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太子丹质于秦，逃归燕国，战国策中的故事

导读

荆轲刺秦王的故事脍炙人口，千古传诵。本文对这一故事作了详细记载，主要突出了几件事。一是荆轲为取得秦王信任，亲自向樊於期借人头一事，令情节跌宕起伏，充满传奇色彩。二是易水送别，白衣缟素，击筑和乐，一首《易水歌》，怒发冲冠，慷慨悲壮，千年来激励了无数仁人志士。三是刺杀秦王，惊心动魄，先是秦武阳的色变发抖与荆轲的镇静自如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接着图穷而匕见，刺杀、追逐、拔剑、反击，紧张激烈，一波三折，扣人心弦。最后荆轲身中八剑，却临危不惧，大义凛然、谈笑自若，令人动容，刺杀行为虽然失败，却成就了一代英雄。文章波澜壮阔，大开大阖，充满了悲剧色彩，代表了《战国策》叙事文学的最高成就。

燕太子丹1质于秦，亡归。见秦且灭六国，兵以临易水，恐其祸至。太子丹患之，谓其太傅鞫武2曰：“燕、秦不两立，愿太傅幸而图之。”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则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见陵之怨，欲排其逆鳞3哉？”太子曰：“然则何由？”太傅曰：“请入图之。”居之有间，樊将军4亡秦之燕，太子容之。太傅鞫武谏曰：“不可。夫秦王5之暴而积怨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在乎！是以委肉当饿虎之蹊6，祸必不振7矣！虽有管、晏，不能为谋。愿太子急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讲于单于8，然后乃可图也。”太子丹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心惛然，恐不能须臾。且非独于此也。夫樊将军困穷于天下，归身于丹，丹终不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丹命固卒之时也。愿太傅更虑之。”鞫武曰：“燕有田光9先生者，其智深，其勇沉，可与之谋也。”太子曰：“愿因太傅交于田先生，可乎？”鞫武曰：“敬诺。”

注释

1燕太子丹：燕王喜之子。2鞫（jū）武：燕臣，任太子太傅。又作“鞠武”。3逆鳞：倒生的鳞片，此处指触怒君王。4樊将军：秦将樊於（wū）期，因得罪秦王，逃至燕国。5秦王：指秦王嬴政。6蹊：小路。7振：挽救。8单于（chán yú）：匈奴王的称号。9田光：战国末期燕国人，著名侠士。

译文

燕太子丹在秦国做人质，后来逃回燕国。看到秦国将要灭掉六国，秦军已逼近易水，害怕灾祸降临。太子丹非常担心，对太傅鞫武说：“燕国和秦国势不两立，希望太傅想想对付秦国的办法。”鞫武回答说：“秦国土地遍布天下，威胁着韩、魏、赵三国，那么易水以北的土地还不知落入谁手。何必因曾受欺凌的怨恨，就去触怒残暴的秦国呢？”太子说：“那该怎么办？”太傅说：“请您先回宫去，我考虑考虑。”不久，樊将军从秦国逃亡到了燕国，太子收留了他。太傅鞫武劝谏说：“不行。秦王如此残暴，又对燕国积怨已久，已经让人够担心的了，更何况听说樊将军在这里呢！这是把肉放在饿虎经过的小路上，灾祸必定无法挽救啊！即便有管仲、晏婴这样的人，也不能想出好办法。希望太子赶紧送樊将军去匈奴来消除秦国的借口，请向西联合三晋，向南联络齐国和楚国，向北和单于讲和，然后才能图谋秦国。”太子丹说：“太傅的计谋，实施起来花费时间太长，我忧思烦闷，恐怕片刻都等不了了。况且还不仅仅如此。樊将军走投无路，投奔于我，我终究不能因为强秦逼迫，而抛弃这个可怜的朋友，将他送入匈奴，这真是我命该灭绝的时候了。希望太傅另想办法。”鞫武说：“燕国有个叫田光的先生，深谋远虑，勇敢沉着，可以和他商量。”太子说：“希望通过太傅结交田光先生，可以吗？”鞫武说：“遵命。”

