也。臣请见韩、魏之君。”襄子曰：“诺。”张孟谈于是阴见韩、魏之君曰：“臣闻唇亡则齿寒，今知伯帅二国之君伐赵，赵将亡矣，亡则二君为之次矣。”二君曰：“我知其然。夫知伯为人也，粗中而少亲，我谋未遂而知，则其祸必至，为之奈何？”张孟谈曰：“谋出二君之口，入臣之耳，人莫之知也。”二君即与张孟谈阴约三军，与之期日，夜遣入晋阳。张孟谈以报襄子，襄子再拜之。(www.xing528.com)

张孟谈因朝知伯而出，遇知过1辕门2之外。知过入见知伯曰：“二主殆将有变。”君曰：“何如？”对曰：“臣遇张孟谈于辕门之外，其志矜，其行高。”知伯曰：“不然。吾与二主约谨矣，破赵三分其地，寡人所亲之，必不欺也。子释之，勿出于口。”知过出，见二主，入说知伯曰：“二主色动而意变，必背君，不如令杀之。”知伯曰：“兵箸晋阳三年矣，旦暮当拔之而飨其利，乃有他心？不可。子慎勿复言。”知过曰：“不杀则遂亲之。”知伯曰：“亲之奈何？”知过曰：“魏宣子之谋臣曰赵葭，康子之谋臣曰段，是皆能移其君之计。君其与二君约，破赵则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如是则二主之心可不变，而君得其所欲矣。”知伯曰：“破赵而三分其地，又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则吾所得者少，不可。”知过见君之不用也，言之不听，出，更其姓为辅氏，遂去不见。

注释

1知过：一作知果，知伯族人兼谋臣。2辕门：领兵将帅的营门。

译文

知、韩、魏三家的军队抵达晋阳城，战斗开始。三个月没能攻下来，于是分散军队把晋阳城围了起来，掘开晋水灌城。晋阳城被围困三年，城里人在高处搭棚居住，吊起锅做饭，财物、食品都要用光了，士兵们疲困不堪。赵襄子对张孟谈说：“粮食短缺，财物用尽，士大夫疾困，我无法坚守了，想开城投降，怎么样？”张孟谈说：“我听说，国家将要灭亡而不能使它保存，形势危险而不能使它安定，那就不用重视智谋之士了。请您放弃这个想法，不要再说了。我请求去见韩、魏的君主。”赵襄子说：“好。”张孟谈于是秘密会见韩、魏两家的君主，说：“我听说嘴唇没了，牙齿就会寒冷，现在知伯率领二位君主共同攻打赵氏，赵氏即将灭亡，赵氏一旦灭亡就轮到您二位了。”两家君主说：“我们也知道会这样。知伯为人粗暴又难以亲近，我们的计谋还没成功就被他知道的话，就会大祸临头，到时怎么办？”张孟谈说：“计谋出自二位君主的口中，进入我的耳朵，没有人会知道。”两家君主和张孟谈秘密约定军队部署，定好日期，夜里把张孟谈送回晋阳。张孟谈把情况汇报给赵襄子，赵襄子向他拜了两拜。

张孟谈拜见知伯出来，在辕门外遇到知过。知过进去见知伯说：“韩、魏两位君主恐怕将要有变故。”知伯说：“为什么？”知过回答说：“我在辕门外遇到张孟谈，他神情傲慢，走路趾高气扬。”知伯说：“不对。我和韩、魏两位君主约定得很严格，攻破赵国后三家平分土地，这是我亲自和他们约定的，他们一定不会欺骗我。你放下此事，不要再说了。”知过出来，拜见韩、魏两家君主，又进去游说知伯说：“韩、魏两位君主神色不定，思想动摇，必定会背叛您，不如让人杀了他们。”知伯说：“军队包围晋阳城已经三年了，早晚就能攻下而享受利益，他们还会有别的想法？这不可能。你不要再说了。”知过说：“不杀的话，就亲近他们。”知伯说：“怎么亲近？”知过说：“魏宣子有个谋臣叫赵葭，韩康子有个谋臣叫段，这都是能改变他们君主想法的人。您和韩、魏君主约定，攻破赵国后，封赐赵、段他们两人各自一个有万户人家的县，像这样的话，那么两位君主就不会变心，而您可以得到您想要的。”知伯说：“攻破赵氏三家平分土地，又封给他们二人各自一个有万户人家的县，那么我得到的就很少了，不行。”知过见君主不采用他的意见，也不听他的劝谏，出来之后，改姓为辅氏，于是离开，不再见知伯了。

张孟谈闻之，入见襄子曰：“臣遇知过于辕门之外，其视有疑臣之心，入见知伯，出更其姓，今暮不击，必后之矣。”襄子曰：“诺。”使张孟谈见韩、魏之君，以夜期，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知伯军。知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知伯军而禽知伯。

知伯身死、国亡、地分，为天下笑，此贪欲无厌也。夫不听知过，亦所以亡也。知氏尽灭，唯辅氏存焉。

译文

张孟谈听说了这事，进见赵襄子说：“我在辕门外遇到了知过，他看我的时候露出了怀疑的神色，进去见了知伯，出来就改了姓氏，今晚若不攻击知伯，必定会落在他的后面了。”赵襄子说：“好。”于是派张孟谈去见韩、魏两家君主，约定当晚行动，杀死守堤的士兵，掘开晋水淹灌知伯的军队。知伯军队忙着救水而大乱，韩、魏军队从两翼夹击他，赵襄子率领军队正面冲锋，大败知伯的军队，并擒获了知伯。

知伯被杀，封邑丢失，土地也被瓜分，成为天下人耻笑的对象，这是他贪得无厌的下场。他不听知过的劝告，也是他最终灭亡的原因。知氏全族被灭，唯有辅氏保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