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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中心主义与生态中心主义的问题

时间:2023-11-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西方曾有一场深刻的环境保护运动,要求告别人类中心主义,而以自然生态为核心,提出了走向生态时代的问题,这与当今中国倡导的“生态文明”是基本同向的,但是中西方文明所走的路并不相同,尽管也许是殊途同归的。事实证明,这种绝对的生态或自然中心论并不适度,也没有彻底实现的可能。的确,绝对的人类中心主义使环境遭到污染,地球遭到破坏,这要引起警惕,加以避免,但绝对的生态中心主义则是一种乌托邦,也走不通。

人类中心主义与生态中心主义的问题

西方曾有一场深刻的环境保护运动,要求告别人类中心主义,而以自然生态为核心,提出了走向生态时代的问题,这与当今中国倡导的“生态文明”是基本同向的,但是中西方文明所走的路并不相同,尽管也许是殊途同归的。

在西方,生态时代因直面工业时代而出现,这是因为,工业时代的人们只知战胜自然,进而去统治自然和控制自然,却不知道人本是自然的一部分,人与自然是共同进化的共生关系。在工业时代,自然只具有为人类所利用的工具价值,而在生态时代,自然才具有了属于自身的内在价值,所以就要颠覆所谓的人类中心和人类主义,转而支持一种生物中心和生态中心主义。

这场环境保护运动的内在思想转折,就在于从开发和掌控自然,转向恢复和管理自然。西方人自认,工业时代的欧美人具有一种英雄个人主义,但如今更要具有的是一种生态意识。然而问题是,这样做就是唯一正确的路吗?中国要走的生态文明之路如何与之殊途同归?

中国生态文明是从农业文明经过短暂的工业时代而逐渐形成的,与欧美社会处于不同的历史境遇中。所以曾提出“绿色GDP”的美国国家人文科学院小约翰·柯布院士认为,中国可以跨越西方走出工业时代的间接模式,从而直接走出一条自己的生态之路。

这就意味着,我们可以从农业文明当中,重新整合出一种返本开新的生态智慧,而无须像西方社会那般以生态中心作为人类中心的对立面,要实现生态为本,就要彻底抛弃人类本位。事实证明,这种绝对的生态或自然中心论并不适度,也没有彻底实现的可能。因为在工业文明之后,整个地球就已经被更广泛地人化了,连喜马拉雅山顶都覆盖上了酸雨,这个过程是不可逆转的。危险当然就出现在这里,2015年笔者赴加州克莱蒙参加第9届生态文明国际论坛,当时就感受到数千位生态界人士忧心忡忡:因为地球的生态破坏是难以逆转的,海洋的酸度上升就是最明显的例证。

欧洲绘画中所见的由定点透视而生的“竖起来的自然”与中国传统绘画中所见的“横出去的自然”的空间取向刚好相反,中国传统山水画随着长卷从右至左徐徐展开,视点也慢慢地游移,形成了面对“散点透视”的“游观”。

的确,绝对的人类中心主义使环境遭到污染,地球遭到破坏,这要引起警惕,加以避免,但绝对的生态中心主义则是一种乌托邦,也走不通。真正的可行之路,恰恰是中国农业文明给出的,那就是走一条人与自然的均衡发展之路。

人类真正的大规模破坏自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认为,就是始于新石器及其更晚时代的刀耕火种。刀耕火种作为能迅速满足人类生存需求并向自然索取资源的方式,使得森林遭到大规模的焚烧而向大气中释放了大量二氧化碳,人类在无意之中已经开始改变全球气候。众所周知,以林木燃烧后的灰作为农作物肥料的方式,乃是一种非常低产的方式,资源穷尽后就只能再寻找下一片树林进行焚烧种植。随着这种技术的普及和扩大,能够以食物养活更多的人口,但是悖论又出现了,人口的增多,势必要烧毁更大面积的森林,而通常每次烧毁的森林面积是种植面积的五倍甚至更多。

回眸观之,人与地球的关系是曲线前行的,人“盘剥”地球并不是呈现出由低向高的直线发展。一百五十年前的工业革命,乃是这个曲线突然变直的原因,因为越来越大规模地使用化学燃料后,二氧化碳急剧增多,导致了新一轮的气候变暖,我们正处于这一历史阶段当中。

这种自然退化,当然是人类中心主义带来的恶果,但是未来能走的路,并不是人类主动或被动退出自然,而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这就是中国农业文明智慧所带来的启示:因为中原地区经过几千年来的耕作,基本上都已成为熟土了,在此已经人化的自然基础上,人与自然如何平衡、相生、共化,才是人类未来在地球上得以延续的大智慧!