出见田光，道太子曰：“愿图国事于先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太子跪而逢迎，却行为道，跪而拂席。田先生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也，驽马先之。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精已消亡矣。虽然，光不敢以乏国事也。所善荆轲1可使也。”太子曰：“愿因先生得交于荆轲，可乎？”田光曰：“敬诺。”即起，趋出。太子送之至门，曰：“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俯而笑曰：“诺。”偻行见荆轲，曰：“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光窃不自外，言足下于太子，愿足下过太子于宫。”荆轲曰：“谨奉教。”田光曰：“光闻长者之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约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使人疑之，非节侠士也。”欲自杀以激荆轲，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遂自刭而死。

注释

1荆轲：战国末卫国人。先世为齐贵族，迁于卫，卫人称“庆卿”。秦灭卫，亡至燕，燕人称“荆卿”“荆叔”。后以刺杀秦王著称于世。

译文

鞫武出来就去会见田光，传达太子的意思说：“太子希望与先生谋划国家大事。”田光说：“遵命。”于是去了太子那里。太子跪地迎接田光，后退着为他引路，跪着为他拂拭座位。田先生坐下，身边没有旁人，太子离开座席请教说：“燕国和秦国势不两立，希望先生想想办法。”田光说：“我听说骏马壮年的时候，一天可以跑千里，等到它衰老的时候，劣马都能赶超它。现在太子听说的是我壮年时候的名声，却不知道我的精力已经消失了。即使这样，我不敢耽误国事。我的好友荆轲可以任用。”太子说：“希望通过先生结交荆轲，行吗？”田光说：“遵命。”于是起身，走了出去。太子送田光到门口，说：“我刚才和先生说的是国家大事，希望先生不要泄露。”田光俯身笑了笑说：“好的。”田光弯腰走着前去见荆轲，说：“我和您关系很好，燕国没有人不知道。现在太子听说了我壮年时的名声，不知道我的身体已不比从前了。承蒙他赐教说：‘燕国和秦国势不两立，希望先生帮着想想办法。’我私下不把您当外人，就把您推荐给了太子，希望您进宫去见见太子。”荆轲说：“谨遵教诲。”田光说：“我听说长者做事，不让别人怀疑自己，现在太子和我约定说：‘所说的是国家大事，希望先生不要泄露。’这是太子对我不放心。做事让人起疑，不是有节操的侠士。”田光想用自杀来激励荆轲，说：“希望您赶紧去见太子，就说我已经死了，以表明我决不会泄露秘密。”于是自刎而死。

轲见太子，言田光已死，明不言也。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顷，而后言曰：“丹所请田先生无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今田先生以死明不泄言，岂丹之心哉？”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不肖，使得至前，愿有所道，此天所以哀燕不弃其孤也。今秦有贪饕1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餍。今秦已虏韩王2，尽纳其地，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王翦3将数十万之众，临漳、邺，而李信4出太原、云中。赵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秦王贪其贽，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之侵地，若曹沫5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大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诸侯得合从，其偿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以委命，唯荆卿留意焉。”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 太子前顿首，固请无让，然后许诺。于是尊荆轲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日造问，供太牢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

注释

1贪饕（tāo）：贪得无厌。2韩王：韩王安。公元前230年，秦灭韩，掳其王。3王翦：战国末期秦国名将。4李信：战国末期秦国名将。5曹沫：春秋时鲁国人。以勇力为鲁庄公武士。庄公十三年鲁庄公与齐桓公会于柯，沫持匕首胁迫齐桓公订盟，使齐归还鲁国的失地。

