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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藏高原探秘:依克阿拉险境

时间:2023-11-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10月,青海已进入了冰天雪地的季节,依克阿拉已是我心中的殿堂,一定要去那里调查个究竟,亲眼目睹一下野牛的风采。为什么要选这个季节去依克阿拉呢?听起来似乎十分荒唐,其实是因为依克阿拉有40多千米的沼泽地,只有封冻季节才能通过。我又大声喊他开慢点,他大声回答说:“这140千米的路,今天一定得走完,否则明天就到不了依克阿拉了。这是公路,等进了山,想快跑也不成了。”

青藏高原探秘:依克阿拉险境

前几年的狩猎生涯,使我增长了很多见识,仿佛一下子就成熟了许多。同时,常年的野外生活也令我对大自然有着一种特殊的亲近感。无论是草地、山川还是戈壁、大漠都拓展了视野,陶冶了情操,增强了斗志,并让我学会了如何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中,克服困难,保护自己的能力。

在当时那个年代,大量的野生动物用它们的血和肉拯救了一大批人类。现在它们到了濒临灭绝的边缘,我们应该快快行动起来,用只争朝夕的精神,拯救它们,因为它们为我们人类付出得太多太多了。

我也曾是杀害无数生灵的“刽子手”,双手沾满了它们的鲜血,现在想起来,真是追悔莫及。为了弥补我当初的过错,为了告诫人们,也为了科学研究,三十八年来,我一直留意、收藏濒临灭绝或已经灭绝的野生动物的角,诸如鹿角、黄野牛角、黑野牛角、野绵羊角、野山羊角、羚羊角、羚牛角等。几乎所有西北地区动物的角,我都收藏起来,以表示对它们的怀念。当时为了收藏一只真正的原始野牛角,我曾付出千辛万苦,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

有一天,听蒙古族朋友阿力亚讲,他曾尾随淘金的人群,在依克阿拉的一道山沟里看到了真正的野牛尸骨——很可能就是最原始的品种——有三四头,都半埋在白花花的泥沙中。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无人知晓。这野牛大得吓人,比现在最大的牦牛还要大两倍呢!整副白色的骨架斜卧在山沟中,就像一顶毡房。

10月,青海已进入了冰天雪地的季节,依克阿拉已是我心中的殿堂,一定要去那里调查个究竟,亲眼目睹一下野牛的风采。为什么要选这个季节去依克阿拉呢?听起来似乎十分荒唐,其实是因为依克阿拉有40多千米的沼泽地,只有封冻季节才能通过。我自费雇用了一台110千瓦的四轮拖拉机,带足了路上所需的饮用水、酥油炒面、白糖、姜汁糖块、水果、风镜和药品,而小口径步枪子弹则更是必备的,它们是我的胆,是我的保护神。再加上御寒的衣物,足足装了半车厢。

我们连夜出发,拖拉机东拐西拐地驶出了县城,一上公路便撅着屁股,嗷嗷地冒着黑烟,跑了起来。随着道路的起伏,拖拉机的大灯一闪一闪的,整个车子像是在一片黑色的海洋漂流。我蜷缩在车厢里,颠簸得四肢酸疼,五脏六腑像分了家似的,一会儿悬起,一会儿落下,寒风刀子般地刺透了老羊皮袄。全封闭的塑料风镜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看不清拖拉机到了什么地方。驾驶员的情况就更糟了,满脸的黑油烟,只能看到两只眼睛在转动。我同情地招呼他开慢点儿,他却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只有拖拉机的嘟嘟声。我又大声喊他开慢点,他大声回答说:“这140千米的路,今天一定得走完,否则明天就到不了依克阿拉了。这是公路,等进了山,想快跑也不成了。”司机的话也有道理,我顺从地躺在车厢里,闭上眼睛,任其颠簸,钢筋撞击着油桶,发出刺耳的金属声,洋镐和铁锨摩擦着车厢的铁皮,那声音简直就是玻璃板下磨沙子,让人头皮发麻。