雾霾围城,必有缘起,当今中国所面临的雾霾问题主要是人为造成的,不能脱离人而思考雾霾治理。面对雾霾问题,我们可以从中国传统的“人化自然”的视角,思考如何实现人与自然的融合。

顺便说一句:我呼吁,请将“呼吸权”列为人类的基本权利,属于基本的生存权,而且,呼吸权几乎是人人平等享有的权利,更是人人都无法回避的权利。其实,呼吸新鲜空气,起码是无毒空气的权利,本应是国人的基本权利。所以,要归还人们呼吸的权利,强烈建议将呼吸权列为基本人权,否则人们的利益仍得不到根本权利上的保护。

这种呼吸权的回归,到底谁应承担责任?这里关系到生产方式的改变、消费方式的改变,还有分配方式的改变,但最终都是生活方式的转变。我们人类要从自我做出改变,那就要从生活做起。

雾霾到底是一个自然灾害,还是人为灾难?根据科学研究,霾作为一种天气现象,如果它是自然灾害,它一定有“气象因素”,有“孕灾环境”,以及“承灾体”也就是受灾的主体,但前两个方面决定了,如今的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我们所直面的霾,既不是由极端气象引发的跨地区时段的“尘雾”,也不是同样由极端气象引起的跨时空的“雾霾”,而是由人工污染外加不利气象条件合成的“城市灰霾”。造成这种灰霾的气象因素并不来自所谓的极端气象,无论是局域尘雾还是局域雾霾,其“孕灾环境”都是自然而非人工的,当然承灾体皆为生活在霾中的人们了。

我们就此追问,这种人工化的霾,到底是不是一种“天人合一”?如果这是由人祸引发的天灾,是不是也是一种“消极的天人合一”?或者说,这是一种“人天合一”,人祸在先而天灾在后?如此看来,原本只被视为积极的天人合一,究竟是天人相合,还是人天相悖?这就涉及“人化自然”的关系。我想起《论语·阳货》里面讲: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实际上,孔夫子的自然观,还是比较朴素的,夫子所见的“天”,恐怕并没有被后代赋予的那种“性命天道”的高蹈而明确的含义。那么,这个“天何言哉”到底在说什么?

人与自然的本然合一,这恰是继承中国人的“天人合一”的大智慧。

第一点,天自己不说,它有自身的大自然的规律,遵循自然本身的运作与循环,正如许多环境问题可以通过再生来解决一样,与儒家异曲同工的是,道家智慧也关注到了这一点。庄子在《知北游》中也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天地不言、四时不议、万物也不说。从老子的视野开始,道就遵循“逝”“远”“返”的循环规律。(www.xing528.com)

第二点,天不言,人要言!这背后的意思还有:但人不能言说天。这就需要人有一种敬天与畏天之情。所谓敬与畏,其实就是一种对天地自然的尊重。这种“敬畏之情”在儒道智慧那里皆有,但还远远不够,这就涉及第三点,更深层的意思,在畏天的基础上,到底有没有“顺天”——人顺遂天命的意思?有没有“亲天”——人与天相亲和的意思?自强不息的儒家,不仅强调“赞天地之化育”,更重要的是作为,人“与天地参”的这个“参”,既有顺天而为的意味,也有改变自然的意图,这才是中国儒家对待自然的本源智慧。

所以说,中国儒家智慧的主流应该是,强调人对自然的适度介入。人与自然的关系,我始终强调一种审美的“度”或者“度”的美学,这就是来自儒家的中庸智慧。

一方面,人类要使自然得以人化,而非如今欧美生态主义者那般寻求“去人类”的立场,寻求绝对彻底的荒野意识,似乎自然无须人类一点点触碰,事实证明只要人在,自然就在被改造。但另一方面,人类介入自然的深度,一定要有个“限度”,人类在自然人化过程中要对自我有所节制,但是这个节制绝不是退出,就像道家所谓“无为”也不是“不为”一样,儒家的自然观的实质为“适度的自然人化”或者“人化自然的适度化”。

在人与天地通、人与天地亲的过程当中,儒家实乃强调用“情”的。由此,我想到了王夫之所论的“贞情”,或者情之“贞”。情与天地万物本是息息相关的,王夫之曾论:“情者,阴阳之几也;物者,天地之产也。阴阳之几动于心,天地之产应于外。故外有其物,内可有其情矣。内有其情,外必有其物矣。”更重要的是,王夫之又强调:“人之有情有欲,亦莫非天理之宜然者!”这就意味着,人之情如得于“天”而具于“心”,那“天理”便不会排斥人情;反过来,如息情灭欲,那么也就是违反“天理”了,从而拒绝承认人所本有的天地自然之情了。

这就要看到,人化自然的限度到底在哪里?既然尊天法地,那就不是灭欲,也不是息情,那就要承认人对自然的适度融入。尽管自然还是需要人化的,但是那个深度到底在哪里,这需要人类使用“度”的智慧。中国环境史与气象史,到如今都产生了急剧的转变,我们中国已从历史上的“大象的退却”,转到如今“土地的退却”,再到“好空气的退却”,自然过度人化所造成的危机越来越显见,这是亟须警惕与亟待应对的。

我想其中非常有趣的,就是关于“环境伦理”的一个争辩。因为这确实涉及中国和西方的差异,霍尔姆斯·罗尔斯顿特别强调:我们的整个环境视野应该回到荒野,我们应该重新回归大地的荒野来定位环境伦理。然而,这对中国的历史与现实来说都是不可能的,虽然青藏高原有大量荒野存在,但在中原地区,经过几千年的农耕文明,早已是“熟土”了,中国人和天地自然形成了一种深入性的、介入性的关系。

中国就面临这样一个问题,但我们已经工业化了,乃至后工业化了,假如我们要回到儒家智慧、回到农业文明智慧,那该怎么办?这里面就有“人化自然”的深度的问题。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从一个工业化环境中如何回到中国的那种传统的人和土地的关系中。正如另一个环境学家阿利森·海耶斯-康洛伊(Allison Hayes-Conroy)在《重新连接与大地的生活》一书中所认为的:回归大地很重要的就是,农业的整体性还在不在[97]这就像段义孚先生所讲的“恋地情结”,他们特别强调我们对土地的那种依恋、对生活环境的依赖以及大地对我们的反哺。那么,如今身处这个时代,这个农业的整体性还在不在?