译文

荆轲见到太子，说田光已经自杀身亡，以此来表明不会泄露秘密。太子拜了两拜，跪了下来，边爬边流着泪，过了一会儿说：“我请田先生不要说出去，是想办成这件大事。现在田先生用死来表明绝不泄密，难道是我的本意吗？”荆轲坐好后，太子离开座席向他叩头说：“田先生不知道我不贤能，让您来我这里，希望您多加指教，这是上天怜悯燕国而不抛弃它的后人啊。现在秦国贪得无厌，欲望永不满足。不吞并完天下土地，臣服海内诸侯，它的欲望不会满足。现在秦国已经掳走了韩王，兼并了韩国的所有土地，又发兵向南攻打楚国，向北逼近赵国。王翦率领数十万大军逼近漳水、邺城，而李信出兵太原、云中。赵国不能抵抗秦国，必定入秦称臣，赵国称臣那么灾祸就降临燕国。燕国弱小，又多次遭受战事，现在就算发动全国的军队也不足以抵挡秦国。诸侯们臣服秦国，没有人敢联合对抗它。我私下谋划，认为如果真能得到天下勇士出使秦国，用重利来引诱秦王，秦王贪图这份重礼，必定能实现愿望。如果真能劫持了秦王，让他退回诸侯的全部失地，像曹沫对付齐桓公一样，那就太好了；如果不行，就刺杀他。秦国大将在外手握重兵，如果国内发生大乱，那么君臣就相互猜疑，趁着这个时机联合诸侯建立合纵联盟，那么必定就能击败秦国了。这是我的最大愿望，不知道该把这个使命托付给谁，只有让您费心了。”过了很长时间，荆轲说：“这是国家的重大事情，我愚钝无能，恐怕不能胜任这件事。”太子上前叩头，坚持请求他不要推辞，最终荆轲答应了。于是奉荆轲为上卿，住最好的馆舍，太子每天来慰问，供给他佳肴美味，献上奇珍异宝，不时送去车辆和美女，让他纵情享乐，称心如意。

久之，荆卿未有行意。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1，尽收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太子丹恐惧，乃请荆卿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卿曰：“微太子言，臣愿得谒之。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夫今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能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2之地图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得有以报太子。”太子曰：“樊将军以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之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樊将军仰天太息流涕曰：“吾每念，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而报将军之仇者，何如？”樊於期乃前曰：“为之奈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秦王必喜而善见臣，臣左手把其袖，而右手揕3其胸，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国见陵之耻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扼腕而进曰：“此臣日夜切齿拊心也，乃今得闻教。” 遂自刎。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既已无可奈何，乃遂收盛樊於期之首，函封之。于是太子预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之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淬4之，以试人，血濡缕5，人无不立死者。乃为装遣荆轲。燕国有勇士秦武阳6，年十二杀人，人不敢与忤视7，乃令秦武阳为副。

注释(www.xing528.com)

1赵王：赵王迁。公元前228年，秦掳赵王。2督亢：地区名。今河南涿州东。3揕（zhèn）：用刀剑刺。4淬：浸染。5濡缕：沾湿一缕。6秦武阳：战国末燕国人，以勇著称。一作“秦舞阳”。7忤（wǔ）视：正面看。

译文

过了很久，荆轲还没有出发的意思。秦将王翦攻破赵国，掳走赵王，攻占了赵国的全部土地，又率军向北攻城略地，到了燕国南境。太子丹惊恐万分，于是请求荆轲说：“秦军早晚要渡过易水，我虽然想长期侍奉您，怎么可能呢？” 荆轲说：“假如太子不说，我也要去拜见您请求行动了。现在我去秦国没有信物，秦王就不会亲近我。樊将军这人，秦王正用千斤黄金和万户邑悬赏缉拿他。如果能够得到樊将军的人头，和燕国督亢的地图一起献给秦王，秦王必定很乐意见我，我便有机会报答太子了。”太子说：“樊将军因为走投无路来投奔我，我不忍心因为自己的私心伤害长者的意愿，希望您想想其他办法。”荆轲知道太子不忍心，于是私下去见樊於期说：“秦国对待将军可真是太残忍了，将您的父母和族人都杀死了。现在听说秦国购求将军的人头，悬赏千斤黄金和万户邑，您将怎么办？”樊将军仰天长叹，流着泪说：“我每次想起这事，常常疼到骨髓，只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啊。”荆轲说：“现在我有一句话对您说，既可以解救燕国的祸患，又可以替将军报仇，怎么样？”樊於期于是上前说：“该怎么做？”荆轲说：“希望得到将军的人头献给秦王，秦王必定高兴，愿意接见我，我左手抓住他的袖子，右手持刀刺入他的胸膛，这样既报了将军的深仇大恨，燕国被欺凌的耻辱又得到了洗雪。将军愿意这样做吗？”樊於期解衣露出一只臂膀，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激动地上前说：“这是我白天、晚上咬牙捶胸都愤慨的事，现在终于听到了您的指教。”说完就自杀身亡。太子听说后，急忙驱车前往，伏在樊於期的尸体上哭泣，非常悲伤。然而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于是收拾起樊於期的人头，用匣子封装起来。这时，太子预先已访求天下最锋利的匕首，得到赵国徐夫人的一把匕首，用百金将它买了下来，让工匠用毒药水浸染，在人身上做实验，只要有一丝血迹，人没有不立刻死去的。于是装好匕首，准备送荆轲出发。燕国有位勇士叫秦武阳，十二岁的时候就杀了人，别人都不敢和他对视，于是派秦武阳作为荆轲的助手。