下午四点,140千米的路终于走完,我们来到了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的首府——德令哈,在波光粼粼的巴音河畔停下来,并将拖拉机水箱中的冷却水放净,今晚就在这里过夜。时间还早,我取出速写本,将这美丽的风景都记录了下来。清澈见底的巴音河水,滔滔不断地流向黑石山。此时虽是寒冬,但河边的冰凌只有1厘米厚,远远望去烟波浩渺,更像是从地下钻出的温泉。我和司机小蔡轮流到镇上吃牛肉拉面,然后依偎在临时搭建的帆布房内,拖拉机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

第二天黎明时分,我们就出发了。在公路上跑了约60千米以后,拖拉机驶离主路,开上了一条早已干涸的古河床,这里留下了众多挖黄金、找珠宝的人们的足迹和车印。这里盛产上成的绿松石紫水晶桃花石,沙金则更是丰富。两岸的黄沙土层足有十几米高,被酸雨剥蚀得骨瘦伶仃,像一排排巨人面对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这里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没有一点儿植被,有一种单调浑然的美,又像罗布泊楼兰遗址,有着悠远深长的历史内涵。我的考查笔记、素描构图本又都派上了用场。几十幅作品,为我的西北山水画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这里曾出土过黑色、红色、白色的陶罐以及用砺石磨制的磨盘、石斧、石刀、石链等粗糙的工具,很明显是古人类生活的遗迹,只是由于地处边塞,交通不便,且气候多变,而很少有人去仔细地研究它们。我却是另类,不但收集它们、研究它们,还用我的字画换过不少、用钱买过不少。

高原原绵羊头骨标本

拖拉机沿着这条先民的古道缓慢地爬行着,河道一会儿变宽,一会儿变窄,有的地方只能通过拖拉机瘦小的身躯,擦着肩挤过去。去年的白头翁、土大黄在泥缝中迎着凛冽的寒风,噼噼作响,被风卷起的黄叶打着旋,在半空中飞舞。河床中的鹅卵石如足球般大小,被拖拉机的后轮推向一边;厚厚的细沙,被拖拉机的前轮挖出一道道沟槽。有时,拖拉机吃力地喘着粗气,“吭哧,吭哧”地用劲儿,黑烟一股接一股地向外排出,可仍然还是原地不动,车轮越陷越深,我们只好下车推,拿石头垫是常事。我们好像进入了一个迷宫,在两侧高大沙墙、泥柱、砾岩的衬托下,拖拉机像一只盲目的乌龟一样,东撞西撞地摸索着前进的道路。有时进入死胡同还得倒出来,有时转了几个圈又回到起点。临近中午,苍白的天空十分低沉,时而传来鹞鹰的长鸣,一片黑云聚合在一起,气温明显下降,看样子要变天了。我们停下来随便吃点东西以抗风御寒,盛水的铝壶放在水箱上化着水,糖饼也贴在水箱上。为了增加血液循环,防止冻坏双脚,我来回地踱着步子,司机则保养着他的拖拉机。

就在这个山沟里,我再一次发现了千年古树根,断面的年轮仍能辨认,表面坑坑洼洼的,是风凿的痕迹。它们大多镶嵌在两岸的泥沙中,岩缝中的部分已变成了黑色,这是古代地壳移动时挤压造成的。如获至宝的我,在司机的帮助下,开始在干燥易碎的白土层中挖掘。一个红褐色的完整树根,随着洞穴的扩大,终于被挖了出来。将它摆在土台上,我吃惊地发现这根本就是一头彪悍的大象,宽厚的身躯、粗大的四肢,活灵活现。最有趣的,一侧的前肢已经抬起,作出了奔跑的姿态,有力的象鼻伸向前方,大大的耳朵,似乎带着风声。

此刻,我完全忘记了寒冷,更不知疲倦,使出全身的力气,沿着“大象”出土的地方顺藤摸瓜,一口气挖出六七块颇具特色的古树根。这一只如蛟龙出海,那一只似大鹏展翅,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它们变成了这般模样,至今还是一个不解之谜。这古树根的发现,许多报纸、电视台都做过专题报道。特别是在1991年国际艺术节期间,我收藏的天然奇根第一次全面展示在人们面前。甘肃省五泉山宽敞的展厅内,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国内外的专家学者都为这些古根的造型所震惊,总怀疑是人工雕凿而成的,可经过细查,确实是浑然天成,纷纷表示不可思议。

