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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中国文学批评史

时间:2023-11-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后七年,举进士及第,官于洛阳,而尹师鲁之徒皆在,遂相与作为古文。欧阳修能觑破这点,所以欲使文与道并重。后来桐城派欲合韩、欧、程、朱而为一,实则欧阳修的立身祈向,即欲合韩李而为一者。欧阳修《与乐秀才第一书》云:古人之于学也,讲之深而信之笃。则知彼所谓充实云者不过谓文人的修养,必须下这种基本工夫而已。欧阳氏更有《代人上王枢密求先集序书》,于此意说得更畅。

欧阳修:中国文学批评史

宋初之古文运动,其积极的主张有二:一是明道,一是宗唐。这种宗旨,至欧阳修犹没有变更。其《记旧本韩文后》云:

 

予为儿童时……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读之见其言深厚而雄博。然予犹少,未能悉究其义,徒见其浩然无涯若可爱。是时天下学者,杨、刘之作号为时文,能者取科第擅名声,以夸荣当世,未尝有道韩文者。予亦方举进士,以礼部诗赋为事。年十有七,试于州,为有司所黜,因取所藏韩氏之文,复阅之,则喟然叹曰:“学者当至于是而止尔。”……后七年,举进士及第,官于洛阳,而尹师鲁之徒皆在,遂相与作为古文。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补缀之,求人家所有旧本,而校定之,其后天下学者亦渐趋于古,而韩文遂行于世,至于今盖三十馀年矣。学者非韩不学也,可谓盛矣。(《六一题跋》十一)

 

在这篇文中可以看出他学文的宗旨与经历。他于《韩集》亦只觉“其言深厚而雄博”耳,他的蕲望亦只是“学者当至于是而止尔”。就文论文,似亦并不带什么道的意味。但他在《读李翱文》一篇中云:

 

最后读《幽怀赋》,然后置书而叹,叹已复读不自休,恨翱不生于今,不得与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翱时,与翱上下其论也。况乃翱一时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韩愈。愈尝有赋矣,不过羡二鸟之光荣,叹一饱之无时尔。推是心使光荣而饱,则不复云矣。若翱独不然。(《六一题跋》十一)

 

则似乎不止于学文,又不仅以韩愈为止境了。韩愈虽亦“有道而能文”,但其所得于道者,且不如李翱,更何论宋人。欧阳修能觑破这点,所以欲使文与道并重。其于文则取诸韩而近于李,其于道则取诸李而进于韩。此所以古文家之文论又颇多与道学家相近之处,且开道学的风气也。后来桐城派欲合韩、欧、程、朱而为一,实则欧阳修的立身祈向,即欲合韩李而为一者。

因此,其论文主张颇与道学家相近。其《答吴充秀才书》云:

 

夫学者未始不为道,而至者鲜,非道之于人远也,学者有所溺焉尔。盖文之为言,难工而可喜,易悦而自足。世之学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则曰吾学足矣。甚者至弃百事不关于心,曰“吾文士也,职于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鲜也。昔孔子老而归鲁,六经之作,数年之顷尔。然读《易》者,如无《春秋》,读《书》者如无《诗》(一作“读《春秋》者如无《诗》、《书》”)。何其用功少而能极其至也。圣人之文,虽不可及,然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故孟子皇皇不暇著书,荀卿盖亦晚而有作。若子云、仲淹,方勉焉以模言语,此道未足而强言者也。后之惑者,徒见前世之文传,以为学者文而已,故用力愈勤而愈不至。此足下所谓终日不出于轩序,不能纵横高下皆如意者,道未足也。若道之充焉,虽行乎天地,入乎渊泉,无不之也。(《欧阳文忠公全集》四十七)

 

又《送徐无党南归序》云:

 

予读班固《艺文志》、《唐四库书目》,见其所列,自三代秦汉以来,著书之士,多者至百馀篇,少者犹三四十篇,其人不可胜数,而散亡磨灭,百不一二存焉。予窃悲其人,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而忽焉以死者!虽有迟有速,而卒与三者同归于泯灭。夫言之不可恃也盖如此!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