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留待。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有改悔，乃复请之曰：“日以尽矣，荆卿岂无意哉？丹请先遣秦武阳。”荆轲怒叱太子曰：“今日往而不反者，竖子也！今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遂发。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上。既祖1，取道。高渐离2击筑3，荆轲和而歌，为变徵4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慷慨羽声，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遂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注释

1祖：古代出行时要祭祀路神。2高渐离：人名。荆轲的朋友，善击筑。3筑：古代一种弦乐器，形似琴，有十三弦。4徵（zhǐ）：古代五音之一。

译文

荆轲还在等待一个人，打算和他一起前往，那人路途较远还没赶过来，就等他到来。过了段时间荆轲还没出发，太子嫌他延误了时间，怀疑他改变了主意，就又催促说：“时间很紧了，您难道不想去了吗？那我先让秦武阳出发吧。” 荆轲生气地斥责太子说：“今天一去不返的人是我！现在我只拿着一把匕首进入吉凶难料的强秦，我之所以停留，是为了等我的朋友一起去。既然太子您认为我故意延误时间，那我就告辞吧！”于是动身出发。太子和知道这件事的门客们，都穿戴着白色衣帽来为荆轲送行，到了易水边上。祭祀完路神，就上路了。高渐离敲打着筑，荆轲和着筑声歌唱，声音凄楚悲壮，在场的人都流着泪哭泣。荆轲又上前几步，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接着奏起慷慨激昂的乐调，在场的人怒目圆睁，头发都竖了起来，顶起了帽子。这时荆轲就上车离去，始终连头也没回一下。

既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1。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兴兵以拒大王，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头，及献燕之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2，见燕使者咸阳宫。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武阳奉地图匣，以次进至陛下。秦武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武阳，前为谢曰：“北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慑3。愿大王少假借4之，使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起，取武阳所持图。”轲既取图奉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绝袖。拔剑，剑长，掺5其室6。时恐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还柱而走。群臣惊愕，卒7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诸郎中8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乃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9以其所奉药囊提10轲。秦王之方还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王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提秦王，不中，中柱。秦王复击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11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左右既前斩荆轲，秦王目眩良久。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镒，曰：“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轲也。”

注释

1中庶子：官名。掌诸侯、卿大夫庶子的教育管理。蒙嘉：战国时秦国人。2设九宾：设立九位礼宾人员，属于隆重的外交礼节。3振慑：即“震慑”。4假借：宽容。5掺（shǎn）：持，握。6室：剑鞘。7卒：同“猝”，突然。8郎中：秦王身边的侍卫。9夏无且：人名。秦王嬴政侍医。10提（dǐ）：投掷。11箕踞：随意张开两腿坐着，形似簸箕。