我和司机将树根装上拖拉机,依依不舍地离开这里,向着戈壁的深处——依克阿拉进发。这里距野牛谷估计得有190千米,有山道和沼泽,今晚只能住在亚沙图了。说是住宿,其实就是蹲一晚上。这里是一片沙海,寸草不生,巨石垒垒且干旱,风化的红色黏土和盐碱交织在一起,白花花的一片,形成了特殊的高原地貌,和塔克拉玛干大漠的罗布泊有着许多共同的特点。不同的是,这里有天然的结晶碱,或称“冰碱”,像冰块一样坚硬,是极好的化工原料,远远望去,如水晶般透亮。由于地理环境特殊,这里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周边还略有一些植被。

依克阿拉是天然的金窝子,沙金含量极高。贫穷、饥饿的人们,为了谋条生路,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淘金,沙坑连绵延伸,一眼望不到边。不少人却因为严寒、缺氧而丢掉了性命。第三天,我们的拖拉机沿着淘金者挖掘的大大小小的地穴前行,亲眼目睹了淘金者丢弃的胶鞋、草帽、腐朽的木棍以及锈迹斑斑的铁丝筛。在一道沙堆边,有三具人体骨架半埋在黄沙中,周边还有动物的骨骸,已被风蚀得白亮。这凄惨的景象,不由得使我想起了1972年7月,在格尔木、乌图美仁、唐古拉山、通天河畔,数以万计的淘金者被暴风雪围困在深山里面的情形。

这一段干脆没有路,一点儿平地也被洪水拦腰斩断了,要绕好大一个弯才能通过。拖拉机左转右转,水箱早已开了锅,白气冲天。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前面出现一片开阔地,没有石头和沙包,清一色的草甸子。起伏连绵的群山,被黄色的草皮包裹着,半厘米高的小草像理发师精心修剪过一样,齐刷刷地一直延伸到雪山脚下。前面就是让人望而生畏的烂沼泽,只有封冻的冬天,才能通过。拖拉机选择黄草甸和沼泽的结合部前进,左边的轮子在冰上打滑,右边的轮子则拼命抓住草皮。司机用力地操控着方向盘,拖拉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黑烟嘟嘟地冒。不幸的是,整台拖拉机最终还是斜着身子滑进了封冻如镜的沼泽中。司机再一次显得为难和无奈,憔悴中带着惊慌。万一车子出不去,在这死亡的冰面上,后果将不堪设想。唯一能使拖拉机前进的办法只有用铁锨在轮胎前铲冰,然后撒上泥土。我俩同心协力,一人铲冰,一人掘土。要知道,铁锨在冰面上用力敲打,尚能留下一道白印,可要想在封冻的草甸表面取些土,那真是蚂蚁嚼槐。

一个多小时过去啦,拖拉机才前进了10米左右,照这样的速度,要想超出沼泽,没有十天半月是不可能的。一筹莫展的我们,为了节省油料,拖拉机熄了火。我和司机开始进餐,首先,将冰蛋般的苹果泡在水箱里,酥油炒面每人一块。这顿午餐虽然简单,但从营养角度分析,人体足够了。每人约一大两酥油,折合鲜奶最少800毫升。紧张的劳作,使人十分疲惫,浑身像散了架,又不敢坐下来休息,否则会冻掉人的双脚。“不能这样干啦!”我说,“两条棉被垫在轮胎底下,比垫土快多啦。”司机对我的建议很是赞同,一跃而起,开始发动拖拉机。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飞轮吭哧吭哧的旋转,排气管只是吐着白气,不是燃烧的黑烟。满头大汗的司机顿时心慌起来,我也是捏着一把汗,万一拖拉机从此不能发动,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方圆几百千米又没人烟,我们百分之百会死在这里。时间一长,拖拉机结了冰,没有冷却水,就更难办啦。司机苍白的脸上,眉头蹙成一个疙瘩。此刻的我,真是呼天不应,叫地不语,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这时,多希望有只小鸟能从天上飞过,哪怕一只草原鼠也好。司机沮丧的脸直直地望着我,他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心急如焚的我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自救。突然,一个想法让我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我迅速从车厢内拉出一条毛口袋,到荒漠上捡牛粪,司机也紧跟在我后面。这里的牛粪不知是什么时候的,都变成了灰白色,星星点点的。总算捡到半口袋,把牛粪堆在拖拉机发动机底下,拿出汽油喷灯点燃,高温的蓝色火焰对着干牛粪吹。牛粪燃烧得很慢,我扒出一块,放在脚下碾碎。天哪!一半是泥沙,野牛竟然在这食不果腹的地方艰难度日,太惨了!。