 

寄吴一书,言溺于文则远于道,谓“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此与道学家所谓“有德者必有言”之旨相同。送徐一序,又言重在修于身次则施于事,而不重在见于言;以为凡“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这又与道学家所谓“玩物丧志”之说为近。所以这些俨然都是道学家的口吻。我们如果欲说明欧阳修所言文与道的关系与道学家不同之处,至多只能说:道学家于道是视为终身的学问,古文家于道只作为一时的工夫。视为终身的学问,故重道而轻文;作为一时的工夫,故充道以为文。盖前者是道学家之修养,而后者只是文人之修养。易言之,即是道学家以文为工具,而古文家以道为手段而已。欧阳修《与乐秀才第一书》云:

 

古人之于学也,讲之深而信之笃。其充于中者足,而后发乎外者大以光。譬夫金玉之有英华,非由磨饰染濯之所为,而由其质性坚实而光辉之发自然也。《易》之《大畜》曰:“刚健笃实,辉光日新。”谓夫畜于其内者实,而后发为光辉日益新而不竭也。故其文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此之谓也。……今之学者或不然:不务深讲而笃信之,徒巧其词以为华,张其言以为大。夫强为则用力艰,用力艰则有限,有限则易竭。又其为辞,不规模于前人,则必屈曲变态以随时俗之所为,鲜克自立。此其充于中者不足,而莫自知其所守也。(《欧阳文忠公全集》六十九)

 

其《答祖择之书》亦云:(www.xing528.com)

 

学者当师经,师经必先求其意,意得则心定,心定则道纯,道纯则充于中者实,中充实则发为文者辉光。(《欧阳文忠公全集》六十八)

 

则知彼所谓充实云者不过谓文人的修养,必须下这种基本工夫而已。能下这种基本工夫,则一方面言之有物,一方面识见高卓,能不随时俗之所好,古文家之所取于道者盖如此。他的意思,只欲藉道以为重,并不是重道而废文,他盖以为仅仅尽心于文字间,或巧其言以为华,或张其言以为大,则诚不免散亡磨灭,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耳。观其《唐书·艺文志序》云:“六经之道,简严易直而天人备,故其愈久而益明。其余作者众矣,质之圣人或离或合,然其精深闳博,各尽其术,而怪奇伟丽,往往震发于其间。此所以使好奇爱博者不能忘也。然凋零磨灭亦不可胜数,岂其华文少实,不足以行远欤!”此正可为吾说作证。欧阳氏更有《代人上王枢密求先集序书》,于此意说得更畅。

 

传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君子之所学也,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见于后世。《诗》、《书》、《易》、《春秋》皆善载事而尤文者,故其传尤远。荀卿、孟轲之徒,亦善为言,然其道有至有不至,故其书或传或不传,犹系于时之好恶而兴废之。其次楚有大夫者,善文其讴歌以传。汉之盛时,有贾谊董仲舒司马相如扬雄能文其文辞以传。由此以来,去圣益远,世益薄或衰,下迄周、隋,其间亦时时有善文其言以传者,然皆纷杂灭裂不纯信,故百不传一,幸而一传,传亦不显,不能若前数家之焯然暴见而大行也。甚矣言之难行也。(《欧阳文忠公全集》六十七)

 

下文再说:“言之所载者大且文,则其传也章;言之所载者不文而又小,则其传也不彰。”则可知古文家之所藉于道德或事功者,不过为易于流传计耳。为流传计,所以仅借道德事功以为重,当然不能废文的工夫了。道学家以文为工具,古文家以道为手段,这是他们的异点。以文为工具,故“文”不必求饰;以道为手段,故“道”必须讲求。此所以道学家的文论异于古文家,而古文家的文论却近于道学家。

抑古文家与道学家文论之区别,犹不仅道的问题已也。古文家以并不废文,而且更重视文,所以犹有讨论文事的地方。这在欧公所论碑志文字,最易看出。他会为《范文正公神道碑》及《尹师鲁墓志》均不满于其子孙,不免增损其文,故其撰《杜祁公墓志》有《与杜䜣书》二通,说明其意。其第一书云:

