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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叙事学:首引遂客主,揭示赋之体

时间:2023-12-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赋篇》对叙事的另一个贡献是“遂客主以首引”。刘勰在《文心雕龙·诠赋》里面将“遂客主以首引”与“极声貌以穷文”并举,认为“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入汉以后,枚乘仿宋赋写成《七发》,“遂客主以首引”遂成汉代大赋之定式。

中国叙事学:首引遂客主,揭示赋之体

《赋篇》对叙事的另一个贡献是“遂客主以首引”。刘勰在《文心雕龙·诠赋》里面将“遂客主以首引”与“极声貌以穷文”并举,认为“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所谓“遂客主以首引”,指的是引述客主问答之辞以为故事开篇,它与“极声貌以穷文”之间的不同,在于它是一种框架结构而非具体的写作手段,但这种结构像铺叙一样对后世文学产生了持久影响。《赋篇》最触目的形态特征就是其问答格式,孤立地看,它仅仅是射隐程序的反映(今天的猜谜活动照样也是你问我答),但实际上这种问答有其更为广泛深厚的社会基础。甲骨占卜中早就伏下了以问答导入正文的叙事程序,当时的社交仪式往往以客主问答为首引,试看《逸周书·太子晋解》:

师旷磬然,又称曰:“温恭敦敏,方德不改。闻物□□,下学以起。尚登帝臣,乃参天子。自古谁?”

王子应之曰:“穆穆虞舜,明明赫赫。立义治律,万物皆作。分均天财,万物熙熙。非舜而谁能?”

师旷东躅其足曰:“善哉!善哉!”王子曰:“太师何举足骤?”师旷曰:“天寒足躅,是以数也。”王子曰:“请入座。”遂敷席注瑟。师旷歌《无射》曰:“国诚宁矣,远人来观。修义经矣,好乐无荒。”乃注瑟于王子,王子歌《峤》曰:“何自南极,至于北极,绝境越国,弗愁道远?”

师旷是古代乐师中的箭垛式人物,他与神童太子晋之间的问难斗智含有虚构成分,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认为“其说颇似小说家”,但这段记述中反映的交际仪式应来自实际生活。“师旷见太子晋”故事中,包括了射隐、对歌、馈赠、引诗与测寿等一系列行动,当时的客主应答不一定都要经历这些环节,但在探询或问难性的交谈中夹入隐语以及长歌互答却是常见之事,上文所举成公贾见楚庄王以及阳子居见老聃,《列子·周穆王》与《穆天子传》所记“西王母为天子谣”及穆王以歌相和,还有《左传·宣公二年》记载筑城者对华元骖乘的嘲歌等,都反映出相同的社会风气。荀况的功绩在于将这种客主问答之仪凝固为一种结构,刘知几《史通·杂论》说“自战国以下,词人属文,皆伪立客主,假相酬答”,赋体文学的“伪立客主”之源无疑伏于此处。

不过,《赋篇》中问语与答辞已构成它的全部内容,并无下文可以“首引”,而且问答者无明确指属,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文中尚未形成具体的叙事。《楚辞》的《卜居》与《渔父》则不同,客主问答成为叙事的框架结构,以全知角度展示的屈原与卜者、渔父的谈话构成了故事的主体,并有对人物行动、状态与心理等方面的简略介绍。《卜居》与《渔父》的可贵在于既有问答又有故事,问答是叙事的展开方式。所谓宋赋进一步巩固了这种问答式的叙事结构,《风赋》《高唐赋》与《神女赋》叙述的都是宋玉为楚襄王作赋的故事,其中客主问答充当导入正文的引子,说明作赋的具体缘由,全文是一个以赋文内容为核心的有机整体,这三篇赋文可谓“遂客主以首引”的典范。入汉以后,枚乘仿宋赋写成《七发》,“遂客主以首引”遂成汉代大赋之定式。汉代以后的赋文仍有不少保留了客主问答的格式,其中包括脍炙人口的《赤壁赋》(苏轼)与《秋声赋》(欧阳修),敦煌俗赋更是大量运用对话。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中强调了这种渊源关系:“又有《卜居》《渔父》……其设为问难,恢复履韵偶句之法,则颇为词人所效,近如宋玉之《风赋》,远如相如之《子虚》《上林》,班固之《两都》皆是也。”任半塘对此则看得更为深透:(www.xing528.com)

盖赋中早有问答体,原于楚辞之《卜居》、《渔父》;厥后宋玉辈述之;至汉,乃入《子虚》、《上林》及《两都》等赋。大抵首尾是文,中间是赋,实开后来讲唱与戏剧中曲白相生之机局,亦散文与韵文之间,一种极自然之配合也。赋以铺张为靡,以诙诡为丽,渐流为齐梁初唐之俳体。其首尾之文,初以议论为便;迨转入伎艺,乃以叙述情节为便,而话本剧本之雏形备矣。[46]

他的目光超越了赋体文学的范围,指出了问答体为后世叙事文学之滥觞。事实的确是这样,不单是话本和戏剧,就连明清小说中也可见到以两人言来语往导入故事的情况。《三国演义》以渔樵谈古论今开篇,《西游记》取经故事以渔樵口角争胜为引,《红楼梦》贾府故事从冷子兴与贾雨村谈话开始,这些都可以看成“遂客主以首引”穿透文体壁垒激起的回响。有意思的是,毛泽东晚年的《念奴娇·鸟儿问答》也属于这种回响之一,这首词作虽然未用赋体,却与古代写“鸟儿问答”的赋文(《神鸟赋》《鹞雀赋》《燕子赋》等)同出一辙。当年许多读者对该词中一些俚俗用语(如“不须放屁”之类)感到大惑不解,殊不知作者戏仿的正是《燕子赋》这一类俗赋的谐谑风格。

在文学尚未独立的时代,问答体的出现推动了虚构性叙事的发展。写对话须先“伪立客主”,所以《上林赋》中会有“子虚”“乌有”与“亡是公”这三个从作者脑袋里走出来的人物,对其言行的描述形成了纯属虚构的叙事。与子史之文中的“真名假事”相比,“子虚”“乌有”这类人物的出现是叙事文学向前迈进的重要一步,尽管持“史贵于文”观念的人对此痛心疾首。虚构性(fictionality)是文学性叙事的生命,它取决于作者的想象力,是叙事发育的先决条件。客主问答为作者放飞想象提供了“发射”的平台,循着问答体的轨道,作者很容易进入虚构人物的内在世界,用他们的眼睛、口吻来观察和叙说。在客主问答过程中,叙述者(narrator)与受述者(narratee)的身份被凸显出来,一方饶有兴致或咄咄逼人的询问,引出了另一方口若悬河般的回答。换而言之,受述者的“在场”鼓励了叙述者的尽兴发挥,营造了适合铺叙的最佳语境。赋文中那些匪夷所思而又栩栩如生的场景,在当时其他文体中是难以见到的。客主问答还有利于作者转换叙述立场,从不同角度驰骋辩才。司马迁在《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评论:“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史记集解》引郭璞注:‘称说楚之美’);‘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难。(郭璞注:‘诘难楚事也。’)‘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郭璞注:‘以为折中之谈也。’)故空藉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苑囿。”客主问答本身就是叙述故事,有时故事中还有人讲故事,这样就出现了新的叙述层次,如《高唐赋》中宋玉向楚襄王讲述了一个巫山神女的故事:

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

这则典型的男性叙事不仅引起了楚襄王的巨大兴趣,还触发了后世许多骚人墨客的灵感,成为诸多“女子自荐枕席”故事的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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