海拔3700米先民遗址中的陶器、石器残片

汽油喷灯将拖拉机烤得滚烫,司机抓住时机,拼命摇动飞轮,嘟嘟了几声,由于体力不支,不能连续旋转,嘟嘟声又没啦。我高兴的心又悬了起来,埋怨司机不该停止摇动。其实司机已竭尽全力,由于高原缺氧,司机张着嘴,用手捂住胸部,半弯着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双眼红红地充满血丝。我接上去拿起揺把,使劲摇动,只能揺半圈,时而揺个整圈,拖拉机的排气管“扑哧”一声,连点白气都没有。司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摇车是有技巧的,得控制好惯性,特别是火花塞到达上止点时,会出现一个真空压缩,也是摇车最吃劲的时候。如果跟着压缩的节律和惯性能揺成整圈,拖拉机就有燃烧的可能。

司机稍作休息接过揺把,使出全身力气揺起来。飞轮连续旋转,排气管又一次嘟嘟起来,虽然只冒白烟,但这是燃烧的前兆。可是司机再一次因体力不支而停了下来,拖拉机又原地不动地扒在草皮上了。真后悔,不该熄火,为了一点的节省,反遭受如此重大的困难。为了增加活下去的勇气,我必须冷静沉着,绝不能显露暴躁与不安。我坐到司机小蔡身边,鼓励他振作起来,万一不行,先弃车,180千米爬着也能回去。拖拉机是小蔡家唯一值钱的东西,是小蔡的命啊,怎么能弃在这里呢?我看出小蔡的心思,接着说:“等开春了,咱俩找辆拖拉机,拖回去就是啦。”我们也并不死心,为什么拖拉机总是冒白气,却没有燃烧的迹象呢?得从机械上找找原因。我学过一些机械原理,那是1960年在西宁西杏园,由青海省商业厅组织的农牧生产资料训练班,为的是在供应农牧生产资料以及农牧机械的同时,帮助群众维修农牧机械。排气管冒白气只是现象,柴油机是压缩燃烧的,首先得有压力足够的油泵,供给雾化的柴油,同时气缸的密封和气门的密封都要好,否则缸内压力不够,就不会燃烧。我问小蔡:“你的车买几年啦,出过什么毛病没有?”他说:“车是二手车,我才用两年,换过轮子、喷油头和油泵油封,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只冒白气,不燃烧的情况。”我想,就算找到了毛病的所在,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呀。野外条件不允许,工具也不允许。(www.xing528.com)

天然奇根“大象”(1980年4月1日)依克阿拉沙金坑内的白骨

这时,天突然又冷了起来,太阳被乌云遮住,天上飘起了雪花。在北风的吹拂下,雪花时时落入人的脖颈,融化的雪水顺着脖子流到后背上。突然一个闪念,我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如果这一措施还不奏效,那就是天意了!“快起来找工具!”我催促着小蔡说,“快拿活动扳手来!”小蔡说没有扳手。“这不是要人命吗?没有扳手怎能拧下螺丝!不是提前和你说了嘛,做好出远门的准备,你怎么不带扳手呢?”我真得发脾气了。我叹着气,赶过去翻工具箱,还好有单头扳手、钳子和榔头,关键是还得有铁丝或铁皮。我围着拖拉机转着,眼前一亮,车厢上正好有一段8号铁丝。我取下一段,放在一个大螺母上,用榔头砸扁,然后缠在丝杆上反复对比,直到单头扳手卡牢为止。慢慢拧下点火螺钉,牛粪火又重新点燃,加热油箱底。约二十分钟后,点火螺丝上用棉花卷点燃,然后快速拧在缸盖上,司机揺了两圈,排气管冒出了黑烟,转速越来越快,逐渐加油,发动机已能平稳运转了。我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发动着啦!