 

修文字简略,止记大节,期于久远,恐难满孝子意,但自报知己。尽心于纪录则可耳。……然能有意于传久,则须纪大而略小,此可与通识之士语,足下必深晓此。(《欧阳文忠公全集》六十九)

 

其第二书云:

 

所纪事皆录实有稽据;皆不节,与人之所难者。其他常人所能者,在他人更无巨美,不可不书,于公为可略者,皆不暇书。然又不知尊意以为何如?苟见信,甚幸。(《欧阳文忠公全集》六十九)

 

至其《论尹师鲁墓志》一文,则言之更透澈:

 

志言天下之人,识与不识,皆知师鲁文学议论材能。则文学之长,议论之高,材能之美,不言可知。又恐太略,故条析其事,再述于后。述其文则曰“简而有法”。此一句在孔子六经,惟《春秋》可当之,其他经非孔子自作文章,故虽有法而不简也。修于师鲁之文不薄矣,而世之无识者,不考文之轻重,但责言之多少,云师鲁文章,不合只著一句便了。既述其文,则又述其学曰,“通知古今”,此语若必求其可当者,惟孔孟也。既述其学,则又述其论议,云“是是非非,务尽其道理,不苟止而妄随”,亦非孟子不可当此语。既述其议论,则又述其材能,备言师鲁历贬,自兴兵便在陕西,尤深知西事,未及施为而元昊臣,师鲁得罪,使天下之人,尽知师鲁材能。此三者皆君子之极美,然在师鲁,犹为末事,其大节乃笃于仁义,穷达祸福,不愧古人。其事不可遍举,故举其要者一两事以取信。如上书论范公,而自请同贬,临死而语不及私,则平生忠义可知也。其临穷达祸福,不愧古人,又可知也。既已具言其文、其学、其论议、其材能、其忠义,遂又言其为仇人挟情论告以贬死。又言其死后妻子困穷之状,欲使后世知有如此人,以如此事废死,至于妻子如此困穷,所以深痛死者,而切责当世君子致斯人之及此也。《春秋》之义痛之益至,则其辞益深,“子般卒”是也。诗人之意责之愈切,则其言愈缓,《君子偕老》是也。不必号天叫屈,然后为师鲁称冤也。故于其铭文,但云:“藏之深,固之密,石可朽,铭不灭。”意谓举世无可告语,但深藏牢埋此铭,使其不朽,则后世必有知师鲁者。其语愈缓,其意愈切,诗人之义也。而世之无识者,乃云铭文不合不讲德,不辨师鲁以非罪,盖为前言其穷达祸福,无愧古人,则必不犯法;况是仇人所告,故不必区区曲辩也。今止直言所坐,自然知非罪矣。添之无害,故勉徇议者添之。若作古文,自师鲁始,则前有穆修、郑条辈,及有大宋先达甚多,不敢断自师鲁始也。偶俪之文,苟合于理,未必为非,故不是此而非彼也。若谓近年古文自师鲁始,则范公祭文已言之矣,可以互见,不必重出也。皇甫湜《韩文公墓志》,李翱《行状》不必同,亦互见之也。《志》云“师鲁喜论兵”,论兵儒者末事,言喜无害,非嬉戏之戏,喜者好也,君子固有所好矣。孔子言回也好学,岂是薄颜回乎。后生小子,未经师友,苟恣所见,岂足听哉。修见韩退之与孟郊联句,便似孟郊诗,与樊宗师作志,便似樊文:慕其如此,故师鲁之志,用意特深而语简。盖为师鲁文简而意深,又思平生作文,惟师鲁一见,展卷疾读,五行俱下,便晓人深处。因谓死者有知,必受此文:所以慰吾亡友尔,岂恤小子辈哉!(《六一题跋》十一)

 

这种论调,根据史家褒贬之法,以为文人镕裁之准,已启后人义法之说。当时王安石《答钱公辅学士书》,苏洵《与杨节推书》,亦皆类此。可知这是古文家极重视的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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