其实在当下中国,这个农业的整体性正在逐渐衰退,随着城镇人口超过农村人口之后,这个整体性已经慢慢被消解了。在这个条件下,怎么再把农业文明的智慧拿回来,就变成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工业文明来临之后,我们如何面对已经“人化”的自然呢?

其中特别要反对的就是,西方人主张自然和文化二分法,段义孚先生在《逃避主义》中特别讲了二分法的缺憾,我觉得他做了一个特别好的论证。他之所以在西方地理学界有这么高的地位,也在于他反对西方这种二分法,这是中国人对世界的贡献。西方从反人类中心开始,不管是持一种弱人类中心的立场,还是持一种彻底生态中心主义的立场,都会有一个明显的盲区,那就是人到底怎样和自然寻求一个新的融合?

为什么要回到“天何言哉”、回到儒家的那种生态智慧?一方面,我们要介入自然;另一方面,我们还要让自然本身去运作,这里面的“度”,究竟该怎么把握?

华夏自然审美的例证来说明:进入南北朝时代,中国人爱梅赏梅已成风尚,于是就产生了一种“折梅赠友”的习俗。陆凯的《赠范晔》就说:“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将一枝梅花折下来,送给亲朋好友,就是赠送了“一枝”春天,这是极富诗意之事!

如果按照西方环境美学的意见,这种折梅之事,本身就是对自然的戕害,因为你让花枝脱离了自然。有趣的是,西方传统的静物画在画花枝的时候,往往就把花枝折断放到台上去“写生”,但是中国人画一枝花,就是让花开放在枝头。中国文人的写生其实是“写活”,而西方画匠的写生则是“画死”。中国人折梅就是把梅花带入人类的生活世界,不仅自己欣赏,自美其美,而且赠与同道,美美与共,这就是一种对自然的适度“剪裁”,而不是彻底伤害了自然,与此同时,一枝梅花作为美丽的信物,更承载着人文化的符号内蕴。

如今,还有一种极端方式来加强对梅花的审美,那就是所谓的“砍梅”。2021年在苏州寒山寺举办的“中西哲学与文化中的自然、荒野与审美”工作坊会议中,有一位养梅的朋友告诉了我这种技法。那就是将一株梅树从头进行砍伐,有时几乎砍到了根部,这样的梅树开始出现枯萎状,然后继续生长而成“一枯一荣”的样态。的确,中国山水画特别喜欢这种枯荣参差的节奏,一棵繁茂的树边常有另一棵枯萎的树陪伴,但是如此为了人的一己之欢而对梅树大动干戈,我觉得就过分了,失去了审美的“度”,因为这种审美是建基在对梅树的巨大伤害之上的。

如今全球步入所谓“后疫情时代”,中国人正在以一种“合情合理”的智慧来应对社会变化。[98]疫情下的地球生态产生了何种变化?当人们曾聚集的街道开始冷清、度假胜地的游人寥寥可数之际,大自然却发生了神奇的改变。在抗疫封锁一年后,全球二氧化碳排放量下降超过6%,这是多年来记录上最大的降幅。空气更清新,水质更干净,动物的繁衍生息也超过了人类的预期。于是,各种野生动物更多地进入人类疆域,就连极地的企鹅与热带的金钱豹都“进城”了。如果没有人类的干预,自然界会变得怎样?通过模拟实验,仅在封锁几小时之后,全球噪音就减少了70%,鸟叫声又占据了“自然之声”的主宰。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印度在封锁仅仅十二天后,出现了令人震撼的美丽景象:远在天际的那一抹喜马拉雅山脉,突然就出现在人们的眼前!而对于年轻人来说,这是第一次在城里看到喜马拉雅山脉上的雪盖,而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景象则是在三十年前!

最终,面对生态失衡,我们要呼吁——提倡生活方式的改变!提倡中国人的新的生活运动,走向一种“新简朴主义”的生活方式。这样所追求的是一种自然、健康和精致的生活姿态,它既是健康的,也是可持续的。同时,这种生活方式,是要诉诸美学的,我们要形成一种“自然审美化”与“审美自然化”的生活方式。自然需要保护,“美自然”更值得保护。

[97]Allison Hayes-Conroy, Reconnecting Lives to the Land: An Agenda for Critical Dialogue, Fairleigh Dickinson University Press, 2007, p. 165.

[98]刘悦笛:《情理合一:中国人的生存智慧》,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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