两条棉被垫在轮胎下,拖拉机开始按照人的意志向前移动,再将被子拿到轮胎前面,就这样周而复始的,拖拉机终于驶离了险境,开始在草皮上撒欢了。一路小跑,又驶出了10多千米。这时,我们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挡住了。仔细一瞧,好家伙,是一只碗口粗细的野牛角,已被风蚀成了灰白色,半埋在泥沙中。我的心中一阵高兴,终于见到了原始野牛角了。

这是一头黑色野牛,比黄色野牛大得多。我用喷灯加热冻土,约1米深的大坑,掘出近3立方米的冻土,一个硕大的野牛头骨被挖出来了,我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司机小蔡虽是土生土长的老户,却也只是听老人讲述过野牛的样子,至于野牛到底是啥模样,他也没见过。小蔡高兴地说:“这回算是开了眼,没白来这一趟,这么大的牛头,牛肉该有多重呢?”如释重负的我,喘着粗气,笑着对他说:“这趟算来对啦,就是受点罪也值得,人生能有几回看到这野牛的栖息地!这牛的体重起码在两吨以上。”这个野牛头骨还算完整,部分有轻度残损,下颌骨缺四个切牙。这是一头母牛,按照臼牙磨损深度推测,它至少在这世上活了二十个春秋。

装好野牛头骨,拖拉机又顺着踪迹,在戈壁滩上转了好几道弯儿。前面又是一个锅形突起的草山,半山腰高耸着狼牙般的红色巨石,直刺青天。它陡峭的雄姿、巍峨的峰巅,俨然一堵高耸的围墙,气势无比壮观。断裂的山崖蜿蜒纵横地延伸到地面,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避风港湾。拖拉机就停靠在这里,为了不让它受凉,每隔一小时必须发动一次。确定了住宿的地方,我们搭好帐篷,点燃了一堆牛粪火,喷灯烤着吊锅,锅内的雪水开始沸腾,并按惯例除去水上的杂草和牛羊粪便。煮了一锅大米粥,我们每人一碗酥油炒面,另加白糖。肚内有粮,心里不慌,疲劳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自觉腿上有劲儿了。

司机不能远离拖拉机,我一个人带着小口径步枪,沿着崎岖的山路,寻找野牛可能出没的地方。积雪已开始融化,覆盖下的黄草又抬起头来。前面又是一道巨石林立的大山,明亮处,色彩鲜艳而发出红光,阴暗处,呈现黑色或者灰色,纵横交错,犹如一幅生动多彩的油画,倒立在万里天际之间。我立刻取出写生本,一连二十幅,每幅都有精彩。它的雄姿既像坍塌的古城堡,斜着身压过来,又像一群脱缰的野马,奔驰在半空。人在山底下向上看去,显得那样渺小。一条深沟,白雪皑皑,顺着高山流水的态势,弯弯曲曲向深山延伸。摸不清底细的我,不敢贸然行进,密切注视着周围的岩洞。为防不测,小口径步枪紧紧握在手上,不敢有丝毫的麻痹。

转眼间,天空又飘起了雪花,伴随着要命的西北风,雪中夹带的小冰疙瘩打在人的脸上,掉进人的衣领里,那滋味真是不好受。我虽在高原多年,已适应了这里的气候,但在依克阿拉才真正领教了什么叫冷。厚厚的皮衣、皮帽、毡靴,像臃肿的雪人一样,转动一下都感到吃力。心情的纷乱、高原的缺氧,我的两眼开始昏花,不自主地眩晕,头像裂开一样,呼吸也感觉吃力,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十分沉重。这是典型的高山反应,虽有思想准备,可还是让我伤透了脑筋。我立刻停止走动,慢慢挨到一块岩石上坐下来,紧闭双眼,并从衣袋里摸出一块姜汁硬糖,含在嘴里。我的心中稍稍平稳一些,头疼也减轻了不少,用手撑着岩石,站起身来,揉揉酸涩的眼睛继续向前走。

前方又是一个簸箕状的出水口,约3米高的岩石上,留下深深的水槽,不仔细辨认还以为是结成冰条的瀑布呢。由于水的高落差冲击着底部的岩石,使之变成深深的锅形,青灰色的大理石形成3米多深的圆坑。出水口对面的岩洞里,有一层松香般透明的石头,约1米宽。这种石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用石头去击打,奇怪的现象发生了。每次打落的半透明石块,不管大小,不管厚度,哪怕是粉末,都是平行四边形的。事后才知道,这是方解石,是珍贵的冰洲石的前身,是国防工业、航天工业、光学电子、激光仪器不可缺少的材料。我拣了一大块最好的,留作纪念。