译文

荆轲到了秦国，带着价值千金的厚礼贿赂秦王的宠臣中庶子蒙嘉。蒙嘉就预先对秦王说：“燕王确实畏惧大王的威势，不敢发兵抵抗大王，愿意率领全国来做您的臣民，与其他降服的诸侯一样，并如同秦国的郡县一样纳贡，只求保全他们先王的宗庙。燕王因为害怕不敢自己来当面陈述，特地斩下樊於期的人头，并献上燕国督亢的地图，封装在匣子里，燕王在宫廷前行拜送之礼，派使者前来报告大王，听候大王的命令。”秦王听了，非常高兴。于是换上朝服，安排九宾的外交礼节，在咸阳宫召见燕国使者。荆轲捧着装有樊於期人头的匣子，秦武阳捧着装有地图的匣子，依次进入到宫殿的台阶前。秦武阳吓得脸色大变，极度惊恐，大臣们都觉得奇怪。荆轲回头对秦武阳笑了笑，上前谢罪说：“他是北方蛮夷的鄙陋之人，从没见过天子，所以吓得发抖。希望大王对他稍加宽容，让他在您面前完成自己的使命。”秦王对荆轲说：“起来吧，把秦武阳拿的地图送上来。”荆轲于是拿过地图献上。秦王打开地图，地图展到最后匕首露了出来。荆轲顺势左手抓住秦王的袖子，右手拿起匕首刺向秦王。没有刺到，秦王惊慌，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扯断了衣袖。想要拔剑，剑太长，只握住了剑鞘。当时惊恐紧张，剑又卡得很紧，所以一下子拔不出来。荆轲追着秦王跑，秦王绕着宫殿柱子跑。大臣们惊慌失措，事发突然，出乎意料，全都失去了常态。依照秦国的法规，大臣们侍立在殿上，不能携带任何兵器。郎中们手持兵器都站在殿下，没有诏令不得上前。这紧急时刻，秦王来不及召唤侍卫，所以荆轲追着秦王跑，惊恐中没有什么东西还击荆轲，只好空手和他搏斗。这时，侍医夏无且用手上的药囊向荆轲掷过去。秦王正围着柱子跑，惊恐中不知该怎么办，身边的人就说：“大王背好剑！大王背好剑！”于是秦王才拔出长剑还击荆轲，砍断了他的左腿。荆轲受伤倒地，于是用匕首向秦王掷去，没有刺中，刺中了柱子。秦王继续用剑砍杀荆轲，荆轲被砍中了八处。荆轲自知事情不能成功，靠在柱子上大笑，张开腿坐在地上大骂道：“事情之所以不成功，是因为我想生擒你，必能订立契约来回报太子。”身边的大臣们一拥而上斩杀了荆轲，秦王头晕目眩了很长时间。事后论功封赏了大臣们，惩罚了应当治罪的人，各有差别。秦王赏赐了夏无且黄金二百镒，说：“无且真是爱护我，才会用药囊掷向荆轲啊。”

于是，秦大怒燕，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燕蓟城1。燕王喜、太子丹等，皆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2。秦将李信追击燕王，王急，用代王嘉3计，杀太子丹，欲献之秦。秦复进兵攻之，五岁而卒灭燕国，而虏燕王喜。秦兼天下。其后荆轲客高渐离以击筑见秦皇帝，而以筑击秦皇帝，为燕报仇，不中而死。

注释

1蓟城：燕都，今北京市。2辽东：地区名。辽水以东，今辽宁东南部。3代王嘉：秦灭赵，掳赵王迁，公子嘉自立为代王。

译文

此事之后，秦王对燕国非常愤怒，增派军队到赵国，命令王翦率军攻打燕国。这年十月攻下燕都蓟城。燕王喜和太子丹等都率领精兵退守辽东。秦将李信追击燕王，燕王着急，于是采用代王嘉的计策，杀了太子丹，打算献给秦王。秦军继续攻打燕国，经过五年，最终灭掉燕国，掳走燕王喜。秦国兼并了天下。后来荆轲的朋友高渐离因为善于击筑受到秦始皇召见，趁机用筑袭击秦始皇，想为燕国报仇，可惜没有击中而被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