高原野牛头骨标本

我挪动着笨重的身躯继续前行,在另一条山沟里,又出现了蹊跷的事。泥土中暴露出一段八镑水瓶粗细的野绵羊角,这种羊已经因稀少而忘记了它们的名字。当地牧民曾经描述过这种野绵羊的情况,体形彪悍,羊角粗大,不宜在高山峻岭中生活,一般栖息在不高的土山上。这种羊性情孤僻,喜欢独来独往,很少见到群体出没。新中国成立前,曾有人见过它的真实形象和觅食的场景。因为这种羊的肉质鲜嫩,一层脂肪一层瘦肉,入口不腻,还有温胃健脾的功效,因此常被人们追杀。这种羊还有一个致命的生理缺陷,就是公羊的羊角长到中年以后,硕大的弯角往往超过吃草的吻部,抵住了下颌骨,因此只能吃到最高的草。它体形肥大,食量也大得惊人,因此常常处于饥饿的状态,逐渐消亡也就不足为奇了。这回总算开眼了,厚厚的灰黄色的羊毛搅拌在泥土中,冻土将绵羊紧紧包住,像铁钉扎在木板上,一动不动。我就地找一块大石头,砸着小石头,石头的冲击波震松了周边的冻土,就这样由表及里,由浅入深,洞穴不断扩大,如蚂蚁嚼骨头一般,不知砸了多久,总算把它清理出来。腐朽的厚皮还带着黄毛,野绵羊的头骨算是挖出来了,可是整具骨架散落的面积太大,埋得又深,实在是无能为力了。1976年,县文化馆将这颗野绵羊头颅向世人展示出来,参观的人们无不惊呼:“这就是野绵羊!”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感慨地说:“我虽生在高原,长在高原,野绵羊早有耳闻,可从来没有见过,今天算我老汉在有生之年开了眼啦!”

入迷的我,真不想离开这里,总想着会有新的发现。但是,面对这样的冻土层,我已无能为力,只好割舍这壮观的景象,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挖掘现场,向另一座山头走去。

难得的收获、心头的喜悦,我的血液循环顿时加快,驱散了身上的寒冷和疲劳,步子迈得更大了。又走了好大一会儿,在一个冰冻沼泽和山峦的连接处,我又发现了一个能让人窒息的场景。这个发现非同小可,几乎让我昏了过去,不敢向前再迈一步,只能站在原地,尽量静下心来,仔细看着。前方高低不平、东倒西歪、黑白相间的小山包就像古战场的遗址,铁车、马匹、钩镰枪,是梦,是幻,我说不清。这是一堆堆高高隆起的白骨,在雪光的映衬下,闪着灰白的光。我小心地向前移动脚步,毛发几乎都耸了起来,生怕从中跳出个什么怪物,小口径步枪握在手中,打颤的手推上一发子弹。心绪稍稍平静下来后,我认真思索着,这地方高寒缺氧,草原枯竭,连只野兔都没有,前面的白骨堆里也不会有什么生灵。想到这里,我大着胆子喊了几声,猛跨几步,我的天呀!全是野牛,粗壮的犄角,比刚开始发现的那具大多啦!从暴露在地表的牛角来看,这里最少也得有三十头,灰褐色的牛皮,有3厘米厚,干裂的边沿向上卷着。牛毛遍地都是,蛆虫的蛹壳高粱末似的,足有15厘米厚,覆盖着地面。硕大的牛角冲天而立,如闪光的利剑一般。我试探性地踢着这些野牛白骨,大腿骨和风化的牛筋连接在一起,如电焊上一样岿然不动。多数野牛的骨骸被大风搬来的黄沙掩埋,还有很大一部分深陷在烂泥般的沼泽中。庞大的胸骨连着筋膜,像一顶坍塌的帐篷,歪斜在地面上,面盆大小的牛蹄、茶杯粗细的小腿骨、高举的犄角、宽大的胸骨架,一片连着一片,感慨万千的我已眼花缭乱,不知从哪里看起,从哪里说起!这悲壮的场面是怎么造成的?它们为什么会相依在一起死去?

此时,更悲惨的画面在3米之外的眼前发生了,一头大野牛的犄角上竟然挑着半截人的尸骨,由于高举在半空,经过风沙、盐碱的腐蚀,骨骼表面已有蜂窝状的斑点,没有一点油性。光洁的半具骨架掉落在离野牛胯下不远的地方。鸭蛋粗细的股骨和膑骨之间还连着白色的纤维状物质,肱骨连着肩胛骨,残存的胸骨连在胸椎上。精神高度集中的我,紧绷着每一根神经,不想漏过一丁点儿蛛丝马迹。从现场看,那些散落在地的皮片、布片、铁钉等物应该都是从遇难者身上掉落的。从方位和痕迹推测,锋利的野牛犄角突然刺穿人的皮祅、衬衣和腰带,直达腹腔的对侧皮肤,将整个人高举在半空,而这个不幸的遇难者在无限的呻吟声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1985年,我去牦牛山写生,并在柯柯盐湖南岸的一家蒙古族毡房中歇脚,闲谈中将当年在依克阿拉的所见讲给了老牧民听。老人听后,摸着后脑勺,眯起眼睛,出神地说:“那是1949年,当时我二十多岁,那年降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风雪,铺天盖地地下了足足半个多月,整个草原白茫茫的一片,牲畜根本没有草吃,牲畜十有八九都死了。突然有一天,气温突然转暖,太阳挂在半空中,万里无云。这下可不得了,所剩无几的牛羊都莫名其妙地成了睁眼瞎,个个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父亲看着这些不幸的牲畜,痛苦万分,便含着眼泪将它们杀害了。”听完老人的述说,我的心里也顿开茅塞了。半月的大雪,雾气茫茫,加上闪闪发光的雪光反射,视线极差,牲畜为了寻找草吃,都本能地紧锁眼睑,瞳孔扩大,眼部肌肉群高度疲劳。时间一长,僵硬的眼肌便不能快速调节瞳孔的收缩,因此当太阳突然降临,加上积雪的闪闪银光时,炽热的紫外线破坏了眼底的血管和神经,与这些家畜一样,野牛也变成了睁眼瞎。特别是食量惊人的野牛,半月的大雪,已造成了入不敷出,为了寻找草吃,它们跑到了山沟和沼泽的结合部。当时,很有可能部分野牛误入沼泽,四肢陷入泥潭,加上它们的祖先有群居生活的习惯,并依靠自己身上分泌的特殊气味,始终保持群体的完整联系。陷入沼泽的部分野牛便充当了群体的诱饵,整个野牛群体被吸引在这里。就这样,饥饿体弱的牛群便集体死在了沼泽中。

高原野绵羊头骨标本

我接着问道:“那野牛犄角上的人骨头是怎么回事呢?”他捻了一下胡须,喝了一口奶茶,眨着干涩的眼睛回忆说:“新中国成立前,那些没有牲畜的特困户,除了出卖劳力以外,还经常带一些简陋的捕猎工具去荒漠戈壁猎取一些野生动物来充饥。有的人回来了,有的人却至今也没有下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的那野牛角上的人骨头,很可能就是失踪人员中的一个呀。”听着老人的讲述,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依克阿拉。

面对目不暇接的累累白骨,专门来寻找野牛的我,此刻倒没了主意,这么多头颅,拿哪一个呢?最后还是决定取走挑人骨头的野牛头颅,虽说个头小了一点儿,但很有纪念意义,权当对遇难者的缅怀吧。不过,要带着野牛头走几千米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我每挪动一步都很吃力,小口径步枪都有心甩掉了,因为野牛头标本比它更重要。衣袋里还有两个冻苹果,为了减轻重量,也为了纪念死去的人以及不幸遇难的野牛群,我将苹果摆在白骨中央,以示祭奠,然后将野绵羊头和野牛头背到了拖拉机能到达的地方。此刻,我已累得昏了过去,司机小蔡用汽油喷灯烘烤我的前后心,皮祅发出焦臭味,又给我灌了半茶缸热盐水,我才逐渐清醒过来。这次远赴依克阿拉,虽然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但它已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我的脑海里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与自豪。

西北“趣墨”山水画(四) 孔昭金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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